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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楼如凸起的柱子,五六层的矮楼倒像是不齐整的平地,而树木、街道和其中的车与人,深陷在楼间缝隙般的沟里,太阳从辽远的地方杀过来,照亮了白的雾与朝阳的楼那整面的墙。
他要下楼,走进阴处的街,冒着白烟的餐厅门前摆着热了几遍蒸气泡过的包子,迎面而来精心打扮的人穿得并不体面,也有不收拾的人推着三轮车上成摞的纸壳子。扫起的雪堆在林带里,黑色的路面和冰溜子,光被头顶的高架桥遮蔽,风从桥柱子、灌木、施工的围挡,和层次夹道的楼过来。
他靠着右边的路朝太阳的方向走,躲开对面的来人,等一个红灯,穿过人行道时,截停的车排在桥下,走到大路左边没扫净的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声音从鞋底子传上来。进到店里,热气抱住他,狗呀猫呀在笼子里冲他叫,扭着身体。
另一个人在台子后敲着键盘,伸出指头算着什么,抬头看他一眼,谁也没跟谁说话。他打开笼子,把猫放进临时的小笼子里,胳膊伸进笼子,扒拉出圆角的粪,换上新的猫砂。干这些时,这只猫弯着身子趴在笼里,肉和毛从笼底的格子里漏出来,它上周忘了怎么拉屎,干的猫砂和角落的粪。他总第一个清理,这样其他的越来越容易。
各样颜色的眼珠子看着他,他也看见它们的瞳孔,花纹斑斓又深不见底,里面像一团星云,他想自己也是一个发亮的点,在里面移动。丝丝的声音,伸出来的爪子或淌下来的口水,打断他如流的想。
那个女人解开过膝的羽绒服,挽起衣襟蹲下来,招唤着失禁的猫,它缩在笼角里伸着脖子,挓挲的毛落下去,捏着步子走到笼边,瞳孔里发光,看着女人笑的有皱纹的脸。它被装进黑色轿车的后备箱里,白色的尾气冲地,背离太阳汇进车流,与其他黑色白色和一些少见的鲜亮颜色的车混到一起。
过了一周,没有被送回来。他回忆那个女人的尖牙,想象用来撕肉,白的没有血色的手,皮肤如凝脂,住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或者保姆在楼上下追着几个孩子,有只大狗嗅新来的味道,莽撞的白天在黑夜里慢慢平息下来,第二天猫砂会湿。
太阳从楼背后升起来,影子伸到门前高架桥下的黑处,又缩回回来贴到檐下。车一辆辆从窗户外过,红灯一时的截流,放出更多的车。猫睡着了,没睡着的狗趴着地,在鼻息里哼唧。光切着窗玻璃进来照在墙上,在四方体里反射了几圈,弄的房子明晃晃的。柜台后的人仰面躺在椅子上打着呼噜,两臂垂下来。
他有些困,觉察到困,从中变得迟钝,像在里面做了个长梦,玻璃球游动的雾。一个垂老的女人裹成一团蚕茧,扒着玻璃手遮住光朝里看,动着眼珠,露出牙齿。柜台上醒来的人瞅着落地的窗子。车匆匆往后拉了几十辆,像扯出其他影像的链子,一个女人停在窗前朝着光蹙眉寻些什么,裙子刚没住膝盖,小腿像一条扎进海草里的鱼,密织的丝线闪亮,走过去,侧影透过玻璃上画在墙上。猫们醒了,睁开的瞳孔看那个影子,伸起爪子。
他想她们回家的样子和屋里的摆设,其他人说的话。柜台后的人又睡过去,像只鳄鱼四脚朝天露出白肚子。一只猫轻叫了声。门被推开,那两条鱼般的小腿走进来,解开遮住脸的围巾,左边的脸和右边的胎记一样的红,说话的白牙镶在大红的牙龈里。她要一只猫,或一只狗,如果有其他爬虫,她也可以挑一挑。
他走在前面介绍笼子里被惊醒的活物,她蹲下来看笼里,抬头看他说话的脸和嘴,大衣角挨到地,她长的身子缩在一起和笼里的一样灵活。她在笼前来回走几遍,在一只狗和一只猫间犹豫。门打开窜进来凉风和一个不高的男人,法令纹沿着脸颊接住眼角到了额头的横纹里。她跳起来笑着大步走过去,脸像开透的刺玫,男人捏住她松来的手,法令纹跳了跳,看屋子里两个人和笼里的活东西,哼哼鼻子。
“要买吗?”说着仰脸看她红的脸,她摇摇头,低下来依着男人走出去,没关门,风乘着光吹进来。他两步跨过去关上门,凉风被困在屋里暖热了,呆在屋子里。车们在隔开的双向路上跑,排气管滴着水,抖出白烟。
他锁上门,街灯亮起来夜色昏暗,回去的路白天化开的结了冰,险些滑倒几次。他全身收紧,想着明天要跟踪一个不认识的人,又害怕自己这个想法。
天气和昨天一样的晴,没有风,他跟丢了,那个男人穿着灰色羽绒服,身形和脸一样平常,他来回跑了几次没找到。又跟上一个胖女人,那个女人进了家小餐馆,点了土火锅,烟筒四圈堆着豆腐、肉和蘑菇,在水里滚动,往嘴里填东西,望着支在桌子上的手机,盯着手机停下嚼的嘴,悬着夹了菜的筷子,确认了什么才把那筷子菜加嘴里。挪了挪身体,招手喊来服务员加了几盘生的菜。
他走进去坐在对面,女人抬起来张着嘴看。“你吃的太慢了,我在跟踪你。”
她身子缩了下,三个服务员在茶水柜边站着说话,透明玻璃后的厨房几个厨师在动。她问了,他说了,她不那么相信,但脸舒展了。
“你想要我的电话?”
“我干这个有点老了吧!”她张嘴笑,深处黑的喉咙。
“没那么老,也就比我大几岁,不到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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