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歇本以为,经过这几天,他和周行与之间至少应该是见了面能打招呼的关系了。可没想到,运动会结束后,就周末两天没见面,竟然一朝回到解放前。
周一课间操过后,学生们纷纷上楼回教室准备上课,楼道里颇为拥挤,他随着人流往楼上走,在二楼楼道拐角处正撞见周行与从教室后门走出来。
“都要上课了,你这是要去……”他话正问着,对方却像是完全没看到他这么大个人杵在这,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拐上连接教师办公楼的走廊。
他十分困惑地看着对方的背影,艰难地把后面几个字默默咽回去。
场面很尴尬,可他没有放弃。在接下来的几天,他锲而不舍地在每次遇到周行与时都上前问候,也都意料之中地被无视。最尴尬的一次是体育课后,一起打篮球的小伙伴都在他身边,纷纷向他投来不忍直视的目光。
“唐歇,你这样不行,搭讪也要遵循基本法。”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行为会被这样定性,他也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解释,其实他和周行与已经挺熟的了。可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周行与突然假装不认识自己。
他这才开始反思,从后往前回忆运动会那几天发生的事情。明明一切都进展得十分顺利,最后那天他们一起去买药时碰上便衣民警这件事还让他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周行与的兴趣点,他们或许终于可以拥有一点共同话题。
想到这,他眼前突然浮现当时周行与那个有些异样的神情。
中午下课后,班主任来班上通知,下午第三节课后会有公安局的人来学校进行禁毒宣传,到时全校所有人都要到礼堂集合。
禁毒宣传进校园的活动每年都有,但往年都是在6月份,形式也只是在学校里设些宣传展板,这样大张旗鼓还是头一次。不过当唐歇偶然一瞥发下来的作业本上老师批注的日期,便明白其中缘由。
礼堂坐满了全校师生,身着浅蓝色短袖制服的民警在演讲台前用电脑控制投影翻动着ppt。唐歇的位置在礼堂二层,初二年级学生则在一层,他趴在栏杆边,视线向下扫了几轮也没有发现目标。隔得有点远,所有人都穿着白色校服,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个相似的后脑勺。他又悄悄绕到楼梯间下到一层,贴着墙挪到后排角落。他猜周行与肯定会找个最隐蔽不起眼的地方。果不其然,周行与就坐在最后一排靠边的位置。
这下跑不掉了吧。唐歇矮着身走到他旁边,压低嗓子冲他“嘿”了一声。
周行与被他吓了一跳,刚想说些什么就发现,眼下这情形,自己好像没法继续假装看不见他了。
他愤懑却也无奈,只得呼出一口郁结于胸的气,继续不去理会他。
意料中的反应。唐歇也不丧气,随手按下周行与旁边座椅的翻转坐垫坐上去。
“你听得还挺认真的。”他的语气十分随意,就像他平时找话茬一样。
其实他刚才发现周行与之后并没有急着上前,而是蹲在墙边观察了一阵。
学校里举行这类活动,一般下面没多少学生会专心听,觉得到场人多,自己开小差并不显眼,写作业的,讲小话的,甚至偷带游戏机打游戏的,一抓一大把,不过是没人追究罢了。
而周行与就属于少数的那部分人。他背靠椅子坐着,双手随意地搭在腿上,可他的姿势却并非完全放松,在光晕下显出略带紧绷的线条。下颌微抬平视前方,看起来是有在专注听着,可目光又有些飘忽不定,像是再思考些什么。礼堂角落里灯光晦暗,让他的面容大部分隐没在阴影里。
周行与相貌清俊,尤其一双杏仁般的圆眼,天生带有一种无辜感。可他平日里沉默少言,让他周身笼罩着一股清冷疏离的气息,使人不敢轻易靠近。而此刻,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的眉骨和鼻梁,显出他身上属于少年人的坚挺硬朗。
这个年纪的男生,其实很少能见到可以被称作“气质”的东西,年少不经事,从里到外都还在不断塑造的阶段。可周行与却不同,他像是早早地就定了型,按照某种方式成长起来的人。
他这个样子,放在人群中绝对是十分出挑的,唐歇不明白他到底怎么做到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得这么低。
“你不听么?”周行与随口应和,听起来没有任何情绪。
“他们讲的这些我都知道啊。”唐歇也答得理所应当。
周行与没再回话,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回视线看向前方的投影屏幕。
这时正讲到毒品的社会危害,ppt放映出几张非常模糊的动图,看起来应该是道路监控拍下的,记录下了吸毒者吸食毒品过后在强烈兴奋、幻觉驱使下暴力伤人的片段。
唐歇听到耳边轻微的声响,转过头竟看见周行与沉沉地低下头,而方才放松的手此时正紧紧抓住一边的扶手,连血管都凸显出来。他突然变得非常紧张,像是受到某种生存威胁,想要躲避逃离却又没有办法。
“喂,你怎么了?”唐歇察觉到异样,正想去拍下他的肩膀,可就在他的手掌快要触碰到对方的时候,对方突然起身,不管不顾地从他身前挤过去,慌不择路般冲出了礼堂。
“嘶——”与前排座位间的距离十分狭窄,方才周行与跑出去的时候刚好挤压过他还没好全的膝盖,唐歇顿时被疼得一激灵。所幸最后几排人少,而且离出口比较近,周行与的举动没引起什么关注。唐歇还没等这一阵疼痛缓过去,便追在他后面离开了礼堂。
推开礼堂还没来得及合上的大门,外面已经看不见人影了。唐歇绕着礼堂找了一圈,终于在旁边的小竹林里发现了他。
下午五点钟的阳光已经染上了橙金色,从竹叶间隙滤过来变成无数的小光斑,洒在脊背的弧线上。他坐在林子里的石长凳上,双手缩在身前,垂头弓着背,两肩剧烈而快速地起伏,仔细看还能发现微微的颤动。
如果说之前他身上些微不自然的表现需要观察才能够发觉,那么此刻他的举动是将自己的异常之处暴露昭彰。这显然不是他一向的作风。他向来低调克制,尽力将自己隐没在人群里,不去招惹他人的目光,也是因此才会对自己一些状似无理的行为再三忍让。所以这说明,他方才所为,是他不能控制的。
唐歇想起父亲曾和他说到过一种心理疾病,具体名字他不记得了,大概是说一些人目睹他人死亡或者自身经历死亡威胁后,当面对与曾经经历相关的场景时会产生情绪激动等应激反应。周行与此刻的状况便与之类似。
毕竟他对眼前这个人所知寥寥,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两年前的事。他的反应似乎要比两年前在分局门口遇见时更加激烈,难道两年前他真的遭遇了一些可怖的事,甚至在他心里留下了严重的阴影?
他回想起刚刚事情发生前,周行与正看着礼堂里放映的ppt里的动图。老实说,那几段监控录像糊得亲妈都认不出,普通人看到最多会产生一些心理上的不适,但绝不会到恐惧的程度。
那么,那些给他留下阴影的,应该与方才的那几段监控内容有关。是他曾经受到过暴力侵害吗?可如果只是暴力伤害他人的片段便会激起他的强烈反应,会不会太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了?比如平时看到的一些影视作品,甚至学校一些课程会组织学生观看的纪录片之类的视频素材里,或多或少会涉及到一些暴力元素。或许除了暴力侵害以外,还有其他的关联点,比如精神异常行为失控的人,或者更具体一些,吸毒者。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说不定人家平时从来不看电视呢,再说当务之急也不是这个。唐歇朝那战栗着的单薄背影走过去,脚步踩在落满竹叶的泥地上,发出窸窣声响,他刻意加重了步伐,好让对方能够察觉到有人靠近,不至于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人吓到。
他走到长凳前,在周行与身旁坐下来。对方机械地转过头,视线触及他目光之后又迟缓地挪开,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
唐歇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这是……”
“我……”周行与说完一个字又喘了四五声,用力咽了一下,这才能说出完整的话,“我没事,就是……就是有点被吓到了。”
你倒是把气喘平了再说自己没事啊。唐歇心中无奈,想着,他们方才的举动会不会被礼堂台上宣讲的禁毒办民警看到,会不会被认为祖国的花朵心灵如此脆弱。
现在大概需要给他一些缓和的时间。唐歇没有再动作,只是坐在他身边,等待他真正平复下来。
大概是因为他们方才出来的时候没顾得上关门,礼堂里经过音箱扩音的宣讲声闷闷地传过来,散入林子里,又被风动竹叶的簌簌声响掩盖过,倒显得格外安静,他似乎还能听见身边人气息的流动。
唐歇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要搁着平时,他早要闹腾着寻摸点事儿干。可现在他竟然一点不觉得无聊。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竹林外渐渐响起脚步杂沓、人群喧沸的声音,大概是宣讲会结束,师生纷纷离场了。
周行与深呼一口气,总算是勉强恢复常态。他回头望了望礼堂的方向,语气平淡,嗓子里却略带了些沙哑:“你快回去吧,不然要被发现你溜了。”
“那你呢?”
“我……”周行与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来,脚下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虚浮,“我也回去了。”
他还是如往常般尽量不去引人注目。唐歇也料到了,见他步子有些不稳,便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一边手臂。
周行与回过头看向他,眼底不易察觉的情绪颇为复杂,但又让唐歇有些熟悉。紧接着他又垂下眼睑,抬了下手臂挣开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他拒绝,唐歇见怪不怪,跟他一起往教学楼走。
当然,唐歇也不会放过心底的疑惑。眼前这个人身上浮现出越来越多的谜团,让他隐隐觉得两年前的事可能比他所想的更加严重和复杂。可对方又极力回避,咬死不说,于是他决定先从方才的宣讲会旁敲侧击一下,探探他的反应。
“诶,说起来……”
“什么?”周行与见他似是有些迟疑,偏过头看向他。
接着唐歇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今年的禁毒宣传活动要等到这个月才办吗?”
对方停了一下,看向自己的眼睛里,骤然放大的瞳孔让唐歇颇为意外。
那不是疑惑,而是另一种强烈的情绪波动,紧张、恐惧、惊慌,都会带来这种结果。虽然没有之前在礼堂里那么激烈,可向来内敛的周行与在这么短时间内再次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表达。
他是知道的。本来就算知道也没有什么,那毕竟是嘉浦自建市以来最重大的案件之一,可为什么当他提及时,他会有异常的情绪波动?
他真的只是想找个委婉的方式,先把话题扯回方才的禁毒宣讲会,居然真的这么凑巧?
“你怎么会知道?”唐歇心下一紧,面色少见地严肃起来。
周行与神色立刻恢复如常,甚至带上一点轻松,继续向前走着,尽管这种轻松在此刻看来是不太应该出现的:“你能知道,我怎么就不能?”
“我知道是因为我爸跟我说起过。”唐歇顿了一下,补充道,“他知道我喜欢听,所以会跟我讲一些过去的案子。”
周行与轻笑一声:“你居然喜欢听这种东西,难道就不奇怪吗?”
也不知是否有意,他的脚步渐渐加快起来,唐歇立刻跟上去。
“这有什么奇怪的,这不就跟有人喜欢看悬疑小说、警匪片一样,我爸又刚好是干这行的。而且我以后也是……”他突然意识到对方是想要转移话题,这更引起了他警觉,“诶呀先不说我。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这么大的案子,又不是什么秘密。”
知不知晓不是关键,知晓的渠道才是关键。一个20年前的案子,谁会无缘无故和一个初二的学生的说起?他究竟是从何得知?再加上之前的种种反常,对方愈是想要回避的,唐歇愈是想要探求其中的隐匿。
“让你告诉我从哪里知道的就这么难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
对方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他不依不饶的逼问,蓦地止住了步子,惹得唐歇也跟着猛地刹住。周行与沉默了片刻,突然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嗤笑,接着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他,面上带着类似于嘲讽的神情,嘴角微扬,眼中却毫无笑意,黑沉沉的眸子里渗出些让人脊背发凉的东西,在他一向冷淡的俊秀面庞上显得极为违和。
“那说明,你还不够知道。”
仿佛耳语般轻柔、甚至在尾音带上一点轻佻的语气,让唐歇觉得后背一震,当场停止了思考。
“盛安路站到了。We are arriving at SHENGAN ROAD station……”听到公交报站声唐歇才恍然意识到,坐过站了。
这一路上他都觉得有点恍惚。周行与最后那句话,不断在他耳边回响起,让外界的其他声音都变得不那么真切。
“你还不够知道。”
什么意思?是说如果他足够了解这个案子,他就能明白周行与如何得知?难道他跟那个案子有关系?不可能啊,20年前周行与还没出生呢。又或许是与他相关的人牵涉其中?
不过周行与说的没错,他的确并不怎么了解20年前的案件,不过是从父亲口中知晓大致的案情,并没有再去了解更加细节的内容。
所以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家里的电脑。
他匆匆踢掉了鞋,直接就着袜子踩进了书房,连书包都还背在肩上,就点开了搜索引擎,输入了几个数字。
“10·24”。
搜索栏下面出现的几个联想词条都是一些近几年发生的事件,并没有他预想的结果。于是他又在后面加上了两个字。
“贩毒”。
引擎立刻反应过来,弹出了一行字。
“10·24特大跨国走私贩毒案”。
他从未觉得这几个字这样排列在一起会让人如此心惊,他食指停留在鼠标左键上,竟迟迟不敢按下去。
入夜风紧,吹得玻璃窗隐隐震动发出急促的闷响。唐歇踌躇了片刻,还是把光标挪到链接上点了下去。
前面几段都是案件的简介,与他所知并无二致。接着往下一行一行阅读详细的案情,他的目光倏然在一个名字上停了下来。
周山恒。
他不自觉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莫名而来的不安感,心脏像是被攥住一般激烈反抗。
可答案明明就在跟前了,他找不到明确的不去探寻的理由。
于是,他又将这个名字复制到了搜索栏。
周山恒,20年前盘踞嘉浦、制造了10·24案的特大制贩毒集团的骨干成员,他创立的外贸公司,以国际贸易为掩盖,借嘉浦航运之便利,长期向境外销售大宗合成毒品。而这个恶名昭著的毒枭,与现今的嘉浦、乃至东南沿海一带的地产龙头华澄的创始人周山怀,是亲生兄弟。
像是森林里弥漫的浓雾逐渐消散,显现出隐藏其后的庞然猛兽,张开深渊巨口咆哮而来。唐歇的大脑在宕机了几秒之后,陷入了混乱。对他这种数学大题题干超过三行就自动跳过的人来说,下午到现在这半天的信息量摄入有点过大了。
涉毒案件里,家族式犯罪是非常常见的。华澄真的与当年的贩毒集团没有关系吗?可是他都能想到的,难道警方会想不到吗?
他将网页往下拉,果然也有不少人提出过类似的质疑。不过,答案也接踵而至。周家两兄弟在案发多年前因为争夺家产而彻底闹崩,二人分家后各自创业,再没有过任何联系。10·24案后警方也对华澄进行了调查,并未发现涉案线索。虽说依然偶有猜测怀疑,但最终也没有人再追究下去。
唐歇默默松了一口气,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也是,毕竟现在的周家这么冒头,如果真的牵涉其中,是不可能的全身而退的。
所以,周行与会对当年的案件如此抵触。尤其在亲族观念相对比较强烈的东南沿海地区,宗亲里出了罪犯,或许真的是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情。
至此,唐歇也意识到,今天自己的紧紧逼问,应该是真的引起周行与的反感了。
完蛋。
可他还是忍不住想,那么两年前的事会和10·24案有关吗?是针对周家的报复行为使他遭受了侵害吗?
但无论如何,他都知道自己不该再和周行与提起这件事了。是的,他不应该只一味追求答案而不顾及对方感受,不应该在明知会令对方不悦的情况下追问不休。他深刻反省着。
关机后,唐歇才想起来自己没吃晚饭,肚子后知后觉地叫起来。可他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他向后仰倒在椅子靠背上,觉得脖子和肩膀有点酸痛。不知道已经在电脑前坐了多久,屋顶的日光灯一时间让他有点眩晕。
钥匙转动锁孔发出“咔哒”声响,推开门是一片黑暗。周行与刚想抬手去摸开关,就听见客厅里隐隐地传来说话声。关上门后才发现玄关后有微弱的光亮,周行与蹑足走过去,看见墙上的电视机正开着,屏幕上放映的似乎什么家庭伦理剧,音量小到几乎听不见,整个客厅在银屏的光线变换下忽明忽暗,勉强照见餐厅里,桌上整齐摆放的碗筷和菜品,无人问津。唯一的观众则侧靠在沙发里熟睡了,呼吸声和电视里的剧情一样,平稳地起伏着。
他照例看了下二楼左侧的房间,灯未亮起。
没有叫醒孙姨,周行与放轻步子上了楼,关上自己房间的门。
任书包从肩上滑下垂落在地上,他独自沉默着立了许久。房里的夜色比窗外更浓,浓重得像是梦中的雾气,将人浸入其中,外头透不进一丝风,里面却要满溢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在宣讲会的礼堂里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那是一种有意识但不受控制的行为,当他看到投影屏幕上的疯狂情状,无数次在梦里重复的画面居然一下子跃到眼前,女人似是狞笑又似是苦痛的扭曲神情逐渐放大,一双枯槁似白骨的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嘴里说着颠倒不清的疯语,可他清楚地知晓那几句话的意思。
然后他逃走了,从两年前的窄巷里狂奔至傍晚的竹林。可他知道,他永远也甩不开那场噩梦。
他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了。
撑着书桌的手突然滑脱了一下,将桌上的一叠稿纸扫落。他缓缓回过神,僵硬地蹲下来摸索着去捡,触及到纸张的瞬间,他想起这些纸上写的东西,一些脑海里的没有逻辑的零散片段,自运动会前的那天便开始积攒起来,不知不觉竟已摞成了堆。
少年的明朗笑意和不着痕迹的关切,渐渐被咄咄不休的追问声掩盖过,一些更为久远的已经不太真切的画面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教室中央跃动着生日蛋糕上的烛光,周边围坐的人一齐转过头来,是如出一辙的微笑假面。
女人殷切期盼的面庞瞬间凝固,颤抖的嘴角抖落出诅咒恶言。
阴沉的屋檐下,布满褶皱的面容,温和平煦的目光笼罩了他,苍老潮湿的手轻抚上他的头顶,说着那时的他尚无法理解的话语。
“这世上的人分两种,可利用的和不可利用的,你看别人是这样,别人看你也是这样。”
“只有血脉相连的亲人,才是真正为了你好。”
“只有亲人,绝对不会背叛你。”
“阿与,你是周家的希望。”
“绝对不能背叛周家,背叛亲人。”
“阿与这么聪明,肯定明白的。”
骗子。都是骗子。
他蹲坐在地上,把身边散落一地的稿纸一张一张揉成团扔进垃圾桶,然后将脸埋进臂弯里,半晌,浓墨浸透的暗夜中传出一声压抑的近乎啜泣的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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