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门进了店里,把门带上,冷气立马像被收进观世音的小玉瓶的妖怪一样失了神通。他把围脖松了松,转了转眼珠子,让朋友给他打了一杯温热的水,到空位上坐下,从包里掏出电脑鼠标,连同着水杯仔细地在桌子上摆好,水杯放在了电脑后面。不行,一会儿万一不小心碰掉了怎么办,今天的事很重要,必须保证万无一失。于是他把水杯挪了挪,到鼠标前面静静的摆好,他长舒一口气,打开电脑,整个过程充满仪式感。如果这时候他双手合十,关上眼睛,被人认为是在作法也说不准。
他新建了一个记事本,大片的空白如同恶作剧的小孩从黑暗里跳了出来一样,他敲下2019年度总结,光标在总结这个词后面闪烁,他愣了愣,忽然好似看见了堵车的画面,光标跳着,他看见了车尾灯,一闪一闪的,可是动不了,脑子里也好像有东西被堵住了,红灯在眼前一闪一闪,可是动不了。他想给自己写出一副交警服,好疏散眼前的拥堵,于是他两个听话的手指芭蕾舞者动起来了,跳了一场凌乱又仓促的交际舞,他抬眼,哪里有什么交警,路上反倒多了一对儿吵架的车主。
叹息声不请自来,他拧开水壶,温热的水流进他喉咙里,倒像是早春还没化完的冰,一半冰一半水,扎的喉咙生疼。他把电脑合上,掏出手机和耳机,让它们来一场负距离接触,然后摁下播放键,把眼睛深深埋在眼皮底下,嘘,冬眠才刚刚开始。他听见脚步声忽远忽近,屋里不时有人声挤进耳朵里,画面开始扑向他,就像拼图的一片片碎片。他忽然明白了空白的屏幕,闪烁的光标和车尾灯,起舞的芭蕾,争吵的车主,他只拿到了零星的碎片,却想着拼出一整副画,所以他只看得见空白,什么都不剩下。
他睁开眼,挠挠左边发痒的下巴,光滑的地板上印着安全出口的标志,光从参差的平面穿过来铺在地板上,人影散动,他看见数不清的腿,各式各样的鞋和袜,猜想着会不会有人穿着时髦的意大利皮鞋,袜子却破了个洞,坐下之后会忍不住动动露出来的脚趾,自己和自己摩擦取暖,他想笑,于是觉得没有那么难过了,他回过神,看见外面街道上红灯变成绿灯,车流慢慢动起来了。天蓝的像店里的抹布,上面飞过南下的鸟群,记忆的碎片如同千与千寻里化成纸片的白龙一样,混在鸟群中间,他跟了上去,买了返程的车票,大抵,这是回到19年最后的车票了罢。
他看见了无数的自己,无数的画面,他看见自己微笑,大笑,露出不怎么白的牙;看见自己眉头紧锁,看见自己抿嘴,攥紧了拳头;看见自己喝着妈妈做的排骨汤,夹起牛肉狼吞虎咽;看见自己虚弱的坐在食堂,和朋友一起小口小口地喝粥,把糖小心翼翼地撒进粥里,粥下肚的时候肚子里暖暖和和的;看见自自己在列车上深思,音乐和列车总是很配不是么;看见自己在夜里翻来覆去,越是想睡,睡眠它越捉弄你;看见自己换上绿围裙,从手忙脚乱到从容不迫;看见自己与家人一起,与朋友一起,与同事一起;看见自己孤身一人,洗脸时候总会想起恐怖故事,所以走来走去把声控灯踩亮,身体不舒服去食堂喝滋补鸡汤,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奇效可是每次喝了都几乎立马痊愈,看见自己上楼梯,下楼梯,看见自己在行走,看见自己跑了起来,头发留长再剪掉,看见自己在被子里掩面而泣,只好把枕头翻个面再睡,看见自己冲着镜子里的自己傻笑,心里祝自己新年快乐。可燕子们飞的太快,他其实很想把景色尽收眼底,可是大多时候景色一闪而过,像追随者里面说的,风景远去之后,就会慢慢碎掉,他只来的及抓住飘散的几个碎片就要疲于奔命的去抓下一段风景的碎片,他恍悟,时间就是这趟单程票列车的名字,途经千山万水,秀丽迷人,可最后只剩下无可奈何。
他从冬眠里面醒过来,打开屏幕,光标还在跳,只是如今上面空白的略显拥挤,他盯着电脑屏幕,手机放的歌还没停,又看看自己的双手,它们就安安静静的趴在键盘的字母之间,店里人声嘈杂,朋友还在吧台里,水已经喝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喝完的,地板上的灯光吞没了太阳的子嗣们,窗户外面街道早就畅通无阻了,车流来往不息,他回过头,把2019年度总结几个字删掉,点了右上角的红叉关掉记事本,他把记事本点了重命名,愣了半晌,打出几个字又删掉,最后打了2019四个数字,又把记事本点开,指尖跳动,第一行出现了几个字
“谢谢你,2019是很棒的一年”
保存退出,他把电脑合上,装进包里,推开门走到店外。阳光跟他撞了个满怀,天空万里无云。
还是觉得这张好燕子们已经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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