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胜男蹲在土灶前费力地吹着炉火,细小的火苗如同孱弱的婴儿般,索取人的气息。她被熄灭的青烟抢得咳嗽起来,两股眼泪夺眶而出。柴火太湿了,点火是件很麻烦的事。她又一次点燃,不断地鼓着腮帮子吹气,慢慢地,火苗跳跃起来,如同欢快的孩子。架上砂锅,熬上中药,听着咕咚咕咚的沸腾声,李胜男开始唠叨起来:说什么你都不听,喊你不要去教课了,就是不听。连一个子儿都没有,还教课去。结果呢?人家孩子没了,自己搭上半条命,造孽呀!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破庙塌方了,肯定是你们办学校动了土神爷的盘,土神爷发火惩罚我们。这下遭报应了!
祈福听到庙塌了,脑门“嗡”一响,好像被石头砸到一样,一股血腥味涌到舌尖,咳出几点鲜血。
当李胜男端着药走进来时,祈福问:“你刚才说庙塌了?学校被埋了吗?”
“自己都剩半条命了,你还记挂学校干什么!”
“不管什么时候,读书总是对的,读书总要有地方啊!”
“你还是操心一下自己吧!操心一下肚子里的孩子,全家人都靠着你呢——”
祈福睁大了眼,坐起来,这个消息像强心剂一样,给他身体注入了奋斗的活力。“孩子一定要读书,我要教他读书。”
“万一是个女孩呢?”
“女孩也要读书啊!读书不分男女的。”
“我爹说女娃都是泼出去的水,没必要读书,女娃连吃饭都是多余的。”
“女娃也是人,咋吃饭就多余了?没女人,哪来的代代相传啊?”
“我爹说女人活着就是为了传宗接代,没别的,安分守己做个女人,生对了男孩,在婆家也不受气。古时候,都是母凭子贵的。”
“那都是老封建了,这都新中国了!女儿一样惹人疼爱。”
李胜男心里暖暖的,这是第一次他们深刻的交谈。祈福完全颠覆了李胜男的认知,剥去二十年来她父亲浇筑的旧壳,什么“女大不能留”,什么“女丑换不了钱”,什么“女娃吃饭的累赘”,这些像咒语一样的话包裹着她喘不过气来。此刻,她像春苗一样,对生活充满期盼。
经过三个月的休养,祈福能上工了,早出晚归,每天晚上都要把他能找到的书读个遍。李胜男陪在旁边,没有埋怨,默默地做针线活。这天,她叹了声气,问祈福:“桂莲家的二女子要嫁人了,给她哥哥换亲,你听说了吗?”
“二女子多大了?才十来岁吧。”
“十四岁。我爹说我要是有哥哥,早用来换亲了。不换亲,也给家里换几个钱。”
“哎,十四岁正是读中学的年纪,要是读书的话。”
“女儿家的命啊,哪能由的了自己?不是用来换亲,就是用来换钱。二女子哭成个泪人,要嫁到山那边去,听说男的是个老光棍。100块的礼钱,二女子他爹恨不得再嫁一个!那老光棍,不知从哪弄来那么多钱?肯定是四处借来的,那二女子嫁过去,可就惨了,没完没了地还钱。 命苦啊! ”
“县里那中学,有钱人家的孩子个个读书,哪个来换亲的?”
“哎,穷人家的孩子哪有那般福气。”
“就是穷,才要读书啊,不读书,哪来的出路?好不容易建个村小,村子里的人都想不通,不送娃娃上学。祖辈不读书,父辈不读书,子孙不读书,就这样一直穷下去。”
“你倒是读了书,也没见有什么不一样啊?家里还不是穷得叮当响。上次回娘家,我爹还在说剩下30块礼钱的事呢!”
祈福愣住了,一股苦涩的味道涌上来。他所坚信的,却是别人嘲笑的;他所坚持的,却是别人看不到的;他所选择的,却是别人不曾理解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