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亭不是亭,南亭不在南,南亭在东河,南亭是座碑。”守碑的人叫顾嫂,没有一位村民知道顾嫂的真名,而小辈们也因老辈们顾嫂顾嫂的叫着,便也这般唤起顾嫂来。这一唤,便唤的顺口了;这一唤,也便烙下个名号了。
顾嫂并非嫂,二字开头的年纪怎会任凭这白老村民这般唤着呢!白善的村民没人对顾嫂的凭空出现感到好奇,没人询问,一日两日的相见便默认了她,一同默认了她怀中捧着的一抹锦绣衣襟。
这抹锦绣来自碑上人,碑上刻的正是心上人。 “冷冷的碑上人呐,怎般静静的眠着呢;我的心上人儿啊,可有思念我点点嘛?”顾嫂侧身席地半伏着,口吐兰幽。白皙的手上尽显顾嫂近日的疲劳,轻轻的抚着坳陷的一笔一划。
“几日没来,可是生我的气了”
“没有么?那为何传入我手心的是冰凉?”
“不气了,给你带了丝丝清酿,尝尝?”说着就缓缓的正了身子,拿起身前的酒壶,顺起一旁的青瓷酒杯,将澈透的酒酿化成一呈流线,洒落空中,在与稀土相触,向四周跳脱着,又悄悄渗入更深沉。顾嫂那充溢温和的眸顺着这曲线,瞧了个一点不落。
“莫要贪杯咯!”不会有比这更温和的声音了。顾嫂虽哼斥着,可,那包容了众山千水的眼满是柔情,此刻清澈倒映着那碑上人的身影,早已刻在了心上,印在脑海永灭不去的面容。
相伴的时刻总是瞬然,因此才会慎是珍惜。眼瞧着天要翻面了,顾嫂拍拍身上的土灰,拍个半净,就了了。三步走,一回眸,这都好几年了,顾嫂这小习从未改去,本是打心底里的不曾想吧。
回了充溢着人声的村儿,顾嫂在村口又稍稍平了平口吸,缓缓踏入这片善意淳朴的土地。
“顾嫂,回了呐?赶紧儿吃去吧。”一胖娘儿笑着脸打着招呼。顾嫂笑着应着回了房,随着一堂子的人儿享了这温情的晚饭。
二日,阳初露头角,顾嫂便起了,随着胖娘儿一伙人补着细活,说说笑笑,手里活做完了,这天还未聊够,但顾嫂此前却是不多言,时不时的抬起那明媚的脸展示着她的笑,表明她在听,偶尔应着几句,却从未挑着流言流语开讲,也从未讲过她的事儿。胖娘儿这伙人也不强拉这顾嫂讲着,这一同却有着无比的默契。或许,顾嫂慢慢的展开心扉了,近几日言语也多了,笑容也多了,胖娘儿儿这一伙人谈的更是欢喜了。只是顾嫂的言语间参杂了细细咳声,有意无意,更像似被人全力压着一般。妇人欢声笑谈恰好掩盖了这一声声被掩盖的无力,末了也无人注意。
阳当正头,这群妇人便转至阴凉处,免得这热气烧透了娇嫩的面庞。阴处下摆着一张四角方桌,这是顾嫂来后才摆着的。这村自顾嫂来了,如纳入了一瑰宝。一文化人的出现使得这少少娃儿们都有些许难言的兴奋,顾嫂也乐意付与他们自己的薄薄才识。顾嫂细细引,少娃们细细取,何不融洽。顾嫂的目光划过这一张张稚嫩的面庞或许太过明目张胆,被这些小豆豆们抓了个现行,顾嫂掩嘴,柔声笑笑,笑弯了精致的眉眼,笑化了人间冰雪,笑散了阳下烈气,笑的这一颗豆豆们也随着她笑。
夜间,饭也不食的顾嫂点了小灯,奋笔写着什么,仿佛要抓住一切的时间,仿佛预知了些什么。可,本着夸父也追不住的烈阳,顾嫂又有何力。隔日,胖娘儿的尖叫划破长空,叫醒了全村人,却叫不醒桌前睡着的顾嫂。顾嫂熟睡了的面庞下压着纯色的信封,手中还握着那一只一直用着的笔,握笔处早已从温热恢复至原来的温度了。白善的村人们该要的仪式一项不少,顾嫂早早成为村中的一分子,对于他们而言,顾嫂早已是他们家人。胖娘儿和几个妇人在新碑前哭着,原先的悲伤呐喊逐渐的变成微微啜泣。一少娃儿问他娘道:“阿娘,顾嫂这是乍滴啦?你们做什么要这般难过呢?”
“难过啥呢,顾嫂和她思念的人团聚去啦,咱们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没哭。”大娘道着,道着,视线便模糊了,湿润的眼眶终究是戳破了谎言。不,这是高兴的泪儿呢,顾嫂的相思心也终于可以了却了啊。
“真实天意弄人,我之前还笑你冰冷呢,这不,我也变得这般冰冷了。”顾嫂对着一旁的男子笑道。
“那我怎握着这般暖和呢,又胡言了。”男子轻轻哼道。
末了还加了句“守了我这么久,往后便让我守你吧。”
再怎般思念想要倾诉,也抵不住一回的双眸相视,便知晓了所有。就让一切化无言吧。
再见了,顾嫂。
永不见,南亭。
这村人知东河多了一座碑,却不晓西山添了座坟。
让你追随幸福是我最大的幸福,阿木一直这样想着,他也一直这样做着。用着自己的方法,顺着自己的想法,来到了顾嫂的家乡。那时他在这,而顾嫂在哪儿,他们俩就像这东河西山,相面着,却永远不会交汇。
许是对于一切在意的都会有着无意间的预感,阿木的心紧着,让他明了一切。阿木一直知道顾嫂的一切,这一切也只是知晓便满足了。顾嫂的身体状况他也早早知晓了。许是太了解,阿木并未插手。一切都随她去吧。
“阿木啊,这批货交给你了啊!我先走了哎。”
“嘿--,放着呗,我来。”阿木喝声应下。但凡这活在阿木力所能及之处,阿木从不推拒,打这厂开启,阿木没个不字儿。在厂头,背地里,工友都称阿木为“楞头”。四四方方,规规矩矩,阿木都知晓,他也未做出任何回应,任由这称号呼着。
阿木利索的绑着货物,一一运至推车上,走到推车的前方,拿起绳索捆到肩甲处,随着前后站立的腿的晃动,顺着力拉着这批货走至库厂。在半阳滚烫的余温里,因汗液浸透的吊拉背心被映射的艳红,透到黝黑的肌肤上,渗进乳白的棒骨里。
这推车吱吱呀呀的发声,以着这样的呼喊发泄抱怨自己的劳累。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一顿一顿的不停的响着,无人的厂中显得愈发嘹亮。阿木不予理会,到地儿了,阿木机械的卸下这些货,码齐后,便拉着推车回去。走至门处,便停了脚步,阿木一手搭在推车上,解下腰间的汗布,擦拭布满汗的脸。望着这片天,就这样望着,“嘿--,该随你去咯。”阿木喃喃着,晓不得和谁说,也没人晓得阿木心里想的啥,没人。
隔天,一早的班点,迟迟不见阿木的身影。
“诶,楞头今儿个这是咋了嘛!比钟都准点的机器人嘿都这个点了还没到嘛?”一工友嘲另一位说道。
“还别说,这太阳准打西边出儿个,奇了个怪怪。”被问到的也是惊奇不解的回了句。
“走着,走着,快走着,楞头吊家里头了。”不知哪冒出这么个人,匆匆喊着各位。下一刻,呼呼的人群涌出奔去阿木家。熙攘的门口从黑发丝包巾布中透去,可见阿木发黑青的脸,眼眸早已轻轻的落下,很安详,六尺身长悬吊着,双尖垂落,简易的四壁中弥漫着腐气。村中几壮汉缓缓抬起阿木僵硬的躯体,草草的葬在了山坡头。没人知道阿木为啥死去,于是这成了村里厂头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猜测纷纷,却再也没人问得出个正确的答案了。
这日啊,村头树下几人又零散聚一起,唠点嗑嗑,又谈起这事儿,一耄耋缓缓开口道:“楞头真是楞头啊,他呀,本就没个妻,缺个儿,孤零一人,咋说嘛,啥啥不要。纯得很儿,打那一日,这楞头不晓得从哪儿头来,也就二十多呗,壮实的一小伙,皮肤可白净着嘞,看起来像个少爷,嘿嘿,再不济也是个城里读书人儿哩。听说外头有个姑娘是咱这村出去滴,没人知道是谁家姑娘,有猜李家的娃娃,也有猜宋家的女娃。猜不准。”
听到这儿,一颇为年轻的小伙就问道:“后来知晓了嘛?”
“失了信儿,楞头问着也不答,后来就不问了,没趣儿。只不过,楞头家中一直有个盒,四四方方哋,他宝贵这咧,前几日随楞头下去咯。”老头讪讪道。
“你们就没瞧过!”另一混头慢慢悠悠的来,笑着问。
“不便咯,这可是人隐私儿,咱没这权。再说咧,楞头来了十几年咧,对咱村可是各个尊敬的很,没惹过乱事儿诶。在好生乱讲,小心烂了你滴嘴儿。”老头道。听到这,大家都笑了,或许释然了,楞头的事儿本是没什么好谈论的,本就是个泛泛事儿。人呀,安息了便一切安了。 眼瞅着这天儿没那么明朗了,便散了。
另头,那坟,深土中,这被谈论着的“楞头”正睡着。可静了,听不见一声响,怀中的四方盒也就这么稳稳的置落着。就在“楞头”的怀里,安安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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