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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君憔悴尽,百花时

为君憔悴尽,百花时

作者: 子之清扬 | 来源:发表于2019-10-21 23:07 被阅读0次

    引子

    入秋后,一场接一场细雨,兰城马上凉意袭人。

    飞机马上就要落地了。扬清透过舷窗,看着扑面而来熟悉的兰城的夜,万家点点灯光,忍不住眼泪就掉下来。这一场飞蛾扑火的爱情,燃尽了她全部的心力。如今,她只想蜷回那个属于自己的小窝,舔舐伤口。

    突然想起温庭筠的一首小词《南歌子》,正应了她此刻的心情:

    倭堕低梳髻,连娟细扫眉。终日两相思。为君憔悴尽,百花时。

    她低低地嘲笑自己,终究醒悟得太晚。

    1

    八月,正是兰城最美的季节。

    黄河穿城而过,轻波曼舞。南北滨河路绿荫如盖,各色鲜花姹紫温柔。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水蜜桃、葡萄、哈蜜瓜等各色水果,无需精挑细选,随手取来,便汁水饱满,香甜可口。当然,这个季节兰城最吸引人的,还属凉快。当全国各地高温红色、橙色预警的时候,兰城却仍是清凉舒服的。晚饭后,沿着黄河边漫步,凉爽的河风吹过来,瞬间便能抚平心头所有的忧愁。

    扬清生在兰城,长在兰城。上大学时,很是下了一番决心,逃离兰城。上了江南一所普普通通的大学,毕业后已然不好就业,还是回到兰城,入职一家广告策划公司。闲适的城市,生活比大城市安逸很多。生活节奏缓慢,工作慢条斯理,业务也不咸不淡。

    一晃,扬清入职已快十年,晋身为公司“元老”,这两年进公司的小年轻,都唤她一声清姐。

    工作不咸不淡,生活亦平淡如斯。入职两年多后,扬清便与母亲闺蜜的儿子赵承宇结了婚。扬清从小就听母亲说过,她和承宇还在各自妈妈肚子里时,母亲就和阿姨给他俩订下了娃娃亲。扬清和承宇从小常一起玩闹,长大后却渐渐疏远。扬清不喜欢承宇温吞的性格,承宇也受不了扬清的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

    上大学时,承宇留在兰城,上了兰城大学,扬清却远走他乡,偏要去江南水乡体验一番。本来两家大人已经抱了失望的心理,却没成想,扬清大学毕业后又回来了。男未婚,女未嫁,又都没有合适的交往对象,两家大人一撮合,居然婚事就成了。

    过去三十多年的生活,对扬清颇为厚待,没有给她留下岁月流转的印记。她还如少女般,拥有一颗纯净单纯的心,和一张素净明媚的脸。如果不说,谁也不会想到,她的儿子已经6岁。

    扬清本来以为,生活不过如此,任时光一年年平滑地度过,等孩子长大,她亦与承宇一起相伴老去。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三十多岁的年纪,遭遇一场爱情,让她的生活从此翻天覆地。

    “今天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公司总部企划部副总丁秋筠下周起将来兰城,指导兰城分公司项目策划业务……” 周一的业务例会,公司项目部经理柳源宣布。

    “丁秋筠!他居然来兰城了……”

    “大神啊……”

    “钻石王老五哎……”

    柳源话音刚落,便引来众多丁秋筠“迷妹”的感慨。

    “丁秋筠大家都很熟悉了,他可是真正的广告界大咖,好多分公司巴不得他去稍加指导。他能来咱们兰城,是总部对咱们的关照,大家要珍惜难得的机会,向丁总请教学习。这样,项目策划这一块由扬清负责,那丁总的接待事宜就由扬清负责,你先拿一个方案出来吧。”柳经理特意强调。

    扬清愣怔了一下,便应下了。对于柳经理的安排,她没有理由反对,也没有能力反对。

    其实,此前扬清曾经跟丁秋筠有过一次谋面,在总部办的一次培训,他对这块业务作了专题授课。她加了他微信,本想就授课内容中不明白的地方作一些沟通,但她的消息发过去后便石沉大海,从未回音。扬清想,可能丁秋筠是个性格清冷的人吧,抑或是对她这样的小兵根本不放在眼里。

    “扬清,听说丁秋筠很难相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太迁就他,委屈了自己。”会后,好友王美琳过来跟扬清说。

    “嗯,没事的。既来之则安之吧。”扬清点点头,心里想像了一下那张不回消息的严肃刻板的脸,便开始着手制定接待方案。

    后来的后来,扬清一直在想,那个最美的八月,那个“既来之则安之”,到底还是成了她生命中的劫难。

    2

    丁秋筠到兰城的那天,雨后初晴,天空如一汪碧蓝的湖水,澄澈清明。在去机场接他的路上,扬清还在思考一份策划书。

    “没有新意,老生常谈!”柳经理的不满意在情理之中。

    都说创意来自于放空的大脑。可今年来,扬清根本没有放空自己的机会。忙,忙,忙,一直都在忙。各种各样的琐事、烦事,有时候,她都有一种错觉,策划反而成了副业,真正的时间和精力,都耗费在那些自己看来完全没必要的杂事上。

    丁秋筠的飞机晚点了半小时,扬清站在接站口,难得的清静让她头脑瞬间清明。策划中的几个问题顿时想得通透,她习惯性地掏出纸笔,在上面写写画画,标记出几个要修改的地方。

    “还不错,只是这个地方,多想想受众的心理……”

    “受众的心理,对哦,我怎么没想到。”

    答完话,扬清一抬头,便对上一张坚毅的脸,和一双清亮的眼。

    “丁总!”扬清赶忙恭恭敬敬,王美琳的话犹在耳边。对待这样的大神,她可不敢有丝毫懈怠。

    “走吧。”丁竹筠简短有力,做出指示。

    “好的,丁总,这边请。”扬清马上狗腿子地说。

    回公司的路上,扬清挖空心思,想了各种话题,想跟丁竹筠套套近乎。但每个话题,他都浅尝辄止,没有深谈。大半段路,倒是扬清一个劲儿地说,丁竹筠只是安静地听,不怎么搭话,只偶尔问一句。他一问,扬清马上顺杆就爬,尽量多说句,可再看他神情,又似乎并不是很感兴趣。

    如此几番,扬清很是颓然,便说一句:“丁总,您眯一会儿吧,还有半小时车程。”丁秋筠没应声,清扬也没再接着说话。

    剩下的小半段路,扬清安静地坐着,看着车窗外飞逝的山丘。这些黄土山,过去这些年里一直光秃秃的,只在这几年,因为兰城多雨,竟也冒出了茸茸绿意,像是男人刚长出的胡茬。想到这里,扬清不禁抿了嘴,怎么会想到这么个比喻。

    一回神,却见丁秋筠清亮的眼睛正看着她。她赶紧收了笑意,迎上他的眼眸,再次强打精神尬聊下去。

    回到公司,自是另一番忙碌。唯一让扬清觉得轻松的,是成功把丁秋筠“交接”给了柳经理。她则联系技术部、后勤部各类保障事务。

    “怎么样?还好吗?”午餐时,王美琳悄声问扬清。

    “还好,话不多,但人看上去挺实在的。”扬清老老实实回答。

    “那就好,不要太委屈了自己。”王美琳又说。

    “嗯。”扬清安静地咀嚼。

    下午一上班,项目部便召开会议欢迎丁秋筠来兰城分公司指导。

    “谢谢大家!第一次到兰城,已经感受到了大家的热情。”柳经理热情洋溢的致辞后,在众多“迷妹”热切的眼神中,丁秋筠笑容可掬地对大家的热情表示感谢。他接下来说,“兰城分公司为我提供的办公室非常好,感谢柳经理!但为了更好地达到互相交流学习的目的,我还是想跟策划人员坐一个办公室去,这样方便日常交流。”他的话一落下,马上又引起“迷妹”们的唏嘘。

    扬清抬起头,正好迎上丁秋筠清亮的眼睛。没来由地,扬清的心咚咚急跳两下。正在此时,却听柳经理说,“扬清,既然丁总这么说,策划组由你负责,那丁总便以后跟你一个办公室吧。”

    “柳经理,会不会太委屈了丁总?”扬清本能抗拒。

    “好!”这头,丁秋筠却简短有力地应允了。扬清无语地低下头。

    后勤部动作一贯地快,会后不到一小时,丁秋筠的办公一应用具均已安置妥当。技术部也很快便把电话、网络一一连接停当。扬清的办公室便迅速由单间变成了双人间,对面坐了一位可望不可及的大神,让她大气都不敢喘。

    丁秋筠倒是安之若素,一坐下就进入工作状态。扬清起初很是小心翼翼,后来看丁秋筠一工作便很忘我,也放下心来,安心处理手上的事务。

    “策划组人员资质怎么样?有没有培养计划?人员分工怎样?”丁秋筠突然发问,倒让扬清吃了一惊,赶紧一一应对。

    听了策划组人员情况后,丁秋筠毫不客气地说:“这样不行!不能靠一人之力作策划。要善于挖掘人员潜力,把每个人的长处都发挥到极致,这才是一名合格的管理者,也是规避风险的有效途径。”

    扬清点头,却默默想,分公司毕竟人少,业务量小,怎么能跟总部比呢。

    “不要觉得分公司人少,业务量小,就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无论公司规模大小,人才管理,都是共性的。”丁秋筠一语道破,扬清吓了一跳,再不敢说半句推托之词,迎上丁秋筠清亮的眼睛,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与之探讨起来,并时不时将他的话记录下来。一下午很快过去。晚上,分公司老总为丁秋筠举行欢迎宴,扬清自然坐在下首端茶倒酒。老总、柳经理一一向丁秋筠敬酒后,扬清便也起身敬他。扬清酒量很一般,开场三杯下肚就已脸红耳赤,但为了表示诚意,亦是斟满一杯去敬。走至丁秋筠跟前,她客客气气说,“丁总,早就对您高山仰止。您上次培训的课程我也是看了好几遍……”正当时,丁秋筠却长臂一伸,接过扬清手中的酒杯,将她三分之一杯酒倒入了他自己的杯子,杯子已快溢出来,他仰脖,满饮一杯。扬清赶紧刹住客气之词,也仰头喝下杯中酒。事出突然,还是引起了柳经理的注意,他意味深长地看扬清一眼,扬清亦莫名其妙地回望过去。丁秋筠已喝完落座,扬清便也讪讪坐下。

    分公司老总和柳经理都极为绅士,扬清是场上唯一的女士,他们从不劝扬清酒。扬清敬完一圈后,便怡然自得地吃菜,看他们觥筹交错。

    丁秋筠酒风极好,谁来敬他,他都满斟而饮,从不推辞。饶是酒量再好,也抵不过轮番交替,几圈下来,扬清看他额间已有细细的汗珠,脸色也渐渐转白。

    想到刚刚丁秋筠对她的照顾,再有人来敬酒,扬清便接过酒壶,为丁秋筠斟酒。像其他人一样,她不再斟得满满当当,留出三分之一的空。丁秋筠看她一眼,她也坦然看过去。

    3

    都说男人之间的交情是靠喝酒喝出来的。作为女人,尤其不胜酒力的女人,扬清从来没有奢望过靠一场酒和别人喝出交情。但是,欢迎宴后,扬清还是感觉到,丁秋筠对她不再如初见般清峻,言谈间也不再遥不可及。

    扬清渐渐习惯了对面的丁秋筠,一贯冷静淡然,却在扬清向他请教时,会给她几个意想不到的思路,常常让她惊喜不已,她常常想,不愧是大神!

    连续两周的工作例会,柳经理都夸奖扬清的策划很用心,有创意。

    “都是丁总指导的。”扬清实话实说。

    丁秋筠只是冷静淡然地看她一眼。柳经理也看她一眼,再没接下话去。

    丁秋筠初来时,他的那帮“迷妹们”每天花枝招展,专挑丁秋筠可能在的时间“碰巧”出现在走廊、餐厅,无时不想给他留下好印象。也托扬清打听过他的喜好,可扬清实在无可奉告。“他时刻都那般冷静淡然,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爱好。”

    这些前赴后继的“迷妹们”遭遇过丁秋筠几次不置可否、一言不发、置之不理、视而不见后,也便慢慢淡了,甚至有怀疑他是同性恋。

    扬清当然不会相信丁秋筠是同性恋,她只清楚地知道,他是一名真正的绅士。

    扬清发现自己慢慢依赖上丁秋筠,是在他来兰城两周后。

    她习惯了每天按时去公司,陪丁秋筠一起在餐厅吃个早餐,一起上办公室,一起泡上一杯茶,一起开始新的一天忙碌的工作。如果说,刚开始的几天,是带着“日常接待”的责任感的话,那一天天下来,让她乐此不疲继续下去的,更多的是乐在其中了。

    时不时地,她抓耳挠腮时,他会主动指点她一二。她也习惯了,遇到问题,就问他一句:“丁总,怎么办……”

    那日,她的一个策划案再次做不下去,在她唉声叹气了快一个钟头还无果后,他走到她身边,“来,我看看。”

    他就那样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方案。他俩一起盯着电脑屏幕,一起凝神细思。他身上淡淡的似乎檀木的香丝丝缕缕,传入她鼻息,她不禁深深地嗅了几下,突然感到自己脸红了,心怦怦地剧烈跳动。

    “我出去加点茶。”她落荒而逃,留下他一人站在那儿。

    她在茶水间,呆呆地站了好久。

    她早已不是天真少女,但竟然还会脸红心跳,这不是她平时的样子,她不明白为什么。

    再进去办公室后,他已回到自己座位,一如既往的冷静淡然。

    她假装无事,坐回电脑前。心思一直在飘,眼睛也根本没法聚焦到屏幕。她颓然地叹口气,装作无事般问:“丁总,怎么办……”

    丁秋筠抬起头,看扬清一眼,眼睛里似乎飞过什么,又似乎一如往常。他照例就几个小点提出了建议,马上令扬清茅塞顿开。

    扬清眼眸一亮,随即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起舞,丁秋筠静静地看她一眼,再无多话,也开始自己的工作。

    那天下班后,扬清虽然已经结束了手上的工作,但迟迟没有离开。对面的丁秋筠也啪啪地敲着键盘。扬清知道,他虽然人在兰城,但总部的好多工作,还需要他“移动办公”,柳经理也向他暗示过策划部的几个“棘手案子”,虽然他是大神,可每天的时间也只有24个小时,不会比别人多出几个小时。她透过电脑屏幕,偷偷地瞄着他一如既往冷静淡然的脸,突然感觉办公室与往常完全不一样,一种可以称之为“岁月静好”的东西,在办公室飘荡飘荡,马上就要充溢了。她静静地闭上眼,享爱着这份自以为是的静好。

    “扬清,听说今天中山桥有‘黄河之滨’音乐会哎,还有你最喜欢的烟花……”扬清正在愣神间,王美琳突然推门闯进来,打破了一室的静谧,“听说这次是花了血本的,500架无人机摆出各种图案,低苦艾乐队哎,你别说你不知道……”

    扬清看丁秋筠一眼。许是她的错觉,感觉丁秋筠无奈地皱了下眉头。也许是讨厌被突然打扰吧,扬清想。

    王美琳看看扬清,再看看丁秋筠,也觉得自己冒失了,便吐吐舌头,“不好意思,丁总,打扰您了吧!”脸上却一点不好意思的神情都没有,还冲扬清做着鬼脸。扬清忍不住抿着嘴笑了。

    丁秋筠看扬清一眼,“你们去吧,我还有一点工作没完成。”

    大神还没走,扬清哪敢走。“没事,丁总,我陪着您。”又回头冲王美琳说,“美琳,你先去,我这边一完事就去找你。”

    “好吧!”王美琳嘟着嘴出去了。扬清看着她一脸不情愿,又忍不住抿着嘴笑了。

    丁秋筠开口道,“你不用陪我,去玩吧,我一个人习惯了。”

    扬清看着他冷静淡然的脸,执拗地脱口道,“现在您不是一个人了,我每天都陪着您!”

    话一出口,扬清便愣住了。她本来想表达的意思是,丁秋筠在兰城期间,她就是他的私人秘书加跟班,负责他的工作生活各个方面,但,她说出口的话,却似乎带上了另一种意味。

    丁秋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坚持,继续啪啪地敲起键盘来。

    扬清懊丧地低下头自责自己一番后,只好假装若无其事起身为丁秋筠续了杯茶。

    4

    “好了,走吧!”许久,丁秋筠终于抬起头,对着扬清说。

    扬清收回发呆,亦步亦趋地陪着丁秋筠走向餐厅。

    “一起去吧!”

    “嗯?”

    “一起去看看音乐会吧,快开始了吧!”

    “真的?”扬清瞬间眉飞色舞。

    “好的,您稍等一下,我打个电话问一下。”

    扬清打电话给美琳,让她帮忙占个位置,又打电话给后勤部让派车在楼下等,便开心地招呼丁秋筠下楼。一回头,却见丁秋筠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却不是往常的冷静淡然,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什么情绪。

    错觉,一定是错觉,扬清默默安慰自己,便跟着丁秋筠一起走出办公室。

    中山桥离公司有一段距离,路上,扬清向丁秋筠介绍这座历经百年的铁桥,他还是冷静地听着,偶尔问一两个问题,有的扬清知道,便回答他,有的她自己也不知道,便笑着说,我得百度一下,待百度后再回答他。她笑着说,“丁总,怎么办,我感觉自己是个假兰城人……”

    “没事,总比我这个真不是兰城人强!”丁秋筠难得地安慰她。

    他们到的时候,音乐会都快结束了。百年老桥上行人真可谓是摩肩擦踵,喧哗吵闹。执勤的警察举着扩音器不停地喊着“不要拥挤,有序离开……”

    扬清拿起手机给王美琳打电话,但吵得根本听不清她说什么,只听到旁边动感十足的音乐声。扬清想,她肯定费了老大的劲才挤到低苦艾乐队的跟前,“你给我发个位置!”扬清在这头大声喊,那头的声音她根本听不清,只好无奈地挂了电话。

    一回头,却不见了丁秋筠。

    人群无比拥护,扬清穿着双小低跟鞋,就直接被淹没进了人群里,根本看不到丁秋筠的影子。她登时紧张起来,“丁总,丁总……”

    她大声喊,感觉是在声嘶力竭了,却瞬间就被更大的声音压了下去。她无奈地被人群推搡着往前走,边焦急地瞪着眼四下张望。

    “嘶——”突然,桥头上空升起一颗红色的火焰,升在最高空时,爆出一朵炫目的烟花,只一个瞬间,花朵便枯萎凋零,四散落下……

    人群因这炫目而出现暂时的停顿,扬清抬起头,看到隔着人群之外,丁秋筠也正抬着头看她,眼中也是一样的焦急。

    正在此时,第二朵、第三朵烟花相继升起,在空中划出极美的弧线,爆出全然不同的绝美的花形,只一个转瞬,便又四散开来……如此往复……

    她想挤过人群到丁秋筠的身边去,但人群挤得根本迈不开步子;她看得出来,丁秋筠也想走过来,但也无可奈何。他们只好放弃徒劳,就那样默契地、安静地、深情地看着对方。

    她突然觉得心像被猫抓般难过,这,难道就是他们之间注定无法逾越的距离?不由地,她的心里便生出一片苍凉——

    这一息那么短,

    片刻的欢乐,

    都似匆匆人间、

    偷来的半晌清欢;

    这一息又那么长,

    每一次绽放,

    都是永恒的过往。

    你在对岸,

    隔桥相望。

    我终于还是没有走近你,

    在最美的瞬间!

    你默默地离开,

    我淡淡地怅惘,

    彼此的忧伤,

    让这一刻凝成悲凉……

    只不过短短几分钟,却仿佛是一辈子那么长。烟花结束了,人群又往前拥护。扬清看着丁秋筠被人群拥着往前走,她亦被人群拥着往前走,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始终走不到近前。但他们的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对方,一直保持着那样默契的、安静的、深情的对望。

    烟花结束了,音乐节也结束了,他们也终于从桥这头被拥到了桥那头。在桥的那一头,空间开阔起来,人群分散不少,丁秋筠终于在一个花坛边上找到一个缝隙,隔着人群,等着扬清走过来。扬清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去,走进丁秋筠深情的眼眸;一步一步,走过去,走进扬清自己的劫难……

    送丁秋筠回公寓的路上,扬清心中百感交集。

    凭女人的直觉,她觉得一步之遥时丁秋筠伸过来紧紧牵住她的手,如他的眼眸般是深情的,虽然等人群分散后,他便马上放开了她的手;凭女人的直觉,至少那一刻,他看她的眼神也不是如普通同事或下属,不似往常般冷静淡然,虽然一上车便马上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凭女人的直觉,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跳进她的劫难时,眼中是闪过了一丝欣喜和释然的,虽然很快他就转过了头去……

    但,不管有多少直觉,坐在回程的车上后,丁秋筠便还是那个丁秋筠,扬清却不再是那个扬清了。无论她怎么心如猫抓,忐忑莫名,喜忧参半,辗转反侧,他,仍自岿然不动,立根稳固,无比坚劲,冷静淡然。

    “再见,早点睡!晚安!”在公寓门口,扬清挥手向丁秋筠道别。

    他亦淡然回首,“再见!”

    挫败,深沉的挫败,狠狠地击中扬清。她看着丁秋筠关上电梯后,无力地抱紧身体,蹲下身去,眼泪便汹涌而出。

    5

    那天晚上,扬清躺在黑暗中,听着身旁承宇和儿子均匀的呼吸,一遍遍想着丁秋筠用力牵住她的手时她全身如电流击中般的战栗,她用右手轻轻抚摸着被他牵过的左手,似乎还能感受得到他手掌温润的触感。

    丁秋筠是典型的南方男子,温润如玉,谦谦有礼,再加上他始终冷静淡然,便更加给他增添了一层有如晕染的光环。

    扬清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触到了爱情。虽然,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爱情,虽然,她已经为人妻为人母,虽然,她知道自己已没有资格爱他!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扬清刻意多扑了些粉,又用了好些遮瑕膏,才勉强遮住了眼底的黑眼圈。她如往常般到餐厅,如往常般想陪他一起吃早餐,却发现平时的那个座位是空着的。

    她想发个微信问问他为什么没来吃饭,又想到自己今天脸色肯定不好便作罢了。怀着心事匆匆吃完饭,忐忑不安地走进办公室,却发现,丁秋筠也不在办公室。

    扬清放下包,颓然地坐在办公桌前,呆呆地坐着。

    柳源推门进来,一贯的大嗓门,“扬清,总部突然有事,紧急召丁总回去,他已经订了机票,半小时后从公司出发,你收拾一下,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去机场送他!”

    “哦哦,好!”扬清再次愣怔。

    “怎么,舍不得丁总离开啦?”柳源玩笑道。

    扬清赶忙岔开话题。

    柳源离开后,扬清半天没回过神来。

    真的是总部有急事吗?还是他自己要离开?

    去送他也好,就算是把他离开的背影刻在心里吧。扬清暗下决心。他走,她本就不舍。

    在快要进去安检通道之前,丁秋筠依旧冷静淡然,跟柳源握手道别,“快回去吧,您那儿一堆事。”也淡然跟扬清说,“辛苦了,再见!”

    扬清本已下定决心,装也要装得若无其事,微笑着说再见。可此刻看他真的那般若无其事,心里又酸涩不已,眼中便凝起了水雾。

    “哎哟,看看,丁总,您这一走,最舍不得的是我们扬清,您看看,眼泪马上要掉下来了,还不来个拥抱?”柳源开起玩笑。

    丁秋筠竟也十分配合地张开双臂,“那来吧,拥抱一下!”

    扬清使劲甩甩头,逼着自己把眼泪咽下去,低着头后退两步,躲过了那个昨晚就一直想要的拥抱。她心目中的拥抱不是这样的。

    她想要的,他的拥抱,一定是温柔的,如她对他一般深情的,如若不然,她宁可不要。

    “我们兰城小地方,姑娘也小气,丁总,您可别介意啊!”柳源打着哈哈。

    丁秋筠依然一派淡然,轻轻笑笑,便拉着箱子,走向安检通道。

    她内心惊涛骇浪,他却一无所知,自始至终冷静淡然。她恨这样的自己,真是生生应了那句“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总被无情恼。”

    回程格外煎熬,一直在后悔,不该对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后来的相处才那般患得患失;一直在后悔,不该那样凑近他,闻到他身上让她怦然心动的香水味……

    一切的一切,都错在她,太过多情,太过多情。

    那晚,夜已深,窗外雨声淅沥,好几天辗转反侧,她本已累极了。但一想到他,便再难以入睡。她一遍遍翻看和他的聊天记录,一条条仔细看下来,越看越是心惊:他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冷静淡然的他,所有的心理戏份,都是她自己加给自己的。

    之后的几晚,她一晚晚看,一遍遍想,一幕幕回味,一次次懊恼。终于,她还是放不下心中的执念,想去帝都看看他。

    让她去问他,她也做不出来。她就想远远地去看看他,看看他好不好,便足够了。

    三十多年没说过谎,突然要编出个谎言来竟也轻而易举。第二天一早,扬清对承宇说,公司派她去总部取个紧急文件,是密件,必须人过去取。以前这样的事也有过,但扬清从未亲自去过,承宇竟也没有再问什么。

    扬清拎着箱子下楼,拿起手机订了最早的票,再打电话到公司,跟柳总说不太舒服,请一天假。

    后来过了很久,扬清还记得当时的那种心情,就像跟情人约定私奔一样,隐秘,欢乐,担忧……

    下了飞机,扬清在总部附近就近找家宾馆放下箱子。再跟总部的朋友打电话,旁敲侧击问得丁秋筠的行程,才放下心来。她收拾停当,就等着快下班时,去制造一场 “偶然邂逅”。

    好不容易挨到快下班,扬清从宾馆出来,迈着轻快的步子,向着总部的方向,如飞蛾扑火般,轻盈而又决绝地走去。

    她早已从好朋友那儿探听到,丁秋筠已经下楼了。

    她怀着十二万分的欣喜,踩着难得一穿的高跟鞋,轻快地走向他。她远远地看到他,已经走出总部大门,朝着停车场的位置走去。她紧走两步,想绕过门前的石柱,走到他对面去。正在这时,一个穿着打扮特别时尚的女孩,正如她所计划的那样,走到了他的对面。他们显然关系亲密,女孩甜美地笑着,跟他说了什么,马上就挽上他的胳膊,他侧脸看着她,一脸宠溺。

    只剩短短几步的距离,正如烟花那晚,那样短短几步的距离,她再难走到他身边。虽然没有那晚人群的洪流,但此刻,这一人,便抵过了那晚数百数千人的阻隔。她看着他和那个女孩说说笑笑离去,心底一片明净,这,就是原因吧。

    她觉得心里很痛很痛,使劲地抱紧自己,蹲下身去,眼泪,再忍不住,一串串滴在脚下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圆滚滚地打着转。

    6

    丁秋筠是金牛座,已经老大不小,一直未婚。

    有过很多次相亲,也曾有过几段短暂的感情。始终没有碰到想牵手走一辈子的女孩。长期感情空窗,使得他心里满是尘埃。他也常常安慰自己,一个人挺好的。

    经历了母亲的早逝,看透了世态炎凉,性子便格外清冷。不太爱搭理人,也不太习惯和别人相处,总是独来独往,除了每次妹妹来看他,他总是一个人上班下班,两点一线。

    八月,正是帝都最难过的季节。作为一个南方人,忍受得了南方的热,却忍受不了帝都的这般热,闷,燥,让人无端生出许多烦闷来。正在此时,公司派他去分公司指导业务,正是兰城。

    兰城在分公司里面算规模小的,业务体量小,但也有一些特色。丁秋筠明白,这间接算是公司对他的一个优待,间接放了个假。

    他收拾行装,准备前往兰城。临行前,他便把行程先发给兰城分公司一个小业务员。好像是在一次培训上,她加了他微信,给他发过什么,忙的时候看不到,回头一看没什么实质性内容就干脆没回了。他不喜欢跟人客套,喜欢简单明了的聊天。

    小业务员马上热情地回应了他,说期待着他的到来,诸如此类客套的话。见多了人情冷暖,看透了人情冷暖,他对别人的热络,也再热络不起来。索性不再回复。

    正式到兰城,已是三天后。那晚的接风宴,第一次见到分公司老总,项目部经理,还有那个小业务员。作为从总部来的人,尽管不想表现出来,但还是有天然的优越感。这份优越感自然也能从分公司自上而下仰视的眼神中感受得到。

    他喜欢看别人的眼睛,从那儿能直接看到一个人是否真实。那一晚,有一双眼睛最亮最真,正是那个小业务员。

    她三十多岁,已不是女孩的年龄,但还能看出保持着的一点童真,应该是从小生活在幸福的家庭的缘故吧。话不多,只认真地听大家说,一些轻松的话题,便很捧场地笑。笑起来很甜,眼睛里放着光。来敬酒时,端着酒杯,矜持地笑,一个劲儿地说谢谢,说看了好几遍他上次培训的课程。上次培训是什么时候,他早已不记得了。看着她一脸真挚,再看她快溢出来的酒杯,他伸手把她杯子里三分之一的酒倒进他的杯子,然后,一仰而尽。

    他从小看多了妈妈和妹妹的为难,长大后便再看不得女人为难。

    她愣怔一瞬,便赶紧喝干酒,回到座位。他也坦然落座,刻意忽视对面老总和经理探寻的眼神。

    来之前就听说兰城酒风很劲。他自认为一贯酒风很好,喝酒从来不耍赖,每次都是满杯而饮,一干而尽。分公司几人轮番敬酒,他渐渐落于下风。可对面几人貌似还没有收手的打算。他心中暗想,今晚要“牺牲”了。这时,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小业务员拿起了他手边的分酒器,帮他斟酒。虽然还是一样的酒杯,却明显感觉浅了很多,原来,她只是参照别人的倒酒法,给他也倒得不那么满。

    心里突然无比温暖。想起小时候妈妈还在世的时候,每到冬天给他焐在暖水袋下面的那个水煮蛋。再看她时,他便觉得无比温情。

    她身上有种魔力,让人本能就想去依赖。

    看得出来,分公司的老总,项目部的经理,都很倚重她。她天生有那种让人可以放心的潜质,能力很强,还始终保持着谦逊。同事也都很喜欢她,比她小一点的都亲热地叫她“清姐”,她总是甜甜地回应,从来都是热情洋溢,满脸微笑;比她大的,都喊她“小清”,言语间是长辈般的溺爱。

    所以,第二天,他拒绝了柳总为他安排的独立办公室,提议和策划部同事坐一起。柳总正如他所愿,安排他跟她一个办公室,他心中无比欣喜,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

    慢慢依赖上每天跟她一起吃早餐,一起去办公室,一起开始一天忙碌的工作。有时候,有一种错觉,感觉已经跟她相濡以沫。有时候也会呆呆地想,要是早一点遇到她,是不是他也早就告别了单身。

    她总会在遇到难题时抓耳挠腮,他总会假装工作,其实眼角余光一直偷看着她,心里早就笑出了声。她看他工作时,总是很安静,实在忍不住了就会说,“丁总,怎么办?”那时候,他早心里笑开了花,就等着她问他。

    他便强装淡然走到她身边,帮她看文案。她的文案写得很有感情,一如她人一样。只是细节衔接间会有一两处错漏,他只一指点,她马上心领神会,两眼放光,“谢谢谢谢!果然是大神,就是不一样!”

    那一刻,他总是有一瞬间的冲动,想亲吻一下她清亮的眼睛。

    但他知道,他不能。

    她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听柳经理无意间提起,她老公和她还在妈妈肚子里时,两家大人就订下了婚事,两人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水到渠成,结婚成家,已经有了一个6岁的儿子。

    也许,只有如她般从小到大一直在幸福家庭生活的人,才能那样始终热情洋溢,对谁都像对他一样温柔体贴吧。他总是想。

    那晚,听说兰城有名的打卡地中山桥有音乐会,是一个以前没有不太了解的乐队,还有烟花。好几个同事下班前都试探着来叫扬清一起去。她总是有那样的好人缘却不自知。别人叫她她都婉言相拒了,只是她好友王美琳说起,还有她喜欢的烟花时,她忍不住眼睛放出光。他说,他还有工作,让她们去玩。可她一如往常般尽职尽责,说陪他。

    “我一个人习惯了。”丁秋筠告诉她。

    谁知,她竟然维护他似地说,“现在您不是一个人了,我每天都陪着您!”

    他的心里又是一暖。暖过之后,便是无尽的酸涩。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孩,此生却不有拥有。

    忙完手上的一点事,他提议一起去看音乐会。便看到她如期望中一般开心。她就是有那样的感染力,能瞬间让身边的人也跟着她一起开心快乐。跟她在一起真好。他不禁想到。

    中山桥真可以称得上人山人海。她跟王美琳打着电话,丁秋筠一个不注意,就被人群挤开了。他远远地看着她,渐行渐远,使劲地挤着人潮,想走过去,却怎么也走不过去。

    她打完电话,一回头没看到他,便一脸着急。他远远地看着,心里竟然有一丝甜蜜,感觉她还是在意着他的。虽然,此刻的在意,可能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种。

    终于,她看到了他,放下心来。她眼里一片温柔深情,他也禁不住想放纵自己一回,深情地回望回去,这,是唯一能对她深情以待的机会吧。

    似乎对视了很久很久,烟花升起,绚烂,落下;升起,绚烂,再落下……直到最后,夜空安静下来,他还那样深情地望着她,恨不得把她拥抱着怀里。这样温柔的女孩,就应该被深情以待。

    人群终于渐渐散开一些,他们终于快走近了。他挤过人群,站在一个花坛边上等她,她每走近一步,他的心便甜蜜一分,终于,她离他一步之遥时,他再忍不住,伸出手,紧紧地牵住她的手。漂泊多年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一个安宁的栖息地,踏实下来。

    走出人群时,因为牵着她的手,他走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惊破了这一刻偷来的幸福。

    终于,还是走到了车前。不能让司机看出一点端倪,不能让别人误会了此生唯一想携手相伴的女孩,他早早放开了她的手,恢复了往常的淡然,坐进车子,一路无话。

    到公寓仿佛特别快,他还没有享受够与她一起安静坐在车子里的静谧。在门口,他一如往常,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她说“再见”,便赶紧逃上楼去,他怕自己忍不住,会拥抱她。

    那一晚,他彻夜未眠。他捧着牵过她的右手无数次亲吻,想像着亲吻的是她的手。他不再是少不经事,但从未有哪一个女孩,像她那样,轻而易举地走进他的心,让他生出岁月静好的幻想。

    他担心着第二天会不会露出破绽,幸好,总部有急事召他回去,假期也便就此告终。他一边庆幸,一边怅然。此生,再无这般美好的时光了吧。

    回到熟悉的生活,总是不经意会想起她。听对面的同事讲电话,电话那头似乎是她的声音。他摇摇头,暗笑自己迷了心窍。下班回家,走出大楼时,远远看到一人,也似乎是她,正要细看时,却一闪不见了人影。

    正自嘲间,妹妹来了,嘻笑着挽上他的胳膊,“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是不是想我未来的嫂子呢?”

    他看着妹妹甜美的笑脸,仿佛看到了她,忍不住露出宠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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