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珍是我见过的女孩子里很平凡的一个,平凡到我觉得一个人如果能像她一样甘守平凡,也是挺特别的。
对于果珍来说,她的梦想就是在这个一般的大学毕业后在家乡找一份月薪两三千的工作,平平安安地过完一辈子。
我想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家庭和经历能让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如此无欲无求。
“七恨,你喜欢故事,可我喜欢生活。”果珍抻了抻被单,素色的花纹在她的手里一整再整,直到没了皱褶。
她是那种乍一看并不出众的女孩子,连衣裙的款式中规中矩,有刘海的中长发,肤色偏黄。只是相处的时间久了,我总能从她身上看出一个词来。
中庸。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她愿意,她完全可以出彩一些。
钟教授也曾夸赞她可以更有灵气,但她似乎不置可否,谈着最简单的恋爱,穿着最没有特色的衣裳。
她的男朋友,一个在我看来毫无前途的成绩一般能力一般的工科生,我甚至不记得他的名字。果珍说,那种男人不会变心,没能力变心。
“你为了阻止另一半的变心,拒绝了另一半的优秀。”我突然觉得不可置信,我所认知的世界里怎么会有这样的观念“你就没想过让自己更瞩目些?”
“想和做,不一样。”果珍笑了笑,对着镜子理了理发丝才继续说“好了,我要去赴刚子的约了。”
刚子是她的男朋友,果珍和他什么时候认识的,什么时候成为男女朋友的我一概不知——我从不问这些事情。我只知道,果珍和她男朋友一直是这种近乎于客套的状态。
两周一次固定的约会,面对着面喝一下午咖啡,语言交流少的可怜。在果珍的概念里,似乎不存在爱与不爱,她像个守旧的老妇人,执拗于适不适合。
“我不想我的生活出现任何意外。”果珍这样解释。
关于她所谓的生活,她有一个很长的清单,上面写满了哪个年龄应该做的哪些事,并且旁边用极小的字标注了步骤。
比如二十一岁毕业回老家,二十二岁结婚生子,二十三岁有自己的孩子。
她的清单从十八岁列到三十岁,那么多张A4纸被她像个宝贝一样整整齐齐地夹在文件夹里。
我特意从云轻那里讨来一打罂麦,这种勇敢的小花儿,总是以一种挺自信的方式存活。
我说:“果珍,女孩子应该像这罂麦一样,总得执着一次不是?”
果珍一时沉默了下来,在我以为她不打算再开口的时候,她忽然哭了起来:“我高中追过一个男孩子三年,执着吗?”
“我每天一闲下来就做题,他学习特别好,我就幻想有一天我们在一起了也能和他在一个学校。”
“有一次模拟考,我发挥超常考了我们班第一,我特别高兴地走到他面前,问他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他摇了摇头说他下次一定会超过我的。”
“他说的对,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能在成绩上超过他,那次模拟考不过是上天赐予我的侥幸而已。”
侥幸,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从果珍口中说出来有一种浓浓的讽刺,仿佛是一个被上天亏待的人提及恩惠。
果珍说起她喜欢的那个男孩子,脸上总是不自觉地呈现出一种怀念不舍的姿态。
那个样子的果珍就像从一副死板的黑白素描变成了油彩,难得地露出了生动的颜色。
但是果珍说的所有关于那个男孩子的故事总是在一个关节戛然而止,像一本没写完的佳作,读者翘首以盼,作者自辍笔更。
大学毕业后,果珍和她计划的那样回到了家乡,一个百度词条上找不出任何出名点的县城,和她的男朋友一起。
二十五岁的时候,我们一干同学终于收到了来自她的婚柬。千里迢迢从南方小城寄来的红色请柬简单大方,意料之中的新郎是那个我们都不看好的工科男。
果珍婚礼那天,我们一杆子人从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地赶过来祝福,最夸张的甫璇竟匆匆从南极跑回来,为了给果珍当伴娘。
婚纱是租的,有点儿泛旧,我们几个果珍最好的朋友在饭桌上一直沉默,没来由地心酸。
很多人记忆里的果珍不争不抢,梦想着过最平凡的生活。但我总是不受控制地想起果珍提起她用三年追一个男孩子的神情。
果珍说我爱故事,而她爱生活。她在说我不懂她——其实我懂。
有些东西得不到最好,得到了反倒害怕失去,害怕各种飞来横祸一夜云泥。所以她想要最安稳的,最容易得到最难失去的。
我看向果珍。
她挽着丈夫的手,满脸平和。她捧着的罂麦花就像一捧太阳,她笑,我们跟着笑。
后来总有人说那场婚礼有多寒酸,可那的确是果珍想要的。她是个持家过日子的女人,她一生所追求的,有的失去了,有的不需要轰轰烈烈。
果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七恨,我高中的时候也喜欢罂麦花。”
说完那句话果珍就闭上了眼,她的丈夫在一旁忍着眼泪对我鞠了个躬,手里还牵着两岁的孩子。
“她——什么时候患上这病的?”我站在病床前沉默了很久,才堪堪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那年果珍二十四岁,永远化成了骨灰,躺在一方小盒子里。
我拿着果珍留给我的信回了孝感,一路上边看边悲伤。
果珍说,那年高考结束,男孩子主动找她告白,她拒绝了。因为那年的高考题目是独自。
她从小就有心脏病,家里人从小就告诉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们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她的病情指不定哪天就离开人世了,所以家里人都要她活的快乐。
她十八岁以前都是活的随心所欲,喜欢的就去追,想要的就去拿。但十八岁高考作文,她忽然写了一句话,我的生命的短暂我会独自承受,爱我的和我爱的人不应该陪我尝试一遍。
所以她拒绝了那个男孩子。她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她怕失去。
果珍说,她做的最任性的一件事,就是嫁给了自己现在的丈夫,耽误了一个好男人的一生。
“我害怕失去,所以拒绝一切开始,你说的对,七恨。”我仿佛又看见果珍抻着被单,笑容浅浅。
果珍是我见过最能忍受平凡的女孩子,但十七岁以前,她喜欢罂麦花。
果珍的罂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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