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妈妈养了三条可爱的大金鱼,一直拜托着学姐代为照顾。作为一个曾经养死过六条小金鱼的熊孩子,更多的时候,我也只能下意识远远地看上一眼。
厨房的落地窗正对着屋子后面的小花园,午后阳光折射进来,从木地板爬上白色的木桌跳进鱼缸里,正是它们撒欢的时刻。虽然有着一个小型的加氧循环装置,它们似乎一点也不满足,在狭窄的鱼缸里一口一口把阳光咬碎,非要和升腾起的泡泡比个高下。
因为上学的缘故,在晨光熹微之前就要开始在厨房里忙碌。那些小家伙们本来是安安静静的,只听见水流和气泡浮动的声音。这下可好,柔和的灯光慢慢亮起来,就像是一群嗷嗷待哺的小鸟似的,它们竟然翻起了跟头。可是今天有点不太寻常,似乎活泼少了一些。
尤其可怖的,有一条金鱼竟然鼓着大肚子静止在水里,一动不动。这架势,就像是没有吃到冰淇凌的小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瞪大了眼表示反抗。乍一看,真的就像是少了半条命,可把我吓坏了。然而当你走近前来时候,它又随着水流翻了个身体,像是伸了个懒腰似的,大摇大摆又玩去了。我的大爷啊,你倒是没什么事,把你的主人们吓得半死。
“别理他,他又忘记了刚才要干什么来着。”
唯一的一条黑色的大金鱼,也算得上跟我比较熟络,偶尔也能讲几个短短的小故事。主要的优点,还是他的超长的记忆力。毕竟,能记忆超过七秒的金鱼还是太少了。
杰,这是他给自己起的名字。
“别看我们只是金鱼,有个名字很光荣的。”第一次跟我碎碎念的时候,他就是这么骄傲。
“为什么就一个字?笨啊,要是太长了你们怎么记得住呢……”
很多时候,我倒是要反过来好好感谢他的体贴咯。
一条金鱼,有了名字就一定不是一条普通的金鱼了。杰每次都要吐出两个泡泡加以强调,并且一脸严肃看着我,害得我没办法好好吃饭。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秘密,你就会记住我的名字吧?”
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试试。
……
你知道的,小孩子会做许许多多彩色的梦,大人们就少得多了。如果你想要很多漂亮的花花草草,就得提前在梦神那里排个队什么的,梦神不忙的时候就在你的瞳孔中画上个浅浅的印记。对了,梦醒的时候记得去擦掉。可是并不是所有小孩都对梦里的故事欣然接受,不听话的灵魂会得到铅色的封印。
“你是一个冷血的怪物”,埋怨的声音碰撞着我的耳膜。
“灵魂是无辜的,你这冷酷的梦神……”
声音越来越强……我的法符束紧了额头,眉心传来阵阵刺痛……
“镇压你的灵魂!”——命令已下。
“不,听听你内心的声音……”
……
不行,我做不到。
……镇压一个固执的灵魂,一个与我朝夕相伴的灵魂,是件如此痛苦的事情……
……是谁改变了我原本空白的内心,残忍地勾起我与法符的对抗?……
这剧痛、争吵在纷乱的脑海里冲撞着、翻江倒海……
饥渴的内心没有同情的甘霖,疲惫的躯体找不到任何依靠,只能独自忍受着内心苦苦的煎熬……
“鉴西法!”
这个名字骤然出现,划破了内心的喧嚣争斗。
不错,就是他。一切都因他而起!
……
“圣界的人都没有感情吗?”鉴西法咬紧了嘴唇。
这声音回荡在我的耳边 ,犹犹豫豫。
……
它终究侵入了法符凌驾之下的精神世界。
此刻的我痛苦万分,法符的颤动不止引起眉心无休止的刺痛。蓦地,一个意念从心底升起,与法符的巫术激烈地碰撞着……一道刺眼的红光闪过,法符随之脱落;在眉心之处,一股细流温热而柔和地汩汩流下……有甜甜的腥味,薄薄的红色雾气,如梦似幻地,我沉沉入睡了吧……
“圣界的人都没有感情吗?”鉴西法咬紧了嘴唇。
这声音回荡在我的耳边 ,犹犹豫豫……
没错,他是对的。圣界的神大多是现实的逃避者,苦于世间冷暖的煎熬而出卖了自己的情感以换取神力,与我们形影不离的法符就是这伟大的交易的见证者,另外,它凌驾在内心世界之上。但是当被交换的情感,连同我曾抛弃人间的记忆一一重新回到我的灵魂之中时,法符无能为力了。没有法符的压迫,记忆便无拘无束地展开了。
……
面对着窗外浓密的乌云,女孩虔诚地祈祷着:“如果我可以……”。她跪下的双膝正逐渐失去知觉,她的身体越来越透明,愈来愈轻盈得像一根羽毛。狂怒的暴风雨来了,一道暗红色的闪电骤然划过天际,乌云被撕裂出道道可怖的伤疤,空中一个蝶形的图案燃烧着,慢慢化为灰烬……女孩的影子溶解在了浑浊的雾气之中……
……
潜意识中,被人轻轻托起。眼前是一片朦胧,萦绕着无尽紫色的云雾,阵阵馨香。眉心的汩汩液体似乎停止了流动,一滴一滴地正在凝固;有如瓷片般碎裂的固体从脸颊边滑落,并没有清脆的落地声,仿佛它们落在了温润的土壤里和什么融为一体了吧。伴随其后的是眉心处碰触了温暖而耐心的东西,很近很近可以听到两种静静地呼吸。就在那一刻,莫名的力量击中了正在恢复的内心,灵魂以它胜于法符百倍的力量迫切而迅速地下了指令:“留下他!”
猛地睁开眼睛,一切都如过眼云烟,消散殆尽,空气中再无一丝其他人来过的气息。这里已经不是夜城梦殿。
多糗,圣诞节啊,我已不再是梦神。到了人间仰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一种无以名状的自卑感油然而生。我不得不意识到通界神一定是搞错了,用时间开了一个玩笑——我竟然小了十岁,我自己俨然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了。
身体回到了幼时的年纪,我的灵魂却无法倒转光阴,它极不情愿地瑟缩在这个不足一米一的小小身体里,我也只能好言安慰一下它。
透过眼前的大人们的裤子缝隙,我看到了一家小店。
这是一家镶满湖蓝色玻璃的鱼店,装潢得像个水晶宫。走进店里,这感觉更强烈了。大大小小的透明货架上满是各式各样的鱼缸,里面各色的鱼大小不等,无一例外的,一条一条隔开来卖,像是个小型的博物馆。
“孩子,你是小麦吗?”
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仰视,嗯,高大的阴影。这是个高个子店员,穿着俏皮的米老鼠T-恤,笑眯眯的,不是很帅。
“小麦,对吧?”虽然年轻但是相貌平平,笑得让我不敢恭维,我的思想漫游在九霄云外了……
“哎呀,你这小女孩这么文静啊?”他一脸奇怪,我急忙把思绪从五岳三山拽了回来。他刚才问我什么问题来着?对了,他叫我小麦,好熟悉。我叫什么来着?麦……麦欧利,没错!
“大哥哥,找我有事吗?”我是很严肃很认真地、一本正经地回答他的。
他又笑了起来:“人这么小,嘴上那么老成……”
我正要对着这令我不敢恭维的笑容据理力争时,冷静的记忆残忍地提醒我,我才七岁啊!转瞬间,所有的怒气变成我无可奈何的悲哀了。这一定是我人生的败笔,通界神啊,我这被除名的圣者要被你玩死了。
“好啦,小麦。你真有意思。刚才你挑好的鱼,我已经帮你包好了,米黄色的礼物盒喜欢吗?”他把一个不过手掌大的礼物盒交给我。
见鬼,我不是才进来五分钟吗?
“谢谢惠顾,再来玩啊。”高个子把我送了出来。
这就像是一场梦,不然就是我疯了。
街心有张躺椅,我竟恍恍惚惚地走了过去。望着楠木躺椅上这个小小的米黄色的盒子,我的思绪又开始了神游……盒子自动打开了,里面是一只楚楚可怜的小鸟,当我将它捧出来时,它却狠狠地咬了我一口立刻逃走了。谁也没想到,它的身上携带了M种病毒和N种细菌,人类一切药物都失灵了。严重的疾病迅速蔓延成排山倒海之势,波及全人类,地球上的动植物,甚至有向宇宙其他星球传播的趋势!!人们躺在病床上大声呼喊着众神的名字,盼望着救世主的到来,然而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我,因为被它咬伤具有了百毒不侵的神力。在一个严寒的冬季,一个春暖花开,人见人爱,车见车爆胎的日子,我,伴着七彩祥云,棉花糖般的霞光,驾着十二匹曾是白马的王子,由小天使大鬼魂们引路,衬着漫天飞花降临人间。所有第一眼看到我的人立即恢复了健康,听到我名字的人病症马上痊愈,从电视上,网络传媒等看到我的人和他们的宠物们在两分钟之内活蹦乱跳了。经过59分59秒59毫秒的谈判,那只鸟迫于我的神力乖乖地飞回了笼子,人间从此太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不是一种迫切的危机感来袭,我会无休止的陶醉在白日梦里。
阳光突然强烈起来,天地间的一切似乎要都被融化在它惨白的光芒之中。夕阳爆发出它骇人的力量,那火焰似乎要吞噬整个人间。不对,那天空明明不止一个太阳!它刺眼的金光强行按住了我想要抬起的头,在我脚边却分明出现了两个方向的影子。真的有两个太阳!!!!!!
我的记忆中迸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字眼;我的嘴唇在颤抖,声带已经开始振动;那个来自脑海的声音喊出这怪异的名字:
“……重瞳子。”
声音一出,天地间便暗了下来,一切的一切都如幻觉般消失了。恍若大梦初醒,定格的时间刚刚开始走动。街上行人如织,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不同的表情,似乎刚才的景象已从人们的记忆中删去,没有一句议论,或者一声叹息……
街心只剩下了这样一个呆呆发愣的女孩儿,一个未拆包装的米黄色礼物盒。
一边回想,一边轻轻打开包装。我就像是被丢进了什么魔法的变幻中,甚至我可以嗅出法符的气息,来自某个强大而陌生的圣者……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一个蓝色的小瓶子出现了。说是一个小瓶子,看起来它更像是一个缩小版的鱼缸,乍一看又像是女孩子们喜欢摆在床头的水晶球。
可爱的礼物!原来所有的幻想消失了,我想,这可能是那个小孩子买下又忘记带走的小东西吧。正当我失望地想要离开时,瓶子里的水突然振动了起来,一串串气泡升了上来,在水面破裂溅起片片小水花。瓶底的石子缝隙中,一条小鱼探头探脑的游了出来,追逐着一个上升的气泡,忽然,他停住了。
一条静静地悬浮在水中的小鱼,一个呆呆发愣的满心疑惑的女孩儿,目光在此刻相交了,彼此默默凝视着。薄薄的玻璃瓶壁也化作空气一般主动地让开了。望着小鱼淡紫色的眼睛,欣喜又充满期待,隐没了心底淡淡的哀伤,女孩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突然,玻璃上出现了一双橘色的眸子,啊,这是……
“哗啦——”瓶子碎了,清凉的水从指间滑落,心突然疼了一下。指尖触到碎片的一刻,小鱼从水中跃出的画面便成为我记忆的一道永恒。
暗红色的血浸出,慢慢变成殷红,滴落。
我终于将这小小的生命接住,任他浅蓝色冰凉滑腻的躯体盖住我浸出红晕的伤口。
我听见风,邪恶的说:“停下吧,他死啦。”
不知不觉,我已开始奔跑。风在耳边念着它恶毒的诅咒,我的眼里只有那家鱼店的影子。
迈动的双腿逐渐变得沉重,胸口的压抑令我感到窒息。可令人沮丧的是,那家湖蓝色的鱼店就是一点点远去,如水中散开的焦墨,渐渐模糊,淡出了视野……
原来心痛是这样华丽的感觉,任你拼命的追逐那一线曙光,却终不能逃离心魔和可鄙的法力的束缚;心弦的狂舞早已忘记它揪紧的极限,掌心沉重的力量麻痹了哭泣的神经,隐隐传来创口的信息——它的生命就在我的手心。
风的厉声警告一字一句撞击着我的意志,它终于是唤醒了我迷茫奔跑的双脚。风止了,我也静止在时间的这一刻。
手中的鱼还在紧张的喘着气,银色的腮无力地振动着,一双眸子里满是怜惜与遗憾。
“嗨,小麦!”
听到这声音,我不由得浑身一阵战栗。
“你怎么跑得这么快?我们追了你半天呢。”
迷茫中,我的视线开始游走,最终定格在了面前:
女孩甜美乖巧,米黄色的蓬蓬裙下一双棕色的小皮靴;
男孩伶俐秀气,海军领的折纹之上是他俊秀的脸,白皙如瓷器,一双似海的淡紫色眸子。
“啊!这条小鱼受伤了吗?”女孩惊呼。
“快,快把它放在水里。”男孩迅速地把他的小水壶交给了我。
……鱼儿没事了,一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涌上心头。
“怎么不带鱼缸就跑出来呢?”女孩嗔怪我的不小心。
“不说了,我们走吧。”男孩仔细的拧好了盖子,伸出另一只手来,“欢迎到我家来玩啊。”
本能的,握住这只温热的手,就像抓住了记忆中曾经的幸福。从指间,温暖开始蔓延。
这是个漂亮的大房子,可爱得仿佛置身童话:各式的卡通塑像,玩具,布偶填满了所有可以装饰的角落,站在它们中间似乎在检阅着玩具军团。可是,这里似乎少些什么。
“那么,这条鱼我们放哪里?”男孩提着墨绿色的小水壶四处张望。
“‘这条鱼’多难听呀,我们为它取个名字吧,”女孩嘟着嘴,现出一个浅浅的小酒窝,“不如就叫它‘小西’吧。”
——小西——小西!
他是谁?来自哪里?纷乱的记忆中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小西,呃,好名字。”我冲他们笑了笑,表示同意。
“啊!小麦,你的衣服都湿了啊!”女孩吃惊地望着我。
湿冷的感觉忽然传来,所有的梦似乎都已醒来,不只是冷,还有手心酥麻的刺痛——
“快,这边来,”女孩轻轻地拉起我的手,带我来到镶满了镜子的洗手间,“杰樊,送来一件你的T-恤衫好吗,要快。”
男孩急促的脚步声透过门缝清晰可闻,渐渐地远了,远了。
“来,小麦,让我看看你的手。”
“这,这没什么。”我不愿让自己如此窘迫地出现在漂亮女孩的视线里,拼命地把它们藏在身后,却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一种硬邦邦的冰冷的东西。
迅速地转身,映入眼帘的一切让我感到震惊——一个身披斗篷,手持着某种怪异的植物的少女。不,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那植物的每一片叶子每一根茎都是我熟记多年的图案,
如此熟悉的浅绿色滕文,甚至闭上眼睛仍能分辨出它的一枝一杈:它是我曾经的爱物——梦果啊!少女面容冰冷,暗灰色的法符在眉心闪着不祥的光芒。令人战栗的是她一双桔色的眼睛,溢满愤怒与绝望。
“哗啦——”图像化作了万千碎片,万劫不复。
惊异中,心绪潮涌:难道这是我曾经的模样?
“小心!”女孩一把将我拉开,碎片纷纷落地,银光闪闪,落英般飞溅开来。而它尖锐的碎裂声像是对我无情的嘲笑。
“镜子怎么突然碎了?”女孩困惑极了,茫然地看着我。
还好还好,这只是一面镜子。‘她’或许只是我内心的恐怖幻想罢了。
“莫里——小麦——你们没事吧?我就在门外边啊。”急促的敲门声满是他关切的话语。
“杰樊————”女孩奔向玻璃雕花的门,用几乎全身的力气猛地将门打开,“你看!”
那个叫杰樊的男孩手上托着一件米白色的外套,他疑惑的目光从满地碎片上划过,越过惊恐的莫里,最终落在了我的身上。
蓦地,它变了。
灿烂如星辰,明净如朝露,澄澈无痕。这充满关切和爱意的目光从额头一直照到心底。
“不好意思,今天发生了这样奇怪的事情,”杰樊挠着头一筹莫展,“对啦,这件衣服合身吗?”
坐在餐桌旁一边安静地回忆一边偷偷地观察他的我正式将头抬了起来。
“当然啦,像个男孩子一样呢。”莫里放下筷子冲我笑。
我还想说些什么,但我的心里充满了问号,不知从何说起。
“那就好……”杰樊收回目光喃喃自语,“时间快到了吧……”
“叮咚——叮咚——”
杰樊敏捷地跳下椅子抢先去开了门。
餐厅的灯全灭了,有音乐的声音。
“Happy birthday to dear MOLY!”
柔和的烛光映着杰樊开心的笑脸,当然还有餐车上一个精致的蛋糕。
莫里也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双手合十,惊奇极了:“杰樊,你好棒啊,蛋糕也可以用快递的吗?”
窗外邮递车的铃声远去了,留下我们沉浸在快乐的生日歌声之中。
一切准备就绪了,莫里虔诚地闭上了眼睛,嘴里默默地念着什么。
唉,到底是小孩子啊。我那么小的时候也这么迷信呢。
看着看着,似乎有些不对劲。
橘黄色跳动的烛焰中心慢慢出现了一个奇怪又熟悉的图案,随着莫里许愿声音越来越小而愈发清晰了——是一只漂浮舞动的蝴蝶!
我要喊出声音来却发现嗓子发紧,简单的张开嘴巴这一动作似乎也十分困难,面前仍是两个孩子快乐的生日宴,没人注意到我表情的扭曲。
那只蝴蝶挣扎着,想要摆脱什么,忽然,它面向许愿的女孩,静止不动了。
我本能地意识到这是一种法术进行前的准备,是高级别的魔法师下达预言的前兆,而我则被封印了足以表达和宣泄的感官。
眼睁睁地看着烛焰燃到了底部,蝴蝶化作丝丝缕缕的青烟,消散。
“莫里——”我惊呼。爆破音连我也吓了一跳。
莫里和杰樊一起转向我,显然他们也被吓到了。他们疑惑的目光中,我无地自容。遗憾地,我不能拿出任何的证据为我失控的行为辩解开脱了,我说的话又有谁能相信?
“呃,对不起,有一只蜡烛熄灭了,”我慌忙扯来一个荒谬的借口,“切蛋糕吧,滴上了蜡就不好吃了。”
“该吹灭它们了,莫里。”杰樊镇定的神情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莫里努努嘴吹灭了它们,餐厅柔和的吊灯又亮了起来。
“杰樊,你动作真快。”望着跑来跑去开灯的杰樊,我不禁感叹。
莫里脸上仍是甜蜜的微笑,那神情还沉浸在刚在的快乐之中。
“今天太晚了,叔叔阿姨已经同意你住在我家了,怎么样,留下吧?”杰樊站在淡黄色的落地灯旁,大度地像个小绅士。
“好吧,我没意见。”无论如何,我要弄明白这一切的一切是谁的恶作剧。如果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因我而起,我希望与他们无关,还有他。
穿过客厅走上吱呀轻响的楼梯,杰樊带我们来到一间小卧室。落地灯柔和的光洒在淡绿色的地毯上,顺着经窗流下的月光,隐隐可以看到两张一摸一样的小床。
“好啦,你看这里怎么样呢?”
“真棒!”
“不错嘛。”
“那么,有事就来我的房间敲门,”杰樊留下一盏小灯,转身指了指外面,“就是那个挂着棒球帽的。”
“懂啦,晚安杰樊!”
“晚安,杰樊。”
“晚安,莫里。”
夜晚是独享寂寞,平静心绪的最美妙时刻。望着飘动的窗帘,想起曾经的那个夜城,我,彻底地陷入无际的回忆之中;我失眠了。
自从被圣界除名以后,对关于法力和情感的孰是孰非的争论,我已淡然选择了后者,或许这是永远无法回头的选择。那么此刻,身处凡间的我为什么处在某种受制于人的魔法之中?这两个我既陌生又熟悉的孩子又有着怎样不凡的一段故事,又与我的命运牵绊?单纯的莫里到底受到了什么?
魔法不是令人恐惧的东西,我只是害怕,害怕再次被利用。在被利用之后,像陨石一样地被抛弃,正如我曾经敬畏的那冷冰冰的法符。
回到现实,我还在凡间。听着莫里均匀的呼吸声,我的心中溢满了对她单纯幸福的嫉妒。
窗外绿影婆娑,蟋蟀鸣虫声音清晰可闻:毫无征兆地,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
正要闭上眼睛试着入睡的我猛地惊醒过来,本能地跑向莫里。凭着我内心的直觉,莫里出事了。
没有呼吸,微弱的心跳,愈来愈烈颤动着的身体……我的目光定格在她睁大的惊恐的眼睛之中——那双褐色的失了神的眸子中,我看到了她的梦:
一望无际的红褐色赤裸的岩石层中,耸起不断喷涌岩浆与烈焰的火山,周边的大块卵石滚动不止,骇人的深紫色如撕裂的伤口般的天空阴郁着,昏昏沉沉,没有一片白云,一丝风。
火山口层层叠叠赤褐色的山石,因其底部澎湃的烈焰而呈现橘色,随着岩浆不断地流出,堆积,结合,变得炽热,竟无一从火山口上滑落。
天空变为重重的铅灰色。正是这晦暗阴郁的背景衬托出烈焰滚滚的火山,将空间推向了无限远的天地交际,那火山也动了起来,正向这边逼近,逼近,逼近——
隆隆的耳鸣声淹没了寂静的夜,在那座蕴蓄着无穷能量的火山崩裂的一刹那,耀眼的光芒掩饰了所有不明的乱石,吞没了已变得墨绿的天空。我分明看见此中烈焰燃起,,围绕着那个令人惊异的真实的预言中的东西——火蝴蝶。
“杰樊,快去叫醒杰樊!”我已完全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法力,亲眼看着凡人受神力摧残的我原来是这样脆弱,不堪一击。绝望中,这是我的唯一选择。
跑过的地毯是冰冷无比,连那扇带给我希望和帮助的门也是如此冷酷。碰落了帽子,遗失了软拖;眼前已是水雾四起,泪水模糊了他未知的表情。我似乎说了好多好多,夹杂了圣界与人间的联系与冲突,内心的无助与恐惧……希望他能明白一切。泣不成声的一刻,这已然成为让我陷入无尽彷徨,无助的挣扎,泪水淹没了灵魂,刻骨铭心的记忆……
……朦胧中,杰樊的身影消失在夜的黑幕之中……
失去这唯一的可能依靠,我开始怀疑,是否我的信仰根本就是错的。甚至,回想起那被我撕下的法符,渐渐地渴望它残酷却强大的力量。
突然,有什么东西迫使我停下了脚步。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再没有挣扎的声音,嘤嘤的啜泣。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孩子静静地呼吸,一个正合目安稳地睡着,另一个以优美的弧度俯下身来,将脸轻轻侧转。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坚定而无所畏惧地俯向小床的那一边,在睡者的眉心印下一个轻吻。
睡者停止了悸动。发丝间是他轻柔的手,簇拥着可爱的发卷的头微微向上仰起,自然又驯从地接过了他唇边又一丝温暖和甜蜜。
男孩与女孩轻轻碰触着彼此温热的传递着力量的唇,年少单纯的身体轻轻相拥在一起,美好的侧影笼罩在温柔的晨曦之中。
这是凡间的感情,我想。或许这就是魔法破解的方法,那是任何法力都无法逾越的圣地。
转身之后将门轻轻关上,背靠着墙我坐了下来。盯着脚边的棒球帽,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们。
“吱呀——”门开了,是杰樊苍白的脸。
“……好……好了……没事了……”杰樊勉强发出一个微笑,慢慢走进了对面的门里。
……
天终于亮了,我不禁长吁了一口气。
可爱的宛若天使模样的莫里正甜甜地睡着,似乎这惊心动魄的夜晚,还有杰樊勇敢而温柔的表白都不曾来过。门外已响起哗哗的流水声,想必杰樊已经开始洗漱了。
“莫里!太阳出来了啊……晒到屁股啦……”
端详着这粉嫩的小脸,没睡醒的她还在喃喃自语。这样柔和的情景如泛黄的底片重又洗出彩色的相片,令人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女孩的脸受着暖暖的阳光的洗礼,映着小屋里的一切;每一件小东西似乎都充满了生机,温馨,可爱;女孩故作熟睡的样子,侧耳聆听着门外哗哗的流水声。水声断了,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当——当——”礼貌的敲门声还未落下,小男孩已经在门边露出了半张笑脸,红扑扑的,稚气未脱,扮作鬼脸,调皮,活泼……
“我进来了啊——,”小男孩一路小跑来到床边,“啊哈——懒虫还在睡呢。”
女孩一脸顺从,死死地按住被角,强忍住内心的喜悦。
“哈哈哈哈……”女孩笑啊笑啊,笑出了眼泪,男孩仍是闹呀闹不停地胳着痒。女孩受不过只好求饶了:“杰哥哥,好哥哥……快停下……哈哈哈……停下……快……快停下……”
男孩停下了,看着女孩被弄乱的头发痴痴地笑了:“哈,像个妖精呢!”
女孩慌忙跳下床,跑向梳妆镜。可是刚走了一半就被长长的睡裙绊住了,不小心,径直向我摔来。下意识地,我要接住她,至少也扶一下她倾斜的身体,却不料双手空空的,没有任何触感。
女孩摔倒了,倒在我脚边不足一米的地方。恍然醒来,原来这不是回忆。
杰樊快步上前扶起了莫里,眼里满是怜惜:“摔到你了吧?跑那么快干什么……其实,你把头发放下来,是个漂亮的小妖精……”一边伸手梳平莫里的刘海。
“怎么样,莫里要不要紧?”我急忙走上前去。
“没事啦,你大惊小怪什么。”莫里站起身揉着膝头摔痛的地方,背对着我。
“没事就好啦,快点来餐厅,早餐有你最爱吃的小麦片饼……”杰樊转过身向门口走来。
“杰樊……”我盯着迎面走来的男孩,心生胆怯。
一瞬间,杰樊不见了。转过身,他竟然已经打开了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难道,这又是某种魔法的变幻?事实逼得我不得不承认,他刚才的的确确从我这个位置穿了过去,没有一丝接触。
我挥动着双臂,冲着还在桌旁的莫里大声呼喊:“莫里——看看我!——你可以看到我吗?——你听得见我吗——”
莫里专心致志地梳着她的两只羊角辫子,仿佛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从容地轻声哼着一支古老的小调:
阳光明媚的早晨
鸟儿已开始忙碌
辛勤的蜜蜂还在
诗情画意的情侣们
漫步在洒满露珠的清晨
我已不见
我们的躲猫猫游戏
还要继续……
……
流水哗哗的声音停下来,莫里迈着欢快的小碎步跑下楼去。
我急忙追去,却不料“咚”的一下撞上了坚硬的东西——我竟然被关闭的房门挡住了。既然凡人的躯体我都可以穿越,为什么这道简单的房门不能让我通行无阻?墙壁怎能将我禁锢?
“我来回答你的疑惑……”低沉的声音碰撞着墙壁,幽幽地闯入耳际。
门边浅黄色的壁纸渐渐裂开,白色的披风飘起,一双白皙的手将整个墙壁撕裂。银色的令人晕眩的光芒之中显出一个修长的身影,左肩上的银丝坠扣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是鉴西法!
少年抬起他俊朗的笑靥,发丝晃动投下淡淡的潜影,淡紫色如琥珀般的明眸颜色更深了。
\"预言将至,凡人的感情足以战胜法符,谨记!谨记!\"
他那种我熟悉的富有磁性的声音令人陶醉,不觉间心中泛起了涟漪,奇怪的燥热涌上心头。此刻,他明眸中的我,面若桃花。
“看来我还是挺成功的嘛……你已经找回你的情感,记忆程序会随时恢复,再等一下,等待第二个‘双日’。”
鉴西法以惊人的速度向我飞来,骤然静止;面前是一层薄薄的空气,带着他清爽的气息,令我想起晨曦中那一幕俯视的美丽。
“你在嫉妒她……”,有贼贼的笑声,“收起你无谓的嫉妒,小心从事,‘骑士’也会为你而战。”
紧接着是一阵爽朗的笑声,蓦地烟消云散,一切归于平静。
抚摸着平滑的壁纸,我已陷入沉思:原来,有些事情不曾远离,幻变的魔法也不过是利用人的工具,仅此而已。
“啊————”尖锐的惊叫声震痛了我的耳膜,脚下的木地板仿佛也在微颤。
穿越地板的速度又来了,一楼餐室传来的声音未停息,我已急速奔走进来。
莫里跪在餐柜旁睁大了惊恐的眼睛,杰樊仰面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脸色煞白。一只翻到的高脚椅如同接受审判的死囚一般冷冷地注视着一切,一动不动。
“伍妈,伍妈,你快来——”莫里急促地喊叫着。
一个身着女仆装的胖胖的老太太,红着脸,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啊——杰少爷!”
女佣的出现,解开了我所有的疑虑。原来我曾所处的世界不过是三个人独立的记忆空间,而现在则是现实的生活——凡间的世界。我只是他们记忆中的一个强行插入的片段吧。
杰樊被女佣抱进来,轻轻地放在小床上。他就那样静静地躺着,睡着了或是醒着,不说一个字,也不露出一个微笑,只是保持着他煞白的面孔,虔诚的表情,缓缓地呼吸。
伍妈,那个忠心的女佣,不停地跑上跑下。各式医生的白大褂飘进来又飘出去,寂静的别墅热闹起来,尽管它充斥了不祥的苦涩的药水味道。
杰樊的房间里贴着浅绿色茶香的壁纸,前天掉落的棒球帽不见了踪迹,时开时关的门一次次将我们的希望打破。莫里的笑脸哭得通红,但愿我无声的祈祷可以给她勇敢与安慰。
夕阳的影子这样快地到来,轻轻从两个女孩的脚边滑过;我吃惊地发现莫里的容颜有了一点点细微的变化,似乎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扫兴的是,夜幕降临了。
莫里再坚持也拗不过带她睡觉的伍妈,而此刻的我无疑是幸运的,如隐身人一样生活在别人的生活中,随意出入。只有你看得见世界,而世界却拒绝报以回眸。
……
“杰樊……”我轻轻地越过薄如轻雾般的墙壁,向这个我曾求救的地方走去。喃喃自语,或许有人会听到我的呼吸。
房间里只有一张小床,所有的家具都隐没在清冷的月光之下,我来,只是看一下午夜的月辉。当然,杰樊也没有待在小床上,毕竟再好的演员也有卸妆的时候。
“你知道我……”杰樊没有回头,“讲讲你自己吧。”
“如果我还有那样的神力,就不会在这里看你的肥皂剧了。”
“圣界的人都没有感情吗?”
眩晕……止不住地听到轰鸣的雷……
“要怎样,”我努力克制着,拒绝未来任何可能的帮助,双手交叠把自己抱得更紧些,“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
“这边来……”
杰樊把窗户打开,银灰色的月光更加耀眼——原来不光是月光,还有面前大海的跳跃波浪。整个房间缩小了,变为身后的一个点,一粒沙。
海风吹拂,空气里满满都是熟悉的咸咸的味道,这里不仅有味道,还有声音,还有好多个影子,好多张笑脸,好多好多我的梦里从未出现过的、幸福的感觉。
有个声音说,他好开心,因为今天有个女孩子走进他的生命。这个声音还说,天哪,不知道上苍让他等了多少万年……
“我是你哥,没的说。”
“为什么?”
“生下来那一天我就告诉你了呀。”
“你骗人——”
“骗你我就不做人了,我就……”
“不对,你是个哑巴,从前不会说话的。”
“我就变成一条鱼,钻到蓝蓝的大海里,让你玩躲猫猫。”
“你就是骗人,我都没答应呢。”
“如果有一天我们玩累了,我就在海里等你把我带回家去。”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一直一直,我可以用心灵对你说话。”
“胡说,你没有那样的魔力……”
……
“那么,你还是在骗我喽?”我轻轻的说。
“你听到了什么?”杰樊面朝大海,抱紧了双臂。
“好多风,还是风,很多很多的风……但是没有你!”
杰樊转过身,感到诧异,他将我推向海滩,站定。
海水就像是一面薄薄的镜子,映出一个女孩的身影。抱歉,不是我的,是莫里:
莫里轻轻推开了杰樊的房门,焦急地张望着。一看到小床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便义无反顾的跪了下来。“杰樊——”没有人可以阻止她,因为这房间冷得出奇,安静的空气里只剩下莫里慌乱而无节律的心跳,大口的喘息。床上的身影又小又浅,完全是凝固的月光里被衣以华裳的孩子。
风声紧了,天气变得难以捉摸。
面对着窗外浓密的乌云,女孩虔诚地祈祷着:“如果我可以……”。她跪下的双膝正逐渐失去知觉,她的身体越来越透明,愈来愈轻盈得像一根羽毛。狂怒的暴风雨来了,一道暗红色的闪电骤然划过天际,乌云被撕裂出道道可怖的伤疤,空中一个蝶形的图案燃烧着,慢慢化为灰烬……女孩的影子溶解在了浑浊的雾气之中……
隆隆的雷声与耳鸣渐渐平息,我已经适应了这种痛。杰樊没有过来的意思,我们就这样僵持着,站在晨光微曦的海上。
“鉴西法!”杰樊大叫。我慌忙回头,不料,还未来及看清身后有何物,就被一片黑暗包围了。一双有力的无形大手紧紧箍住我的身体,将我拽向更深更远的地方……
……
“莫里!”我惊叫着醒来,没有人听到。
我急切地在走廊里四处寻找,希望这一切真的只是个梦,只是个荒谬的梦。
熟悉的房门,看到莫里呆呆地坐在床上。
“ 莫里——”我喜极而泣,“太好了,你没事。”
“你是谁?看见莫里了吗?”她傻傻地望着我,空洞的双眼,泪痕尚未干。
“莫里在这里,莫里在这里的……”我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害怕她问起另一个敏感又熟悉的名字,“我们今天去看海吧?”我一定要让这个故事不要那样快得结束,至少不那么凄凉……
和梦境截然不同的,阳光如此明媚,海水也蓝得充满讽刺意味。
“你知道这里?”她气若游丝的声音像极了脑海中某个人。
“猜到的,不知道对不对……”
“你在装傻。”
“或许是吧,我们从未从梦中醒来。”
她转过来,用一只手搭在额头,明净的眼隐没在浅浅的影子里,“想过回去吗?”
心在此刻突然瑟缩了一下,站在我面前的分明不是莫里了。
“可悲的凡人……”
“莫里在哪里?”换到我来提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种我不曾听到过的凄厉笑声尖锐地响起,蓝色的云雾腾起,眼前的这个女孩就倒了下去。
我连忙走上前去。现在我知道了,莫里一直一直都在这里。
松软的沙滩上只有这个小小的身体,没有我预料的殷红色或者某些黑色的液体。她已经不是那个可爱的天使般的孩子了,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般,所有的血液像被吸去了大半,形销骨立,眼睛紧紧闭着。
“莫里,莫里,听得到我吗?”
她是有呼吸的,唇在轻轻地颤动,什么也听不清。
“什么?我听不清……听不见啊……”
“让……一部分……你的……”她蹙紧了眉头,每一个字吐得异常艰难,“我……一部分……”
“什么的一部分?你慢慢讲啊……我还是听不见。”
她把手指动了一下,我会意地俯上前去,她碰触到我的脸。脸上是指尖冰冷的滑动,每个字都像利剑深深刺痛:
“让……我……成为……你……的……一……部分……”
她的手软了下去,像回光返照般暖了起来。不,我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集中了意念,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空气中有尖细的笑声,我强迫着自己把它忘掉,然后轻车熟路般挥动双臂。蓝色的雾气将我们包围,我轻轻地在莫里身边躺下,看天上一朵一朵恐惧而躲闪不及的云,听风中令人厌恶的尖声笑意。当碰触到身下冰凉的砂砾时,蓝光消失了,偌大的银色沙滩只剩下陌生的我。回忆,无休止的缠绵与痛苦交织在一起,心痛,华丽而令人沉醉。熟悉的画面一幅幅在眼前闪过:
蔚蓝的清澈大海,飘动的米色衣裙,沉默的俊美少年,灰暗的预言魔法,一生一世不变永恒的誓言……
起身,走向大海,我们已经融为一体,或者说,真的莫里回来了。正如当初选择被召唤时一样,冰凉、无情与冷漠终会再为我封印记忆的大门,我已经无所畏惧。如果发自内心地恨过一个人,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此了——无法摆脱这深入骨髓的对自己灵魂的厌恶。
他已经不在了,是否我所有的努力得到的回报就是这样?如果,必须要给故事强加一个结局,我希望这主角不是自己;然而,故事又回到了原点,摆脱不掉的仇人是自己,我无话可说。
甜腻,腥热的气流冲了上来,夹杂着殷红色急流直下。面前的沙滩洁白如一,滴滴血液渗入沙粒中便不见了。血迹就这样蜿蜒到了海里,没有留下一条有人来过的讯息;海水轻轻澎湃冲淡丝丝缕缕气息,慢慢将温度冷却……清凉的液体漫过心,漫过唇,漫过气息,在抵达眸的一刹那,水底升腾起一个可怕的影子。
熟悉的浅绿色滕文标记,一枝一叶都是如此熟悉,只是抱住它们的人变了。没有冷酷的眉眼,去掉了耀眼的法符,就像是在照镜子。蓦地,我又看到了它——淡紫色的明眸中出现橘色诡异的环形,隐约可以看到燃烧的蝶形图案。这是……这是——我自己,还有眼中的那道诡异封印,重瞳子。
海水沸腾了,刹那间化作一只小小的鱼缸——“小西”也来了。
夕阳西下,一条明亮的光线射来,那鱼便跃出了水面。银光闪过,已化作白色披风下的少年。皮肤明净如露珠,雪白如瓷,嘴角挂着一丝狡黠的微笑。
自他开始呼吸的一刻,我的心跳就停止了。
“鉴西法向您致意,小姐,老朋友。”
“……”
周围人间的幕布已经撤下,我们仍身处那个我无法破解的梦境,是莫里的。鉴西法骄傲地扬起白皙的脸庞,左眸中闪着同样耀眼的光。……他的在左边,我的在右边。
“杰樊回来了,莫里回来了吗?”他极富磁性的声音叩击着我的脑海。
“你累了,下面换我讲故事。”
“我们注定是一体的,洛米斯的预言奈何不了我们。傻莫里,何必为我屈从于那法符?难道做梦神的感觉比在人间还好吗?……”
“够了,你不必用生命换取我的神力,你的承诺,莫里不会回来了。”
他顿了一下,飘过来,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我猜是橘色。
“你猜错了,它是紫色的。如果我的交易让你唾弃,那么你的交换同样渺小,微不足道。”
“对,我只是无足轻重,你走吧……”
“你还坚持它是橘色的吗?”鉴西法轻轻吐出几个字,雾气变成紫色。
肆意的泪水已经开始蔓延,而我的额头仍光洁如雪。
“好啦,我很抱歉,我来晚了。”他终于低下头。
“从被召唤的那一刻,我就从未放弃自己。除非我失去了他,生命才变得没有意义。遁入凡人的梦境,听听别人的故事,没想到还是回到了自己。想笑就笑吧,我们都是没有灵魂的人。”
他伸出手,在我的眉心划过,“你长大了,这才是我的莫里。”
“哈哈,我是变小了,某某人不是叫我小麦来着?”
“现在,我们平静一下。是不是我的答案可以让你满意……”
“我想知道……”
“嗯?”清凉绕过脖颈。
“下一个孩子呢?是谁?”
他摆正我的脸,严肃地抿了下唇,“没有下一个……”
“啊?”他靠近过来,一左一右,我们的重瞳恰好相补。气息在我们之间流转,唇间。馨香,熟悉,回忆,永恒,超越。
“我们是一体的,同样是永恒的,”他喃喃低语,“最后一对火蝴蝶啊……”
“我想见个人,”暂停一下,我将脸稍稍回转,“洛米斯。”
他笑了,婴儿般纯洁,不可一世的笑靥。我们的重瞳发出灿烂的光芒,彼此照耀。光芒褪尽,剩下我们相拥。他银色的头饰成为金色,白色的披风成为紫色的战甲,而我一袭蝶的华衣。
“我在这里,一直一直等你,”他展开翅膀将我包裹在温润的羽毛和尖锐的铠甲之间,低头轻吻,“天知道我等了多久,在我用意识封印自己的日子里终于遇到你。”
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过去与未来,我们拥有灵魂。灼热的烈焰将我们吞噬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意识;躯体不服存在,但我们的灵魂终是熔铸在一起。洛米斯,我们拥有了永恒。
……
清晨,第一缕阳光折射在露珠上的时候,海边尽是沐浴彩虹的情侣。牵手或是相拥,没有人发觉海边湿润的岩壁上,刻着一条鱼形的图案还有与之相拥的火蝴蝶。
……
杰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晚风习习,路灯点点,院子里嬉闹的小孩都被扯回家去,小院重新成为蟋蟀和蝈蝈的乐园。
“所以,你可以记住我的名字的吧?”
最后的最后,你带着莫里重新变成了鱼么?
杰没有说话,深深吐出一长串泡泡。看不到他是否在哭泣,满缸的水的确有点点浑浊起来,应该是他的悲伤吧。良久,他才缓缓说了下去。
我们已经错过了彼此太多次。我追上她的时候成为了一只火蝴蝶,她却在暴雨中离开了我转世为鱼;我跟随她去了鱼的世界,她却又已经再为人母……我追了她七个轮回终于赶上了同世为鱼,可惜,我不得不叫她妈妈。我知道我的记忆始终没有在轮回中被抹去,就是要好好地守护在她身边,不管用怎样的身份。我生来就是要好好爱她的。
她完全不记得我,哪怕我们相识的记忆,每七秒都要被删除一次。
但是我能一直一直记得她的,感谢上苍,让我做她唯一的守护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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