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吻
1
我曾经在夏末不顾一切地奔跑。
我奋力跑过空荡的教室，跑过长长的走廊，跑过宽阔的操场，跑过撒着一把碎金的林荫，跑过车来车往，行人匆匆，跑过狭长的小巷直至尽头。
我不记得周遭的喧哗声色，不记得时间的飞快逝去，不记得花，不记得云，不记得地上的树影，不记得聒噪的蝉鸣和大人的言语，不记得我曾经看过的想过的记在心里的，细小或不细小的那些所谓喜爱。
我只记得自己胸腔里怦怦的心跳声。
我只记得夏天的热风扑在脸上时的炙热感，像每一个有他的生命碎片。
我只记得少年人直白又汹涌的爱意呼之欲出。
我用尽全力伸出手，满怀希望。我想抓住他，在夏天逝去的最后一个瞬间。
——最后却只触碰到他的衣角。
光很快从指尖滑走了。
仅留微凉的余温和专属于夏天的淡淡橙香。
还有那轻轻的，近乎虔诚的，一个吻。
落下时，如一棵枯松缀上一片雪花。
赵霃是被手机铃声弄醒的。
不过也幸好，他这才发觉自己刚刚在这密不通风的车里睡着了。
“赵霃，这次的同学会你可得参加了吧。”清甜的女声还在脑里回响。
他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我靠！你终于接了！”刚接通电话，那边咋咋呼呼的大嗓门差点惊得他摁断电话，“我在这儿等了你至少二十分钟，赵霃，请问你开的是机甲还是坦克？您是还在梦里呢还是死了？”
赵霃：“唔，惭愧，差点在梦里死了。”
陈嘉：“......”
怎么，你还挺骄傲？
赵霃没有继续嘴贱：“对不起，我马上出来。”
他挂断电话，看到微信一个一个消息跳出来，冒得很快。
那是他们高中群，前几个星期拉的，班长把他拉进去的。他又想起参加同学会的事，太阳穴马上就突突地跳起来。
他眨眨眼，强行掐断这段回忆，放下手机，很快就开车到公司大门门口。一个小小的丸子头女生正蹲在路旁，看见他出来马上站了起来对他挥手。
赵霃停在了她面前，她马上打开车门钻了进来，可能太急了，关车门时发出好大的一声“嘭”。
赵霃颇感无语：“.......陈小姐，哪天我的车门被你扭下来，我就拿你当我的车门。”
陈嘉从后座拿出毯子，裹紧瑟瑟发抖的自己：“怎么？梦到自己变成钢铁侠了，还想降维打击呢？”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这座城市冬天很冷，夏天已过，且遥遥无期。
“没，只是梦见你变成了钢铁。”赵霃双手冷得有点僵硬，嘴巴皮子却灵活得很。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疲惫的时候倒是更会想一些没有意义的废话。可能是平时想的问题太多了，人生本就应该没有意义一点。
陈嘉并不想跟他讲垃圾话。她从包里拿出镜子：“赵总经理刚刚上任就这么累吗？车里都能睡着。要不你现在先睡一觉，换我算啦。”
赵霃前几个月刚刚当上总经理，马上就被派了一个千万的大任务。他跑项目跑了将近两个月，这里那里七七八八事情还得管，能用的人也都不是老同事，用起人来哪里都有摩擦，各种方面都不习惯。但是就这些普通人处理起来每一个问题都至少花半年的困难，赵霃只用了两个月就适应了，还直接拿下了这个公司从未有过的大项目。这种人才，说优秀都谦虚了点。
还这么年轻，简直是妖怪。
陈嘉知道这一点，毕竟也是一起工作了这么久的老朋友了，赵霃工作能力强她是亲眼见过的。这个大项目，她一直都相信他能拿下。她这么说纯粹是担心赵霃太拼，把自己身体也堵在上面就不划算了。
赵霃说：“我哪知道我一上来就给我揽了这么大个活，原来总经理事儿反而比跑腿的还要多。不过幸好团队不错，项目弄完了。”终于可以感受一次朝九晚五的生活了。
寥寥几句话把其中的困难直接一笔带过，还把自己的功劳撇得干干净净。
他瞥了一眼陈嘉：“比不上陈主任，不管哪里都能如鱼得水。”
陈嘉和他一样，几乎是同时得到提拔。不过和他不一样的是，她做了人事部的主任，管人员调动这些琐碎的事，还得天天跟不知道是人还是精打交道。不过她自己确实是个人精中的人精，听说管得还不错。
陈嘉叹了口气，嘟嘟囔囔：“...什么呀，管人也很累的好不好，而且公司又来了几个实习生，一点儿也不机灵......我也有一段时间没睡好觉了。——可是为什么你的微信一直在响？”
正好是红灯，赵霃停了车，拿出手机瞥了一眼。
-在吗？
-今天有空吗？
-经理，你上次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我今天刚好有空，要不要...?
赵霃皱皱眉，把手机锁了屏放到夹层里。
陈嘉看他表情不对：“怎么了？”
赵霃：“没什么。”
绿灯了，车流向前驶去。
微信还在响，赵霃并不想理他。
对方是个新人，A组的，态度不错，工作能力也比较强，算是今年崭露头角的新秀。项目拿下后，赵霃看他们团队出力多，他个人又是里面比较不错的苗子，想单独请他们吃顿饭。他私下跟那人说过一次要请吃饭，但估计那家伙理解错了，以为是单独请呢。
也许还觉得是潜规则的预兆呢。
于是从那次开始，这新人就开始不定给他发信息。赵霃一开始还以为是这人性格比较自来熟，后来发展到这人给他发一些...挺私人的话时，他才意识到这人可能想泡他。
赵霃挺无语的，这小屁孩儿差不多才刚毕业，一参加工作就迫不及待想投身于社会的大染缸染成五颜六色了，这节操也是没谁了。再说，这人真是小说看多了。想什么呢，泡到经理就能升职了吗?
做梦呢，真正成熟的大人肯定会以此为胁迫逼他打炮，而不是以此为奖励让他升职加薪。
这哥们儿，对自己的身材可挺自信的哈。
赵霃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了出来。陈嘉纳闷地看着他，他于是就把手机给她看，顺便吐槽了一把。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陈嘉果然大笑出来，“这人真是人才，也没谁了！”
说完她又眯着眼睛揶揄道：“也是，看我们这总经理玉树临风一表人才，跟唐僧样的，不管男妖精女妖精都想分一杯羹吧。害，这该死的魅力。”
赵霃笑了笑，没说话。
陈嘉继续说道：“...怎么，真打算为了一个人一辈子不结婚不谈恋爱了？”
陈嘉知道他是双性恋，也知道赵霃这么多年没谈恋爱的原因是什么。但是专情等待这种事年轻的时候玩玩就好了，现在他们都二十六七了，陈嘉这种自由自在的女生都开始考虑这种问题了，自然也担心赵霃。
赵霃知道这是好意。
他还是沉默着，半晌才说：“...跟他无关。”
陈嘉听他语气，知趣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好吧，这是你的事。诶，你的消息怎么这么多啊？我记得你以往都不常用微信的。”
“啊，高中同学商量同学会的事。”赵霃说。
赵霃的手机没有密码，他重要的东西都不存在手机上。陈嘉无聊地翻了翻消息记录：“你的老同学可真够‘相思成疾’的，有这么多话聊吗？”
赵霃没回她。
陈嘉也不再说话，随便翻着记录看。
过了一会儿，陈嘉忽然说道：“他们好像聊到你了诶，好像还@了你...你要回复他们吗？”
赵霃：“...谁？”聊我干嘛？
陈嘉眯着眼睛：“这是..炜吧。刘炜发了一句：听说霃哥刚刚升职当了总经理？牛逼啊。”
刘炜？
他怎么知道的？
赵霃来不及想，陈嘉继续帮他念道：“...然后几个没标备注的人开始讨论你毕业以后混得风生水起...一个姓罗的@你问你怎么不发个消息，还有些人喊你出来请客什么什么的...这些都是什么妖魔鬼怪啊？真跟你玩得好还是假的啊？”
赵霃：“...假的。”这二货...不太想认。
“那得是多厚的脸皮啊，”陈嘉啧了一声，“受不了，看我怎么...诶？有个人帮你说了一句‘他在忙。’...这中国好同学啊！”
赵霃眼皮跳了一下：“谁？”
“...很像真名啊，昵称是叫——嘿！这个鸭子又来找你了！”
赵霃说：“别吧，是鸭子也是个旱的，真下不了水。把手机给我看一下。”
刚好又是一个红灯，陈嘉就把手机给了他。
-霃哥，要不下次再约吧，公司这儿好像有点事，来不了了。
-sorry啊，我下次一定会来的。
-别生气啊。
赵霃：“......”
这人戏怎么这么多，我根本没回你啊大兄弟！建国后不准成精不知道吗？
赵霃要被气笑了，行啊，还想跟我玩暧昧呢。
中途有个消息突然弹了出来他也直接扫过，回道：“我在开车。”
然后特意等了几秒，再发了一句：“送人回家。怕不安全。”
呵呵，这你不懂了吧弟弟，什么叫做暧昧？不是说个宾馆名，这跟直接明示没有区别，而是你明明确实是这么做就这么说的，但还是让人浮想联翩，字里行间无声地宣示主权。
陈嘉很好奇：“你发了什么？”赵霃把手机给她，笑了一声。
“哇——！”陈嘉叫了起来，“厉害！天哪，霃姐姐，你婊的程度真是超乎我的想象，绿茶中的白莲，白莲中的极品。”
赵霃：“...谢谢。”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虽然有倾向，跟女人还是不太一样。
“诶，等等...”快到陈嘉家了，她突然语气有点不对，“霃哥，我觉得......”
赵霃：“嗯？”
“你好像发错对象了。”
赵霃：“...哈？...哦，没事，到时候解释一下就行。”他确实经常发错消息，手有时候老容易滑。只是没法展示一下他刚刚非常自豪的文字游戏，他稍微有点失望罢了。
“不是......”陈嘉这语气还是很奇怪。
“不是，到底怎么了？”赵霃看了她一眼。
陈嘉缓缓地说：“...你发到你们同学群里了。”
？
？？？
？？？？？
赵霃：“...我操。”
............
-🐟：...害，我也想当个总经理玩玩儿
-那个饽饽：你没听谦哥说啊，总经理也算很忙的，什么叫玩玩儿
-🐟：不是那个意思
-🐟：我单纯觉得总经理挺有面儿的，讲究
-攒攒：可以。天，霃哥还是请一顿吧，想你高中时请的串串了
-那个饽饽：其实我也是...
-攒攒：@赵霃 爱你
-🐟：呕！
-那个饽饽：呕！
-赵霃：我在开车
-🐟：！！
-攒攒：霃哥牛逼！我都还没车的...
-赵霃：送人回家。怕不安全。
-🐟：？？？
-！！！
-？！？！？！
-我操！
-不是，假的吧
-呜呜呜姐妹们...
-那个想相亲的朋友们啊，注意了啊！没机会了，另找别处吧！看，我就不错！
-哈哈哈！我就说名草有主！你们输了，罚钱！
-霃哥牛逼！
-牛逼！
-什么时候带人来看看！
-！我要看pljj！
-我也要！！！！！！！
............
-林谦：恭喜。
赵霃：“......”
夏日余温已散，一年四季变换，人事也转。
只是未曾想，刚好冰雪始融，春风忽来。
今日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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