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叔（三）

自此之后，这个妹妹就是社会性死亡了.

我第一次体会如此残忍的生离。

但还是会有消息在亲戚间偷偷而又迅速的流传。

她应该已经失去了工作，在如此敏感的职位上是不允许有任何污点的。她不报，公司也会一直处于监控调查中，所以失去工作只是迟早的事情。高利贷追不到人，电话打到家人，枝枝蔓蔓的亲戚关系全部被高利贷翻出来。

接着就是好友、邻居，然后是所住的社区/甚至于奶奶家的乡下。

流言不再是窃窃私语，直接成了当面的问询。

我的先生曾经在得知消息的当晚，陪着彻夜难眠。

他沉思了很久，才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如果我们的独生子，在我们行将暮年时，给了我们这迎头暴击，我们该如何面对？

我没有办法面对！

那时的我，早就回不去曾经年富力强的时光，未来必将黯淡惨落收场 。

人们常说，子不养父之过。

可是我亲眼见着我的叔叔婶婶是如何严格教育我的大妹，而我的叔叔婶婶又是何等良善之人。

他们四处借贷，借遍了所有亲戚朋友，只是希望能给大女儿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但就是拉不回来了。

赌博的人下场会怎么样？

知乎上最高赞回答只有四个字：男盗女娼！

我已经不敢想她在怎么活下去。偶尔有风声传来，说她还是和自己的母亲，即我的婶婶联系。每次也就是一个主题 ，在视频里哭着跪着求妈妈给钱，而所要的，不过是200块钱。婶婶也哭，让她回来，即便是这样，她仍然不肯，她说妈妈你等着，我迟早会翻盘。

我只是缺一个翻盘的机会而已。

疫情终于来了，那一年的春节我们所有人都被困在原地，她估计无处可去，回家了。

形销骨立，才三十岁的年纪，沧老了起码20岁。

她在我们本地找了份工作，一个月一千二，卖手机。

几天后手机店主听到了风声，马上将她开除。

她只好无所事事

这中间我的叔叔一直未发一言，她回来也不能赶她出……

未出此事之前 ，叔之前是一个大厂的厂长，后来厂子倒闭，自己承包了下来，活不多，但是足够一家小康。出这事之后，叔叔嫌钱来得太慢，去工地打工了。

六十多的老人，做最苦最累的活，只是想多挣点钱还债。

她终于回来了，婶给我打了电话，问我有什么人可以介绍给她做丈夫，也许嫁了人生了孩子，就不想着赌了。

婶婶对我说，最好是拆迁户啊，家里有钱，老一点二婚的都无所谓，能还她赌债就行。

我毫不客气拒绝了，

我说婶婶 ，家里有钱的，哪怕是二婚老一点，也能找年轻漂亮的。 你这么个卖法，也卖不动的。再说万一嫁了人生了孩子，还是死性不改怎么办？ 现在谁那么多事，放在清白的姑娘不要，找个赌鬼呢。

但前几天,叔叔打来电话.他说:

"我只是和你讲这个事情,不是别的意思"

(我心里想我懂,你是说你不是要找我要份子钱的,你只是太想将这件事情画个句号.你认为做为被卷入的全程经历者的我,有权利得到一个结果)

"你那个不成气的妹妹呢.找了个男朋友,谈了几个月,终于要结婚了.日子就定在今年春节前"

我说,"叔叔我听爸爸提过.这是不是有点快.?"

当时爸爸提的时候,和我大致介绍了一下男方的情况,说男方家境殷实,对她的过去既往不咎. 而且愿意拿出几十万,帮她偿还债务. 我当时就心理阴暗了.我说,爸爸,这男的是不是..........是不是??

爸爸说,你是说他是不是傻子或者残疾对吧?

我说,对,

爸爸说,身体健康,智力正常.就是学历比较低,是中专.而且还是头婚,年纪和她同年. 是不是不敢相信?

我犹不肯信,继续问,那这个男的,家里有没有什么隐藏的家族遗传病什么的?

爸爸说,没有. 这个男的是在家里小镇上的.知根知底.

我都不知道说什么,自己的妹妹再怎么配不上,那也不忍心说出口. 相亲认识也不是因为爱情,每场婚姻都是互相权衡, 我现实而又功利,怎么想都不知道这个男的为什么心甘情愿跳了这个坑?

爸爸没有给我答案,这话更不可能在叔叔面前提.

电话那头叔叔还在絮絮叨叨,说也没见那男的几面,也说不上什么来.不太想大张旗鼓,时间就定在某月某日.

我说叔叔,行,我到时候看看请假怎么样,能回就是尽量回.年假我还有好多天,就是疫情反反复复,到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叔叔一听就激动起来了,不用不用,你回来干什么. 那么远. 过年你回来,亲友在一起好好吃个饭,起初是打算打个证,亲友通知下,坐一处吃个饭就算了.,但婶婶和小妹都坚持一定要正儿八经地办一场.

我说,叔叔,这一点我挺支持婶婶,大妹再不成气,咱也不能让她寒碜地嫁.这是两码事. 要分开来的.

电话那头叔叔尬笑了一声,他说..你是不知道.....

然后他就不出声了.. 我也没有出声.

终于他艰难地说,为了她的事情,我求了所有我认识人,天下能借的,我都借遍了.现在人家的钱我依然没有能力还上, 我怎么好....怎么好再让人家上份子钱呢?

我说不出话.

整件事情,我最心疼的,是我的叔叔,大妹已经被我们放弃,除了表面上的招呼,已经形同陌路.小妹妹以后会有自己的人生. 婶婶一直在哭诉在发泄情绪.只有叔叔

他如一座山一样地沉默挺立着,没有婶婶一样情绪地发泄,尽力地将小女儿攘出这个漩涡.辛苦地搬着砖偿还着天文数字的债务.四处求爷爷告奶奶低三下四.

一个人,默默承担了痛苦 \耻辱\辛劳.而我.包括身边人都从未体谅过他.

许多的心苦,如果自己没有亲身经历,没有评价的权力.因为你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苦楚.我只是,只是在我的血脉亲人在忍受这些苦楚时,是如此如此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