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廿四

冬月廿四

从某一年起，我把冬月廿四这一天当做一封信，寄往另一个世界。

我会写到“阳光很好，世道如常”“起风了，冷”“雨打窗扉，无眠”“想你了，父亲”，谈谈天气，谈谈心情，一如从前。一直来总觉得欠着父亲一封信，随消随长。在记忆中，父亲和远游、信，这些带着文艺范的词语分不开。儿时生活在农村，别人的父亲都是早出晚归地劳作，只有我的父亲，他的足迹几乎踏遍全国，跑业务，做各种各样的生意。一点薄田，几乎全是母亲在劳作。有时，农忙时候父亲会赶回来。儿时母亲告诉我某天父亲会回来时，我就站在家门前的桥上，纵目极望，希望在金黄的稻田那边的路上，能看到父亲出现的身影。但更多的时候，父亲总是忽然到家的。印象很深刻的是有一次半夜，我在熟睡中被叫起，原来父亲回来了，带来了一种很奇怪的水果，兴奋地把我叫醒尝尝，我眼睛都睁不开地咬了一口，说那是天底下最难吃的东西，然后倒头就睡。后来知道，那是香蕉，当时这种热带水果农村里没见到过。但至今不知道，父亲当时见到我那样的反应是怎样的心情。

从我读书识字起，我就开始承担了读信写信的任务。在这之前大概这些事情是拜托叔叔的，母亲不识字。所谓写信，其实只是把母亲的口述记录下来。直到有一天，父亲幽幽地对我说：你这孩子，都读小学三年级了，写信还是干巴巴的几句！忽然心里一阵愧疚，的确，母亲每次口述的内容，无非就是问归期，再叮嘱父亲用度要节约。朴素的母亲说不出思念的深情的话语，而我也从来不知道文字除了记录之外，还可以有更丰富的表达。后来，我大概到底还是没有写出过让父亲感动的信吧。

父亲是喜欢表达，喜欢文字的人，他在家的日子总是写着许许多多的信，也收到许许多多的信。当时我还因此喜欢上了集邮。于是，收到信的时候，我比父亲更高兴，尤其是邮票很漂亮的信。

我也收到过父亲很正式的信。那是高一时的生日，我住校。展信，父亲说：“艳儿，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和你母亲在灯下遥举着杯祝贺，说起你的种种往事······”可以想象，父亲举杯浅酌的样子。他嗜酒嗜茶，早上喝浓茶，傍晚起会一直喝酒到深夜，小口小口的消磨时光。即使多年，我依然记住这封信，依然记得当时读信时的热泪。

    只是那欠着的信永远无法好好地写再寄出了，那感动的珍贵的信此生也不会再有第二封了。

有时，我相信会有另一个世界存在，那里不是用天堂或地狱这些词语来形容，而是如这个世界一样，春天花开秋天叶落，而在这样的冬月，也是有着薄薄的阳光，铺着一层浅浅的温暖，一如今日。所以，我眯缝着眼睛，逆着阳光的射线，望着那已经迷幻成一片的方向，对您说，世道如常，天道如常，我们都安好。这一刻没有悲喜，只是简单的问候，就像那些远游的子女，对着远方的父母。只是，在我的世界里，远游的是您，我亲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