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水,偏有乱花。
大天狗悄无声息地收敛了翅膀,站在老树的枝杈上。
今夜是残月,月色并不丰满甚至有些凄凉,他却是喜欢的。圆月荒唐,总叫人做些不切实际的肖想。他没有余情寄予草木万物,便也不希望草木万物厚待他,两不相欠。
源博雅踏入竹林的时候没有一丁点儿声响。
长发高高束起,深红衣摆擦着夜露,贵族少年风尘仆仆,生气勃勃。
“真是不合时宜。”大天狗冷眼看着,瞥见了少年手臂流畅的线条和长年练习弓道的痕迹——还有手中一支玉笛。
笛和月都是美好的东西。大天狗眯起眼,看着面前残凉的月色一寸寸移动。今夜月色清淡让人放心,适宜他不想也不动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呆在这里。
月色也同样照到了源博雅的眼睛里。他眼神清亮地回望着清亮的月色,忽然间便横起笛子放在唇边。
庸俗的人类啊。大天狗冷眼看着,有一些不悦。若他糟蹋了这难得的夜晚,便永远闭嘴吧。
源博雅的音符是从哪一个瞬间开始的呢?好像没有尽头也好像没有开端,他们按命定落入此刻,和万物魂魄相遇。
身似浮尘人渺渺 问生何如一朝摇曳露珠
暗中游走的游灵鬼魅瞬间噤声了。
上天怕是怜惜他上辈子受了那么多苦,才愿意赐予他今夜般美好的笛声吧。大天狗想着,眼前清瘦寂寞的月光也丰润起来。
“笛声多情的家伙,竟然是个武士。”大天狗叹一口气,拢了拢翅膀,“便放过他吧。”
不知是听到了什么声响,笛声停了。
“怎么,不下来和我比一场么?”倏忽之间,树下的源博雅挑起眉扬起脸,朗声对着空中喊。语气热烈而无所畏惧,唇边含着并不轻佻的挑衅。
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家伙。大天狗嗤笑一声,收起翅膀落在地上。半轮月色被他堪堪遮住,只留下个晦暗银边的剪影。
在这样的空山里,莫名其妙地打一场架似乎也不是什么怪事。
“不欺负你,我蒙上眼睛。” 大妖哼了一声,目光又冷又傲。
“真是狂妄啊,”少年笑起来,“输了,我把弓让给你。”
劲风顿起。落叶重露一下子在两人身侧退散开,伏在草间听醉了笛声的小虫霎时间惊得飞起,潜入温柔的夜色中。
不过是一时间掌风呼啸,穿破月色;来往无声,酣战淋漓。
最后的回合源博雅钳了大天狗的手腕,大天狗握了源博雅的笛。
“身手不错呀,哪里来的妖怪?”少年抹了抹唇角,眼里星光闪烁。
“多管闲事。”大天狗缓着气坐在树旁,想起了“锐气逼人”四个字。顿了许久,他方又开口:“再吹一支笛子吧。”
源博雅笑了笑,随意拂开衣袖便坐在地上吹起来。
(君是强行人,处处迷归路。流水高山出,也自永悠悠。)
那一夜的云散得很慢。
京都,东泗山。
黑色直衣的贵族少年循例入山练习弓道。林叶飒飒有声,鸟雀啾啾不停。
“快下来吧。”源博雅捡起地上一片黑色的羽毛,冲空着喊道。笑意朗朗让人愉悦:“秋天到了,妖怪也会掉毛?”
“多事。”大翅膀的妖怪从天而降,一记手刀劈将过去,“来得这样晚?”
“好极,我正等着呢。”源博雅迅速错开,黑色发尾一晃一晃,“家中有事,便耽搁了些。”
噫,飞沙走石,草木飘摇。兴尽忘归,不知来路。
“可是,博雅啊,不管是做人还是做鬼,伦常与秩序永远不是我所熟悉的,强大与征服才是。我不会害怕强大的对手,可仍然畏惧陌生的情感。接触光亮和藏匿于黑暗皆是本能,相遇相忘,皆为宿命。”
如若相离,万勿相怨。
承平四年,山中无笛相和。无水无花,空负年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