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互

卷一

1

小伞走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我开始北行，见轻雪，见暮色，见春风误人，见星辰生灭。

独不见斯颜。

2

“我叫司颜，女侠姐姐咱们做个朋友吧！”第一次见到小伞的时候，她在我身旁坐下，像地上落一叶轻雪，我缩了缩身子，是不愿。

我有一个破旧的日记本，第一页是我对自己行为的基本要求，后面是一些我愿意写在上面的琐事。

晚上，我在小本上写道:今天遇到一个奇怪的女生，明明从没有见过，她却径直向我走来，要与我做朋友。

翻回第一页，第三条:不能轻易得到友谊。

要说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规矩，那可能因为我也是一个奇怪的人，负负得正才会像别人一样正常的活着。

3

“不，不一样，你和别人永远都会不一样！”暮色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声音如同天神的震怒，又如深渊的回响。

无力反抗，甚至连骂回去的力量都没有。

黑暗将我吞噬，惊坐起，才知是梦。

后来静静地蜷缩在被窝一角，假装在与世界同眠。偶尔听见路过的风声，也会觉得羡慕。

总算是到了白天，我又遇上小伞，偷偷望着她，眼角还挂着几分泪痕，柔弱的灵魂如同昨夜的自己，想去抱着她。她看见我，慌乱擦去泪水，却向我展颜，只是她一笑，就是人间少有的温柔，像春风吹入了心涧，我终究年少，坠入笑涡。

抬手擦去她未曾拭尽的眼泪，我不想再让她哭了，或许在我看来，她不只是她。

日记下一页写着:今天我去答应她了，司颜啊，多么好的名字！她说自己的名字读快点就变成了“伞”，所以她以后就是我的小伞啦！

翻回第一页，拿起笔犹豫好久，终于涂掉了第三条。

我还是想试试！

4

从那天起，她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手牵着手奔跑欢笑，林间花间，雾中雨中，我都不在乎，因为我有小伞。

她后来跟我说那天她的妈妈因为一些小事骂了她，她出门后觉得委屈，就不争气的哭了。

我悄悄藏起眼底的羡慕。

我从没问过她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这种话是不能问的，你一问，也许就出事了。

小伞偶尔也向我诉说家中的不幸，我倾听着，再看向小伞就像看见曾经的自己，我想守护她，不想让历史重现。

我想要把一切美好的事物给她看，让她开心，看她笑。

我让初晨的朝露告诉她，她的灵魂也如此晶莹剔透。

我吹散天边的云朵，让她寻找藏在云中的白翼天使。

我剪出一只红蝶，让她翩翩起舞，让她风中呢喃。

我也听她说起向北很远的地方，有亘古的夜空，极光璀璨，只要你愿意等，你就能看见如雨的落星。

小伞说星星是人的灵魂，她以后一定要去那里，如果去不了，那就死后把自己的灵魂落在极北。

我痴痴地听着，看她眉飞色舞，看她眼中升起的星光。

5

小伞离家出走了。

她来找我，现在就准备出发，想去她每夜梦到的地方。

她不懂事，我得懂。

我知道一路北行意味着什么，我也知道她这年纪的女孩子幻想什么就是什么，我更知道怎样的选择对她更好。

送她回去的路上，她越走越慢，我理解她的不舍，我更坚定自己的选择，她一路低头，看不见泪光。

在她家门前，我第一次看见小伞的妈妈，一位举止端庄的妇人，眸中隐约焦急神色。

转身离去时，我回头恰好她也回头，她的眼睛仿佛要说话，终归无闻。

惊慕北神光，却被春风误。

6

我之后再见到小伞，是在她的葬礼上。

她的躯体在火焰中成烬，我再也触碰不到她的手。

望着她墓碑上冰凉的笑颜，心中万念生灭，最后只留下守护。

我想去她说的极北，寻觅她灵魂飘落的地方，找一颗落在冰崖上的星辰，陪她看极光。

我开始北行，见尽众生相，独无斯人颜。

卷二

1

我叫司颜，一个普通女生，出尘的大约只有名字罢了。

我的家么？我的父亲对这个家唯一的贡献就是给了我生命，还有名字，母亲怀上我之后，他就消失了。

我最近遇上一个可有意思的女生，只是，她看起来好孤独。

她短发，黑色卫衣，胸前印着一个白色的侠字。

她会和路边的小猫玩耍，向花草展颜，她的温柔，总是面向除人以外的任何事物。

夕阳像往常一样慢慢落下，她和影子缓缓走入暮色之中。

2

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偷偷观察她，我看见她沿墙坐下，身边聚了一堆小猫，一边投食一边爱抚。

我在她身边的猫中挤出一块位置坐下，有几只猫转头充满警惕地看着我，她诧异抬头，我回以笑颜。

她更像一只需要人拥抱的猫。

“我叫司颜，女侠姐姐咱们做个朋友吧！”

她望着我，眼中温柔还未收尽，就开始流出了名为哀伤的神色。

直到她走入夜色中，也是终究没有回答我。

她比猫更孤独，循着四方的温柔，行走在晨昏之间。

3

昨晚妈妈又打了我一顿。

她说我身上在哪惹来一身猫味，开始数落我的种种不是，还有持续一夜的毒打。

她总是这样，自从她觉得导致父亲离开她的罪魁祸首是我的时候，她打我就不需要理由了。

她也很可怜，被人遗弃，她只是需要一个宣泄怒火的出口，甚至，我愿意当她的出气筒。

她又很聪明，不伤我的脸，所以没人知道，长衣下的伤痕累累。

出门后在路上，又遇到了女侠姐姐，差点被她看见我狼狈至极的样子。

她向我走来，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小本，对我翻开第一页，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字迹。

我们做朋友吧！

所以，这么好的女孩，竟然是哑的么？

我擦去脸上泪水，尽可能给她以最温柔的笑容，用尽全力。

4

我们用她随身携带的小本交流。

她说朝露如我，向阳瞬逝，轻云聚散，难生双翼，红纸起蝶，风中成烬。

我将梦境描述给她听，她便坚信世界上有一处地方，会承载着我的梦。

她也渐渐向我展现笑容，向我诉说童年被遗弃的遭遇，诉说曾经被人嘲笑的命运，诉说上天的不公。

如果说她最想成为怎么样的人，那就是。

侠！

我知道这很酷，我也知道这是多么无奈的选择。

孤独，从来都不酷。

5

直到有一天妈妈看见我们在一起。

也许是自己的东西被人夺走的惊怒，那天妈妈眼中涌起的疯狂，我好久没有感到恐惧了。

我去找她，希望和她一起走，一起离开。

她不愿意，或许是我不够好，一定是我不够好。

罢了，那就回到属于我的魔窟吧。

我是从未想到妈妈会如此疯狂，直到她点燃火焰的那一刻我都不敢相信。

那会是我的妈妈，只想让我长陪她。

后来，我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我看到了所有人，我看到了所有喜怒。

我乘风而起，化作余烬。

我在云霞之中复苏，同时醒来的，还有身后的洁白双翼。

循着她最后遗留的气息，我一路向北飞去，找到一本旧日记。

很久以后，有人在废墟之中找到这本破旧日记。

最后一页写着，我撑不住了，到不了极北啦，但我会把灵魂落在那里，陪你看极光。后面还有一个奇怪的符号，似是火焰烧出的笑脸。

再后来，就流传起一个传说，有人看见在北极的一颗陨星上坐着一个背生双翼的天使，还有夜幕与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