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丛珊，今年21岁，从小在一个让人尴尬的家庭长大。
我的父亲比母亲大20岁，据说两人结婚时，父亲是镇上小有名气的商人，生活风光，举止得体绅士。
但我7岁那年，父亲生意破产了，从此他性情大变，颓废嗜酒，还开始家暴。
每天晚上，父亲都喝得醉醺醺地回家，二话不说就扯住母亲头发，对她一阵暴打。
他挥动着拳头，砸在母亲的鼻子、后背，又冲她连扇耳光，要不就将她摔到柜子上。
我经常被撞击声和母亲的哭喊声惊醒，躲在门后看到母亲被打得鼻青脸肿，披头散发，还被他掐住脖子快要喘不上气。
每次我都怕得放声大哭，但直到父亲打累了，母亲才有余力爬过来抱住我，身体缩成一团。
父亲的暴虐让母亲难以承受，于是9岁那年，她和父亲离婚了，带着我来到另一座城市，并嫁给了我的继父张永泽。
张永泽是个修车工，车铺就开在家楼下。
十多平米的房间里挂满轮胎、胶管，墙上黑漆漆的，还有一股机油味，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的还有张永泽。
他一米六的个头，五大三粗，虽然对我们母女不错——
那时母亲到工厂当女工，家里的一日三餐都由他操持。
他不仅从不家暴，还舍得用半个月收入给母亲买裙子。
但他性格沉闷，也没有幽默感，这常让我想念亲生父亲。
父亲破产前，我们家算得上其乐融融。
他经常让我坐在他的脖子上，带我出去散步，也很幽默风趣，说起话来能让邻居们都开怀大笑。
正是这些念头，让我始终不愿把张永泽称作爸爸，一直叫他叔叔。
平时我也尽量不和他说话，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就告诉母亲，让她转达。
母亲多少猜到我的心思，叹息：“你真是养不熟，到现在还想着你爸。”
谁知这样尴尬生疏地相处几年，初三时，作为我和继父之间的媒介的母亲，竟也患病去世了。
母亲去世，我的世界坍塌了一半。
世上再无我的血缘亲人，我觉得自己好像那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等张永泽也把我踢出去，我就彻底没有根了。
出乎意料的是，张永泽并没有把我推给冷漠的亲戚。
处理好母亲的后事，他这么多年第一次主动和我说了话，眼神闪躲，尴尬地挠挠头：
“珊珊，你还是认真读书，其他问题不用你操心。”
于是我继续在家住着，只是心存感激的同时，也觉得更加尴尬而别扭了。
我仍把张永泽称为叔叔，但少了母亲的调和作用，家里的氛围愈发凝滞。
我们的话题很单调，我每天把饭做好后，就跑到楼下叫他：“叔叔，可以吃饭了。”
他便把沾满机油的手洗干净，跟着我上楼。
饭桌上，他照例问我学业情况，是否遇到困难，都是几句话就能聊完。
和继父相顾无言，我时常懊恼：母亲去世了，我按理应该跟着亲生父亲。
但自从母亲带我离开，已经和他失联许久。
而我这样赖着毫无血缘关系的继父，拿着他给我的学费生活费，是不是太厚脸皮了？
纠结的想法挥之不去，我也变得越来越低沉内向。
不敢跟人说话，不敢展露自己，有点社交恐惧。
但随着青春期到来，内心深处又渴望得到关注和肯定。
所以我到处寻找途径，最终瞄上了虚拟的网络世界。
那时我已经升上高一，每晚都会上网冲浪，也就是在这时，我在学校论坛认识了梁又峰。
梁又峰比我大四岁，是我高中同校学长，今年刚读大一。
“因为想念在母校拼搏的日子，所以时常回来看看，想不到会认识这么可爱的学妹。”
看到这话，我忍不住笑了，这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笑。
那以后，我每晚都和梁又峰聊天。
他谈吐不凡，经常告诉我一些社会规则，譬如人情社会要懂得和大家搞好关系；
他关心我的生活，知道我的过去后，梁又峰给我唱了《董小姐》。
他的唱功不好，甚至有点走调。
但我听着这些歌词，竟也默默落泪了，感觉心中有些坚硬的东西正在慢慢融化。
在我看来，梁又峰满足我的所有想象，稳重与风趣并存，他一定是个高大帅气，戴着金边眼镜的温柔男人。
于是梁又峰提出网恋时，我幸福地同意了。
我在心里对妈妈说，我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和梁又峰交往后，我更加离不开他，每天一完成功课就打开电脑，聊天内容也更加亲密。
直到一个晚上，梁又峰说，想看我的私密照片。
刚听到这个要求，我拒绝了。
但梁又峰哄我：“宝贝，男人都会有需求的。但我不喜欢别人的，我只喜欢你。”
甜言蜜语让我动摇，最终拍了一张不露脸的胸部的照片发给了他。
梁又峰当即发来几个色色的表情：“哇，想不到我的珊珊这么有料，好喜欢。你放心，我不会把照片让别人看见。”
得到他的保证，我果真放下心来。
转眼过了两个月，我已经习惯了每天和梁又峰聊些大尺度的话题。
他总会指挥我拍些性感的照片。
看完照片，梁又峰总是称赞，说我是他心中的尤物，是他的女神。
最后梁又峰说：“宝贝，你一定要考到我的大学，这样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梁又峰的大学是省里一所比较好的二本，很符合我的成绩水平，于是我答应了这个约定。
有了心爱的人，我终于慢慢自信起来，敢和张永泽聊天了，有时还能到他的车铺帮忙，让他受宠若惊。
高考放榜，我果然过了分数线，毫不犹豫地填报了他的学校。
整个暑假，我一边和梁又峰亲密无间地聊天，一边畅想我们在一起后的模样。
9月18号，是我和梁又峰约定见面的日子。
我特意穿上张永泽为庆祝我考上大学，专门买的连衣裙，又求舍友帮我画了个淡妆，才到花园赴约。
谁知，花园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帅气学长，只有一个比我矮些，皮肤黝黑，满嘴龅牙的男人。
而我更想不到的是，男人见到我，立刻笑眯眯地走过来，用我熟悉的声音打了招呼：
“珊珊，你真的好漂亮哦。”
一刹那，我如雷劈中，又恍然大悟：
难怪他从来不给我发照片，说是要等到见面，原来是因为这样。
但我不想以貌取人，仍面带微笑地和他一起吃了饭。
席间，梁又峰用他豆豆眼，频频偷瞄我，让我好不自在。
而见面后，我发觉梁又峰并不如他在网上那般有趣，说话大声，观点无趣，没有礼貌，和绅士一点边都不沾。
因为不想刚见面就毁了誓言，所以我拖拖拉拉和梁又峰相处了一个星期，一起吃饭，去图书馆。
舍友八卦地告诉我，梁又峰在系里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
“珊珊，你应该找一个更好的。”
但我无从解释，只能苦笑。
终于，由于我每次见面都穿得严严实实。
梁又峰也不满了：“珊珊，以前聊天的时候你不是很放得开吗，怎么现在穿得像个修女一样？我不喜欢。”
我赶紧顺水推舟，以想专注学业为由提出了分手。
谁知梁又峰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他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考上大学了，看不上我了。”
“可我这人重感情，忘不了过去的甜蜜，所以你再和我交往一个月，这样的话，你之前那些照片，我就全部删除。”
“你还留着照片？”我瞪大眼睛。
每次聊天，梁又峰都保证会把照片删掉，我也相信了他。
而今听到这个消息，才知过去的自己是多么愚蠢！
“我删过啊，”梁又峰吊儿郎当：“可是你的照片这么多，总有没删完的吧。”
这下，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为了让他删掉照片，我答应了当他一个月女友的条件。
而这一个月，我过得苦不堪言。
因为确立了男女友关系，梁又峰彻底放肆了。
除了正常上课，其余时间全粘着我。
但很多时候，我觉得梁又峰并不是把我当女友，而是当做玩物。
他知道我不喜欢在公开场合举止亲昵，却总在食堂、图书馆故意抱我摸我，让人十分尴尬。
每天下了晚自习，他总是送我回宿舍，在路灯下，他也要抱着我亲摸半天。
但纵使如此，我却不敢反抗，因为他会更加过分，把我拉到阴暗处，对我上下其手，被路过的学生看见，无不侧目。
没多久，就连舍友都提醒我：“珊珊，你和梁又峰也适可而止一点吧，这里毕竟是学校，太出格也不好。”
我才知道，系里已经开始有人说我是骨子里风骚的女人。
我多次哭着向梁又峰求饶：“能不能别这样做？我真不喜欢。”
但梁又峰理所当然：“可我看了这么多照片，总该让我摸摸真的吧？反正也是女朋友。”
听他提到照片，我又妥协了。
这屈辱的真相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只好每天洗澡时，一边痛哭，一边恶狠狠地洗刷自己的身体。
那时我每天都在倒数，希望一个月的期限能尽快到来。
然而当期限已至，梁又峰却不同意交出照片。
理由是我表现不好，要多陪他一个月。
我急了，质问他：“让我怎么相信你？要是你到时又拖一个月怎么办？”
“那你就拒绝啊，不过，要是你的照片突然出现在论坛，又被人说是最近才拍的，你可别来找我。”
我彻底绝望了。
过去，因为不愿让人窥探到屈辱的过去，我曾发誓要默默把问题解决。
但此时绝望和无力感仍包围了我，我觉得这辈子可能都逃不脱梁又峰了。
我的人生就要被他、被过去愚蠢的自己，毁掉了。
我流着泪承受，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摆脱不了恶魔，我陷入了低谷。
为了逃脱梁又峰，我经常躲回家，就连张永泽也觉察我的不对劲，关心地问：
“珊珊，最近在学校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困难？”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我就是说不出口。
一晚，由于我长期请假，梁又峰已经极度不满，向我发来视频申请，要看我陪他，“否则我今晚就把照片传上去。”
我心里苦不堪言，但还是照他所说的去赴约。
回到家后，我的悲恸却无法停止，忍不住蹲在地上痛哭，第一次产生了自杀的念头。
“珊珊，你这是怎么了？”
卫生间门口，张永泽的声音清晰传来，把我吓了一跳。
此刻我衣装不整，哭得眼睛通红，说没事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看事情再也瞒不住，我垂着头，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丝毫不敢看张永泽的眼睛。
听我讲完经过，张永泽的脸一下就黑了下来，让我有些害怕。
好在他并没有骂我，而是让我先去睡觉：“事情解决之前，都不要回学校。”
然后他转身回房，态度让我摸不着头脑。
此后一连几天，张永泽都没开车铺。
天还蒙蒙亮他就起床了，一大早就出门，还穿着我从没见过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提着一个果篮，一瓶好酒，显得格外正式。
但对于他要做什么，我仍十分纳闷。
又过了几天，我正为是留在家里，还是去学校上课中犹豫不决。
突然，收到派出所传唤，让我赶紧过去一趟。
在那里，我见到了一脸疲惫却坚毅的张永泽，以及我此生最大的噩梦，我的仇人梁又峰。
我恍然大悟，张永泽终究报了警，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想尽办法隐瞒的秘密也要公之于众了？
谁知，今天的梁又峰早已没了往常的威风，一见到我，他立即忙不迭道歉，甚至扇起了自己的耳光。
见我一脸疑惑，警员向我解释。
原来那晚之后，张永泽立刻找到了他过去的战友，也就是在警局工作的杨叔，请求他将梁又峰绳之以法，并尽量保护我，别让我的事情被过多披露。
于是没几天，梁又峰就被带到了局里。
警察从电脑和聊天记录中找到了我的原始照片，和他威胁我的记录，足够对他量刑。
对于这种污点学生，学校或许也会以开除学籍以示惩罚。
而梁又峰过去就臭名远扬，大家觉得他罪有应得，也没往我的身上多想。
那天把事情解决好，已是夕阳西下。
张永泽独自走在前面，忙了一天，他的衬衣有些发皱，我这才想起，他连午饭也没吃。
我的鼻子有些发酸，感谢的话就这么说出了口。
熟料张永泽回过头，没了之前的生疏尴尬，反倒有种长辈的严肃。
他说：“这件事其实不能完全怪你，你还没有接触社会，不懂分辨善恶。”
见我内疚地说不出话，张永泽缓下了语气：
“但你要记住，家人是永远把你放在第一位的。”
“将来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不要自己硬抗，不要和魔鬼做交易，一定要告诉我。”
“我虽然没文化，但见过大风大浪，处理问题比你有经验。”
说完这话，张永泽又兀自走着，我这才发现他瘦了许多，腰板也没有这么直了。
原来在我闹别扭的这些年，他却一直把我当做家人照顾了这么久，原来我从不是孤单一人。
一瞬间，我鼻子有些发酸，跑上去搀住了他的胳膊。
我想，人生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我去经历，我要先从和家人的相处开始学习。
作者:繁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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