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
女王,曾经是古镇上的名人。大多数镇上的人其实不知道女王姓甚名甚,感觉古镇在她就在。不管白天黑夜,过去现在,古镇老人习惯了她的存在。嘻笑怒骂,都是女王。女王是有丈夫的,两人一生没有儿女。丈夫四十来岁就没了,那时女王还不叫女王。那妇人原是郊区的农家子女,十八岁嫁到县城来,丈夫是搬运公司的,工人阶级。妇人带着丈夫回家是抬头挺胸的。结婚多年,肚子不争气,一直没有动静。丈夫因此嘀嘀咕咕,妇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拉着丈夫去了医院,却是丈夫的问题。这下妇人得理不让人,夹枪带棒,丈夫也就矮了三分,还怕妇人离婚呢。好在妇人没有提离婚的事,夫妻磕磕碰碰过来二十来年,相安无事。只是丈夫福薄,四十多岁得了重病,拖了半年还是没有挺过来,扔下妇人走了,就留下一栋老屋。妇人没工作,就把老屋租出去,自己留一间房间住着。好在丈夫家里也没有人来争这房子。这时妇人四十来岁,也有不少人来劝妇人再嫁,也见了几个男人,最后一个都没成,拖着拖着,妇人也就冷了心思,不再思想再嫁了。
守着几个租金过日子还是困难,妇人原来就做的一手小菜,于是妇人做些凉拌时令蔬菜,每天在小学大门口,一分钱两分钱的卖给小学生,一个月下来也就多了几块钱。居委会和派出所的同志要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妇人就端着饭碗去居委会去派出所,也不说话,一整天一整天端着碗,没饭吃也不吃饭。几次三番,居委会派出所无声无息撤了。其实,孩子们也喜欢妇人做的凉拌小菜,下课期间跑出来买一分钱两分钱小菜,嘴巴里一塞,有滋有味。居委会派出所都怕了她,女王的称呼也就这个时候传开了。
五十来岁,乡下的弟弟害病去世了,弟媳妇丢下侄子远走他乡。这天天气很好,女王到小学卖完了小菜回家,侄子被本家族亲送到县城来了,说是孩子大了,读初中了,来姑姑家里寄读吧。爹死娘嫁人,也只有姑姑管他了。
侄子从此就跟了她,加了一张嘴,又要读书。女王没有工作,靠房子出租和卖点小菜,应付不来两人的开支。女王几年来的一点积蓄很快用完了,女王头疼了。好在侄子争气,书也读的不错,知道自己这个机会不易,成天苦读。初中毕业,侄子考上了高中,那时节初中两年,高中两年。侄子还想考大学。想想就头痛,急火攻心,女王就病了十几天。这十几天,侄子上上下下招呼着,除了上学时间都花在女王身上。
上辈子欠了侄子的。
女王病好了,背却驼了,手里拄着一根竹杖,房子依旧出租,白天依旧去小学卖点小菜。晚上,女王拄着竹杖,手里拿着碗,去大街上讨生活。那时候,县城已经开始有了夜宵摊子,吃夜宵的人不少。女王一个摊子一个摊子走过去,低着头,嘴里嘟囔着:“给两个吧,给两个吧。”有认识的,给个一两毛,不认识的挥挥手,女王也不多说,转头就走。摊主多是小镇上人,即使不认识也听过女王和她的事,也不赶她走。也有不识趣的摊主,嫌女王妨碍他做生意,就赶她走,女王就举起手里竹杖打摊主,一时搞得夜宵摊闹哄哄的。几次下来,再也没有摊主敢赶她走了。女王也好说话,你多少给她点,她转身就走。侄子上了高中,学习依旧吃苦,只是成绩没有原先好了。有段时间侄子有些松劲,女王拿起竹杖追着侄子打,打的侄子鼻青脸肿的,侄子也不哭,只是重新开始了苦读。当年高考落榜,复读一年还是没考上,高高大大的侄子要去给别人扛包,被女王揪着耳朵回到了学校,再一次开始了复读。第三次参加高考,侄子终于考上了中专,好在那时大中专读书是免费的,还有伙食补助。两年后,侄子回到家乡,参加了工作,端上了铁饭碗。
单位上分了宿舍,侄子搬到单位上去了,他交代姑姑,叫她不要再去奔波了,女王的背驼的更厉害了,上半身与下半身几乎要成九十度角了,脸上全部是深如沟壑的褶子,清亮的眼睛混浊无光,经常有干了的眼屎粘在眼角上,一头的白发,风吹的簇簇飘着。她看着侄子,你去过你的日子,我还是过我的日子。侄子说要给她养老,女王拒绝了。
女王把老房子收回来,也不出租了。白天她就窝在家里,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晚上,她就出来了,拄着竹杖,拿着铁盆子,遇见人就讨钱,镇上老一辈的人晚上少有出来活动,夜生活的主人公换了一茬又一茬,已经没有多少人认识她了,看见她走过来,赶她的人越来越多,女王的竹杖也挥不动了,她只是粘着你,对着你说给两个给两个,长年的嘴臭让你只想避开她,你只有赶紧掏钱买安静,回过头来,你就对着摊主讨公道了。因此追她赶她的摊主越来越多。然而,女王就这样锲而不舍的活着,过着她的生活,侄子来接她,她也不去。侄子掏钱送她去养老院,她也不去。
外面关于她的说法越来越多,也益发的不好听,侄子后来渐渐也就不来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女王坐在老屋的地上,十几只猫狗围过来,有瘸腿狗,有瞎猫,猫狗相处的也和谐。女王摸着它们,嘴里说着,不要赶我走。不会赶你们走呢。
破旧的屋顶,漏着月光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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