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点一炉沉香屑,我为你讲一个故事。
(一)前言
时间是上个世界的20年代,那是一个闰年,也是有始以来最晚的一个春节。腊月里的梅花还没有开,春节的氛围就渲染开来,大家仿佛想在一片焦灼之中热闹一下,以证明自己还是活着的。
上海滩的黄包车很多,来来往往的穿梭在巷子中,卖报的小男孩嘶声裂肺的喊着:“卖报了,卖报了”,新青年仍旧是高呼着:“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同胞们赶紧起来...”女人的脚也从小变到大,女人的头发也由长变成短,仿佛人们做了某些改变就真的能够改变世界,改变那个时候的中国。我说的这个故事就是这许多男人和女人中的一个。
(二)故人束发髻,一袭水秀黛立
京城里谁人不知,顾家二爷的三小姐是个从小含在嘴里怕化了,拿在手里怕痛了的主。顾家二爷是顾家几门嫡出的儿子中最中意女儿的主,为此没少被顾老太爷和顾家太爷念叨。但念叨归念叨,顾家二爷依旧把顾三小姐宠的没边。
顾三小姐从小身患顽疾,顾家二爷总是和顾老太爷说,:“我家顾小三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主...从小要不是阿芙蓉保着,估计早就见大罗神仙了。老太爷何苦和小辈计较...”顾老太爷每当听到此,就恨恨的拿拐杖敲几下地面,心里嘀咕着女孩儿本身就是赔钱货,何苦放在心上,这个儿子不知道哪里魔怔了,偏偏又说不出来半点不是,只能听之任之。
偏生顾三小姐又是一个极其伶俐的主,年初蔡先生在北大首开女禁,她便是那些人中的一个。在顾家一众儿子当中,可算是为顾三爷扬眉吐气了一把。北京城自此无人不知,顾家养女不在深闺,便是那顾三就胜出那一众儿男。
(三)故人新去,旧曲又一局
人的这辈子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和另外一个人相遇,尽管他不优秀,你也愿意为他放弃一切。
顾三小姐在北大读书期间认识了许多人,其中有一个就是李家的庶出幺妹李舜。李舜和顾三极谈的来,他们两个一起吃吃喝喝,上学下学,日子过得倒也过的畅快。
一天,李舜邀了顾三到东兴楼小聚。顾三磕着瓜子,喝着茶点催着李舜和她说点最近的趣闻。顾家家教极言严,晨昏定省是一日都不能停的,若不是自她生下便有些顽疾,估计这个时候她还和顾家的其他女儿一样在家女红绣花,过着大多数女儿家旧时的日子。
李舜刮着她的鼻子,却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扔给她几份报纸,心里闷哼几句,就知道她找自己没什么好事,除了时事便是消息。
顾三却不理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着那只有几张,却被李舜精心裁剪的报纸。直到一盏茶功夫之后顾三看完报纸之后,直接和小二说了一句:“小二,结账。再加两笼水晶包给这位姑娘带走。”
顾三不是那种消息闭塞到连报纸都买不起的人,但是她喜欢看李舜剪辑的报纸。原因无二,李舜是先进知识分子家庭出生。近朱者赤,李舜的二哥李郁芝早年留学海外,见识和眼光自是不一般。顾三很喜欢听李舜说着那些海外趣事。
顾三原先对李郁芝没什么印象,只是因为一件事,李清和他的蒋小姐。
彼时,李清已和自己自幼定了娃娃亲的蒋小姐解除了婚约。估计后话中,这位女子将不会再被提到,如此便交待下她的结局吧。蒋小姐自被退婚之后便郁郁寡欢,不日便被讲给了谢家公子。谢家公子是个二世组,喜欢上鸦片烟,动不动就喜欢打杀丫鬟,人生的是瘦骨嶙峋。本身蒋小姐这样的身家是断断不会折辱了自己,下嫁给这样的人家,只是她被退了婚。族里长辈们都嫌恶这个还没嫁就遭人嫌弃的蒋小姐,便急急将她嫁了。没有宴席,些许嫁妆,进门还不如蒋小姐她爹娶的个妾。蒋小姐被这样的日子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没到一年的时间,就得了痨病去了。据说走的时候还是蒋家送的一副薄棺上的路,因为没有儿女,最终被埋在了乱葬岗。
后来,李郁芝听了这件事很是自责,以至于到了二十几岁仍旧是一个人过着日子,不闲不淡不紧不慢。
当李舜和顾三说了这件事的时候,顾三深叹了口气,然后开解李舜说,这样也好。怪不得你大哥,要怪就怪这吃人的社会。其实顾三知道,未必是蒋小姐不好,而是如果这两个人真的不合适的话,在一起又怎会开心。蒋小姐就像她那郁郁寡欢的娘亲,有的不过是一个男人对她的愧疚罢了。
李舜却因这件事失落了好一阵子,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又是自小定下来的妯娌。况且她知道那个没有缘分成为她大嫂的蒋小姐甚是温婉,早些年是她们世交几家中最得意的姑娘,真实可惜了。她复而又想到了自己,又是一阵惆怅。
(三)自是初春,寻常柳巷
顾三听了李郁芝许久,真正的见到他是初春的午后。那个少年穿着齐整的中山装在柳树下向其他的少男少女介绍着什么。那个少年那时是那么的意气风发,黝黑的眸子中闪烁的是繁星般的光芒。那样爽朗的笑声,张扬的眉目仿佛利刃直戳心中。
李郁芝仿佛觉得有人盯着自己,便回了头,一见是自家小妹和一个言笑晏晏的女子。李郁芝便往自家小妹那走了过去,神清严肃却眼含笑意道:“你怎么来了?”
李舜一看,便直扑了过去,像个孩子似的,摇着李郁芝的手,撒着娇说:“好久没见二哥,二哥不想我,我可是很想二哥的。”
李郁芝佯装摆手,第一次见到像个孩子似的李舜,顾三噗嗤一下笑了,嗔道:“怎么像个孩子似的?”
李郁芝这才注意到那个目光灼灼的女子,忙像她摆手道:“可不是,就是一个活脱脱长不大的孩子。”后来又想了想,问道李舜:“莫不是这个月母亲又断了你的月钱?”
李舜闻言便垂了眉眼,不复刚才的爽朗。她声音压低的嘟囔道:“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姑凉家。母亲每次给的月钱却也只够我买些零嘴....”
李郁芝二话不说,便从兜里掏出了几张10块的纸币,票子虽然泛黄,但是叠的十分整齐,数也不数直接塞到李舜的手中,还刮着她的鼻子到:“都快出嫁的人了,拿着,别告诉母亲。”
李舜笑着,便又作势扑向李郁芝,嗤嗤的笑道:“还是二哥待我最好,不像大哥和其他人那样刻板。”
顾三笑道,这李家兄妹的感情真好,直接拉过李舜和李郁芝笑道:“李二哥,你别理她,我们刚从东兴楼吃了一屉水晶包进来。”
李舜闻言,却也不顾李郁芝,一边嘿嘿的笑着,一边拉着顾三的袖子讨好道:“幸亏有你,否则我连包子都吃不上。”
顾三和李郁芝相视一笑,因此相识,莫逆之交,遗忘了年岁。
(四)东风不遇,相见生残
有时候,顾三想李郁芝若是这辈子不是李郁芝,或许他们两个能在一起一辈子;可若李郁芝不是李郁芝,她也不可能看上李郁芝。
李郁芝似是自蒋小姐那件事后,对个人的事情也就看淡了很多,整天忙着为了民族解放,中国自强这些事奋斗着。顾三即使再是一个新时代的女子,说到底也是个女子,再坚强的人儿也希望有个人照拂。虽说,两个人都是郎情妾意的,但是李郁芝清楚他这辈子已经辜负了一个人,不能再辜负另外一个,即使他爱她,也不能。李郁芝知道自己的言论不仅会为自己带来杀生之祸,更有可能害了顾三。他必须躲,必须逃,为了顾三和他更好的日子。
顾三素色的旗袍里包裹的是新时代的灵魂,但是那颗心却还是旧的,她像所有的寻常儿女一样,喜欢安稳妥帖的日子,喜欢那个爱着自己的人一直守在自己的身边。
李郁芝离不开顾三,他喜欢顾三的活力,顾三放佛是一弯清泉浇灌在他这棵枯树上。他舍不得她,却又不能绑住他。这样的爱折磨的让人难耐。
顾三以为自己离开了家,就能和李郁芝在一起,当初他离家的时候,父亲和她说:“你想好,有些事一旦走了,就回不了头了。”她望着父亲,上前抱着那个一瞬间老了的男人,对着他说,:“父亲,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我会常回来看你的。”
时隔很久,顾三都清楚的记得,李郁芝那时就在夕阳下的那棵老槐树下,默默的等着自己。背影那样萧瑟,让差点回头的自己一下子没了回头的勇气。那时顾三就想着,若是能一辈子护着这个男人也好。
只是得到又如何,失去又如何?顾三时常这样想,若是一辈子不放心上,还有可能时时挂在心上。欢乐的时岁总是这样,但是悲伤的时岁更是经常。顾三常常因为李郁芝的离开而感到落寞,渐渐的喜欢上种花,种树。可是常常花谢了,叶落了,顾三和李郁芝也没见到及面。李郁芝总是和顾三说有时间,有时间,但是顾三总是觉得自己遇不到李郁芝有时间的时候。路很长,路灯昏黄,以前顾三觉得这是一种浪漫,现在每次往返都觉得悲凉。
深秋,叶落了。该走的人也散了。
(五)檀香尽,枯檀成引
她躺在红檀木雕的床上,旁边的香炉里还燃着细碎的迦南香。生于乱世,本就是殇,但还如此奢华,尽让人生出些许的萎靡。她还像往常的日子里一样活得尊贵,但周围腐朽的气息却掩饰不住的扑面而来。搭着转的烟圈慵懒的在半空中打着转,她慢慢的吐着烟气。那一口已经被阿芙蓉折磨的七零八落的牙口只剩下几个发黄的牙根。那个顾三小姐,似是睡着,似是笑着,似是醉着,她微眯的眼角和微弯的唇角一致,可惜屋子太旧,丫鬟婆子不在身边,现在 鲜有人知道她曾经那么漂亮了。她以为他终究是要去见他了。
记得,那年,她终于受不了李郁芝了,她哭着说自己后悔了,一个人在屋子里用刀刃狠狠的划着自己的手腕。也是那时,李郁芝告诉她,他要去香港,可能不会回来了,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她愕然,但是不能,顾三有自己的顾虑,有自己的父亲。李郁芝说,他愿意等顾三想清楚了再走,可是李郁芝却没走成。这是后来听李舜说的。李郁芝其实当时已经被日本人盯上了,可是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没走成。最后他就那样,死在漆黑牢里。当顾三求着自家老爹,要救他的时候,只是一摞重金换来的只是半截残肢,枯叶掩素骨。顾三那天穿着一袭黑色旗袍,那样怔怔的看着那似曾相识的眉目,却哽咽的似个孩子。本来还有个念想,现在却是看过故人最终是场戏。
记得,那时,顾父对顾三说的是:“孩子,回来就好。”顾父本来精瘦的身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虎躯佝偻。
记得,那一阵子,顾三又迷上了阿芙蓉,那满臂伤痕的胳膊,却也不甚在意了。这样的日子活着真不如死了算了。顾父托着故人在郊区置了一间两出两进的宅子,家中重要的人已走大半,大部分的家产由长子把持,而他和老妻就这样守着顾三。你有时候忽然会觉得一切的人和事都比不上自己的老妻,只那样的安静,陪着守着,就胜过一切的年月。忽而复想,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可终是自己的女儿,怎么能忍心看到她一日比一日的痛苦。只是顾父没想到自己竟比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去的还早,竟然让她一个人痛苦的活在了这个世界。那日,顾父拉着顾三那瘦如骷髅的手,紧紧的,两眼老泪纵横。他虽然累,却始终未敢阖上双眼,顾三就这样静静的趴伏在他的床边,直到握着自己的手,渐渐变得枯凉,才哇的一下哭了。
那天,夜很静,世界上又多了一个没有父亲护着的顾三疯子。
往事如风去,不知过了多久,前面屋子的人突然发现主屋里冒了烟,可惜发现的时候迟了,这火烧了一天一夜。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间里,没人知道这户人家住的是谁,没人在乎死的是谁,丫鬟婆子趁着乱,私拿了不少东西,也没人管。大家只道可惜了那上等的檀香木,烧了一天一夜还透着一股香气和说不出的酸气。
这一炉香也烧完了,碎下的香屑还透着靡丽的香味,可终究是会淡了,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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