第十二章吃药
又过了几个月，洛河的咳嗽越来越严重，偶尔还能看见痰液里的血丝。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在某一天，把整个肺都咳出来，然后自己就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再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洛河希望这样的事情能够发生在冬天，自己死后不会很快就腐烂掉，等邱芬再回家来拿鸡蛋的时候，还能够看到一个完整的自己。虽然不管怎样都会吓到她，洛河知道邱芬从来就胆小，几十年来，也只有在害怕的时候，她才会主动往他的怀里钻。
如果自己万一腐烂了，就会很难看，就会很臭。这时，他想起了自己从柜子底下刨出来的死耗子，心中不免一阵恶心，忍不住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邱芬又回来了，从背篓里拿出几副中药，递给洛河，说：“这是我在镇上给你抓的药，专治咳嗽。”洛河哆哆嗦嗦地接过中药包，小声嘀咕道：“看来这大半辈子还算没白疼你。”
邱芬冷冷地白了他一眼，说：“老东西，没羞没臊的！这是咱儿子给的钱，他说公司忙，没时间回来看你。”洛河把中药包往灶台上一放，说：“难得他还记得有我这个么个爹，我都快忘了我有那么个儿子了！”
“老不死的，你就少说风凉话了！”邱芬又要伸手来揪洛河的耳朵，洛河赶紧把头一偏，躲过去了。邱芬接着说，“你看看黄家那几个孩子，仗着多读了几年书，当年在外头打工挣了钱，回来看我们家岗子那眼神儿，哎哟简直气死我了。现在呢，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回来给咱岗子打工，还不得天天看咱家岗子的脸色。这年头，有钱就是老大！”
“是，是，你家岗子有出息，当了大老板了。”洛河的话中显出几分冷漠。
“你别这样不知道好歹，是你自己不肯去城里跟儿子住，儿子又没说不认你这个爹！”邱芬眼里，岗子永远都是对的。
洛河也不再争辩，他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抱怨这些一点意思都没有，不管是在乡下住，还是在城里住，不论是跟儿孙一起生活，还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终久都是要死的，所以结果都是一样。
邱芬又背着半框鸡蛋走了，这次没有抓鸡，只是从屋旁的菜地里摘了两个大黄南瓜。
晚上，洛河坐在土灶前，默默地往灶膛里添着柴火。火苗扑哧扑哧地跳跃着，橙红色的光映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锅里的药汤在翻腾，大片大片浓雾一样的蒸汽飘散开来，整个屋里都是中药的味道。洛河望着温暖的火苗，闻着药汤散出来的味儿，他感觉自己的病似乎已经好了很多。
他把一副药熬了三次，三次熬出来的药汤兑在一起，搅匀了又分成三份。每次熬药的时候，他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哪里做得不好会损坏了药的效果。在这个世界上，他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还不想死。
他想要把病治好，想要多活一阵子，或许只是为了给院里的那群鸡多喂几天食儿，为了给菜地里的韭菜多浇几次水......他觉得这些东西都还离不开自己呢。有时候，洛河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人老了，见多了生死，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越看越淡，反倒对身边的小鸡小鸭、小花小草越发动情了。
洛河就这样一个人喝了好几年的中药，有时候喝得都快吐了，咳嗽的毛病时好时坏，就是不断根儿。他自己也去镇上找大夫看过了，大夫说这是早年吸入的粉尘堆积在肺里面，把肺搞坏了，这毛病得伴随一辈子，好不了了。于是洛河也就看开了，活一天是一天吧，大不了临死之前把院子里的鸡都宰了，吃几顿好的。反正这辈子尽为别人活了，都没正经享受过一天。
洛河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是他却并没有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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