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篇家族小说的草稿大纲，背景是一家在波兰开餐馆的华人家庭不得已卷入二战的事儿。事关人类的正义和存亡，你是躲避不了的，又如新加坡现任总理说的：大事面前要选择正义而不是友谊。想从小孩的视角写起，但没想好主题是什么。故事应该是关于战争罪恶和宽恕的事儿，想写成个抽象的东西，没找到角度，叙述者也没想好，该由谁来讲这个故事。眼下这是二祖奶奶视角的提纲，要按这个，其实写不下去，不好铺开。码字玩的人都有怪癖，有些编辑说：不要管文字，根本不重要。上海作家苏童又说，文字是第一重要的，没有一个好的文字，故事就开始不了。好像他说是，要是你穿戴的不和体，你出了门也不舒服。你穿个裤衩上街，好像太丑了。
《盖世太保、情侣和二祖奶奶》
一个巴伐利亚的德国小孩说：“阿道夫爷爷下了命令，我爹地就去解放波兰了。…”这是真的。
人要倒霉就没法说了，那会儿我二祖奶奶在华沙学医护呢，警报把大家催到防空洞里。一个东西抓二祖奶奶，直叫唤，是校园里的猫猫小黑。二祖奶奶抱着它跑进了防空洞。接下来“天空飘过五个字儿”：吓死人了。炮弹一落下来，防空洞尘土飞扬，快塌了，出去不敢出去，炸死，待在里头没准砸死。死活二祖奶奶也不管了，哭哭泣泣给家里写开了信，说了摊上的倒霉事儿，顺便告诉他们世界无论大小，都不能想看就看了，要你命了。枪炮声不断，飞机在空中鬼叫，接着炸弹小孩就来了，“轰”地一声，四分五裂。
波兰人自古就不是投降派，不行就打了。德国太猛了，像通古斯帝国时代的蒙古大军，夺城掠地。政府一宣布投降，大家从防空洞出去了，全呆了。几天光景，世界就变了。满街德国兵，荷枪实弹，不打你也吓死你。波兰男人眼光都很冷，也就这样了。德国人效率真高，盖世太保到处蹲墙角，看见像犹太人的就抓。这些孙子也做了功课，一抓一个准。二祖奶奶的两个同学和二祖奶奶说话呢，看见穿皮子衣服的，俩同学拔腿就跑，“皮子衣服”也不喊：“站住！…”直接开枪，转眼两位同学死在街上了。老天爷呀，人连兔子都不如了的那种震撼，叫你目瞪口呆。盖世太保的小队长路德维希和二祖奶奶说：“你和他们什么关系？”同学死在眼前，我二祖奶奶眼里全是泪花，大脑空的不敢相信，说：“他们是我同学，他们并不是军人，你们怎么可以当街杀人？”德国佬路德维希被我二祖奶奶的美丽搞晕了，没说“嗨伊，希特勒！…”也没说“为了祖国，为了德国人民。…”看了护照，说：“少见，中国人？”死路德维希说：“元首有令，不服从的犹太猪就地处决。…”路德维希执法去了。一个人跑过来，像个小偷，是马雷克。二祖奶奶变夏娃小孩了，抱住马雷克嚎哭。马雷克把二祖奶奶搂到门洞，说：“宝贝，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波兰有志青年搞了地下军，马雷克参加了，要去打仗了，十之八九得战死了。他和二祖奶奶是情侣，马雷克也不是单为这关系来的和战死来的，华沙的一个地下小组需要一个报务员，我二祖奶奶在法国干过电报员。马雷克说：“这事儿绝不勉强，你怎么决定我都理解。”这话是有内涵的，我二祖奶奶在德国碰到了希特勒演讲：“为了德国不被欺辱，为了日耳曼人民，为了…。”真鼓动人，我二祖奶奶汗毛孔当时都竖起来了，一下就成了老希的崇拜者。马雷克不这么看，说老希是欧洲和世界的祸害。二祖奶奶不糊涂。男朋友为祖国而战，女朋友和他并肩战斗好像理所当然。我二祖奶奶说：“我愿意。…”二祖奶奶十九岁，抱着黑猫去和地下小组见面了。秘密站点儿是家咖啡馆，啤酒也卖，六个人，门口停的两辆出租车也是他们的。
战争也是种日子，也得过。震撼的事儿每天都发生，最倒霉的是犹太人，动辄就被枪毙了。抵抗组织刺杀了德国指挥官，盖世太保搞株连，要绞死了二十名市民。一掺和上这些事儿，我二祖奶奶就开始倒霉，诡谲的事儿防不胜防。出去倒个垃圾，冲锋队就把她架走了。出租车上的人看见了，一个报告屋里，一个跟踪。二祖奶奶被带到街心广场了，和十几个波兰人站在一块儿。都不知道咋回事儿，又都知道不是好事儿。德国人在整理绞架台。二祖奶奶是聪明人，一看这阵势感觉就感觉到了。一会儿二十个人凑齐了，五个女的。党卫军在广场站了一圈。广场中心德国和波兰的旗帜在风中飘舞。传说德国旗帜是阿爷爷设计的，谁看见了都害怕的一个旗帜。二祖奶奶身边的一个波兰老人说：“要绞死我们。…”没哭天嚎地的，是不是宗教起做用了，不知道。有人开始画十字。等待的过程应该也就是接受的过程。我二祖奶奶也不怎么怕，就像在做梦。人在一个随时会死的环境里，对死就不那么恐怖了。党卫军是属于德国工人党的护卫军，一个小个子军官说了他们指挥官被暗杀的事儿，绞死二十人，做为惩罚。那个老头一说话，波兰人的人格立马升高了，老头说：“指挥官先生，这位女士不是波兰人。…”两个党卫军上尉过来了，和我二祖奶奶说了一通，好像要换我奶奶。他们那意思好像老希和蒋先生关系还不错。一会儿一个不知道干什么的波兰女孩被带来了，眼泪在眼眶里。我二祖奶奶为难了，那会儿的中国人讲究，二祖奶奶说：“我可以被绞死，你们放了她吧。”党卫军不听这套，把我二祖奶奶拉下来，把绞索套波兰女孩的脖子上了。二祖奶奶一步三回头，说：“你叫什么？。…”女孩叫凯瑟琳，说：“你呢小姐？”我二祖奶奶说：“赵二丫。…”一个人把什么都看见了，是路德维希，在角落里抽烟呢。波兰女孩和我二祖奶奶相互注视着，直到踏板坠落。我二祖奶奶蹲下哭起来。咖啡馆的人把她拉走了。喝酒压惊，二祖奶奶喝醉了。咖啡馆不搞暗杀和破坏，只管把各种情报拟成电文发送给波兰抵抗组织。我二祖奶奶是高手，用《吾的奋斗》编写了密码本，就丢在柜台上，一看好像多忠于阿爷爷。传输文件多，酒又喝多了，二祖奶奶犯了个错，把凯瑟琳三个字儿发出去了。截获电报容易，什么意思就不好知道了。“凯瑟琳”三个字儿是明码，盖世太保懵了：这啥意思啊？查了全华沙叫凯瑟琳的女性，一百一十五人。盖世太保、党卫军、波兰合作组织，查昏头了。
路德维希诡谲，看名单时想起波兰女孩和二祖奶奶了。凯瑟琳？路德维希跑开了。波兰女孩家没查出什么，家里是裁缝，老的老，小的小。路德维希开始盯梢咖啡馆，波兰人发现了。藏了电台，销毁了嫌疑物件。八个人先撤走了四个。二祖奶奶撤走不撤走成了个事儿。路德维希老咖啡馆是本我二祖奶奶来的。事儿难办了，路德维希和二祖奶奶聊大天上瘾。国军的人来德国受训，路德维希当教官助理，认识不少华人。他说了几个名字，二祖奶奶都傻了，有几个在国内军界大名鼎鼎的。路德维希说：“合适的时候，我给你引见。”二祖奶奶说：“等打完仗，估计都不在了。”德国佬自信死了，说战争很快就会结束。整个欧洲都叫他们打完了，解决了苏联和英国，就没事儿了。路德维希老来，我二祖奶奶考虑她不能走了，和站长罗伯托说：“我一走，反而不好。路德维希出入的地方或许安全。”好像也是这样，罗伯托应了。
情报照旧发送。二祖奶奶没想又被绑架了，街不远有家唯一的中餐馆，二祖奶奶吃了面条出来，头上给套了口袋，拖大门洞了，到底是那儿也不知道。手表、项链给抢了，人没怎么着。二祖奶奶一回去和站长罗伯托说了。罗伯托吓着了，说：“华沙基本没这种匪徒啊？”二祖奶奶一开口，吓死人，说：“路德维希干的。…”我二祖奶奶的手被摁在什么地方，前后左右，二祖奶奶听见了照相机的声音。罗伯托懵，说：“这是什么意思？”二祖奶奶说：“常年发电报的人，手、手指或许会不同。…”罗伯托毛丫子了，盖世太保那不是一般的太保，杀你还好，不杀你，折磨死人，说：“那咱们得撤。”二祖奶奶拿不准了，看了自己的手，嗤嗤笑了，说：“应该没事儿。…”二祖奶奶左撇子，路德维希不知道，也看不出什么来。罗伯托看了，又叫其他人看了，好像是。
路德维希又来了。我二祖奶奶的感觉非常差，说：“站长，路德维希应该是看上我了。”大家都嗤嗤，这显而易见。罗伯托叫我二祖奶奶别担心，他们知道二祖奶奶是马雷克的女友，要二祖奶奶觉得不妥，假装回国就离开了。我二祖奶奶晚上做梦了，梦见孙悟空那小子钻进牛魔王老婆的肚子里好闹腾。二祖奶奶不想钻路德维希的肚子里，想想都恶心。二祖奶奶是突然失踪的，出去买份报纸就找不着了。罗伯托赶紧又撤退了两个人，留下两个和他一起，到警局报了案。战乱之下，警局做了个记录就完了。罗伯托盼路德维希来，又怕他来，他没来。二祖奶奶养在咖啡馆的小黑趴在门口等二祖奶奶回来。
二祖奶奶被盖世太保抓了，路德维希安排的，他不露面，在暗处指挥。法国沦陷了，查二祖奶奶的过往很容易，二祖奶奶干过电报员，这太可疑了。华沙老有电台发报，破获了两个，还有。审讯官是个上尉，皮靴锃亮，灰绿的眼睛，像狼，说：“二丫小姐，只要你说实话，帝国和中国是关系甚好的国家，会送你回国的。…”德国人一提法国，二祖奶奶知道她的底儿漏了，承认她会发电报，是个工作，也没别的。路德维希鬼，不搜查咖啡馆，还是盯梢。安排二祖奶奶发电报，电报员都有自己的痕迹。二祖奶奶命好，左撇子，右撇子也行，她用右手发，把德国人发懵了，好像和截获的报文痕迹不同。辉绿眼睛的上尉演电影了，把两张伪造的电文丢到二祖奶奶眼前，说：“赵二丫小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那意思他们对上特征了。二祖奶奶给唬懵了，办法就一个，死活不承认。行刑队就来了，二祖奶奶给带到电椅上，连了电线。二祖奶奶什么“员”也不是，不害怕是假的，怕也没用，一过电，真毛了，头发都立起来了，欲死不能。一电遭过下来，二祖奶奶看见老家了。灰绿眼睛的上尉说：“招不招，不招供继续。…”二祖奶奶一眼睛泪，也不知道是给电过的，还是真哭了。想招也不能招，二祖奶奶说：“没有的事儿，我不能胡说。”又过一遭电，人半昏迷了，给羁押了。
罗伯托打听着了，回去一说，大家一警觉，发现盖世太保盯梢的了。这些孙子真狡猾，在对过和周边的房子里，不格外注意发现不了。罗伯托也挺厉害的，大家考虑撤退，罗伯托说：“我问你们件事儿，咱们保证能顶住盖世太保的酷刑吗？”叫人惊骇的问题，谁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像没有把握。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员”，祖国被侵略了，他们为此而战。死不怕，用小刀割你肉是不是能顶住，谁也不敢打包票。特务发自杀毒药，就是这时候用的。罗伯托的意思，盖世太保准把他们盯紧了，恐不好跑。要是一跑，二丫就给做实在了。罗伯托一说，大家决定挨下去，不跑了。我二祖奶奶也没审问出什么来，藏在幕后的路德维希出面了，说他去开会了，回来才听说。
二祖奶奶给送医院住了两天，回咖啡馆了。罗伯托决定电报暂停，等等看。不好的消息又来了，马雷克负伤被捕了，从他身上搜出了二祖奶奶的照片。二祖奶奶一想马雷克带着她的照片和敌人战斗，眼泪就下来了，干脆找路德维希去了。老路说：“不是我抓的，我不知道，给问问。…”党卫军特别大队抓的，偷袭党卫军军火库，路德维希很轻快，说：“得处死。”二祖奶奶说：“怎么才能救他？”这不好救，路德维希说：“这个不行。…”二祖奶奶坐卧不宁，像得了病。罗伯托打听了，和路德维希说的差不多，人关在党卫军的监狱。二祖奶奶一说：“能不能见见他。…”罗伯托吓了一跳：“切不可，党卫军会把你抓起来，要挟马雷克。…”有重要的情报，电台重新恢复了。二祖奶奶发的很快，她怕发不久了。路德维希来了，说：“我可以考虑冒险把马雷克救出来，可有条件。…”男人那种眼神，二祖奶奶看出来了，挺不知所措的，说：“我不想现在结婚，仗没打完，男人会死的。我和马雷克也是这样。…”路德维希鬼魅，叫二奶奶和他订婚，去巴伐利亚和他父母一起生活，等待战争结束，说：“要是我还活着，你就正式嫁给我，要是我死了，你就自由了。”想不到还能这样，我二祖奶奶愕然，又想救马雷克，说：“我想想。”没有时间了，路德维希叫二祖奶奶明天上午必须给她结果，说：“这事儿我也冒了很大风险，懂吗？”二祖奶奶点了头。二祖奶奶和罗伯托说了自己的打算，答应路德维希，救出马雷克。
骇人听闻，罗伯托像傻了，不知道怎么办。二祖奶奶去和路德维希说：“我想过了，我同意。”路德维希真喜欢二祖奶奶，就想把马雷克杀了。二祖奶奶说：“马雷克自由了，我才和你举办订婚典礼。”路德维希把马雷克从党卫军手里要来，严格审问，把马雷克揍了个半死。路德维希叫二祖奶奶劝马雷克投降。二祖奶奶抑制着眼泪，找机会偷偷把个纸条塞给了马雷克。早上枪毙的马雷克，一个五个人。路德维希亲自执行的，这些人倒在乱坟岗里。路德维希挨个补了一枪。罗伯托从外头回来，说：“马雷克获救了。…”二祖奶奶倒了杯咖啡看着外头的街景，好像也不知道说什么。路德维希着急，马上办了订婚酒会，说：“我随时会调走。”两个助手陪二祖奶奶去了巴伐利亚。路德维希的父母都是农民，生活不穷困也算不上富裕。助手说明情况回去了。二祖奶奶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和两个老人住下了。普通的德国人，对政治没兴趣，过日子而已，对远东媳妇很友好。巴伐利亚的山区有种宁静，路德维希的父亲喜欢画画，二祖奶奶跟他学画画，画得相当好。老路德维希喜不自禁，说：“你会成为大画家的。”二祖奶奶的画一拿到画廊就卖掉了。光色明灿，像油画中的“波普”画。两年过去，二祖奶奶很有名了。老路德维希两口子也爱上东方菜。洋婆婆说：“这太好吃了。…”德国战败了，消息传来，德国人即不敢相信又不知道怎么办。
山里还好，美国人没来，传说中比狗熊还吓人的苏联人也没来。一辆摩托停在路德维希家门口，两个德国人说：“盖世太保大队长路德维希已被判处绞刑，他和占领军做了交易，他交出管辖的秘密档案，条件是见未婚妻一面。…”二祖奶奶跟军人的摩托走了。老路德维希两口子站在门口，他们是不是感觉到什么了，不知道了。路德维希瘦了很多，没有被用刑。很尴尬的见面。要死的人了，二祖奶奶没说别的，说了路德维希父母的生活。路德维希说：“谢谢你照应他们。你自由了，要回你的国家去吗？”二祖奶奶不知道，还没想过这些。见面时间要到了，路德维希说：“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儿。…”路德维希用“空包弹”打了马雷克，二祖奶奶给马雷克的纸条是要他装死。路德维希做了诡谲的事儿，盖世太保跟踪了来救马雷克的人，二祖奶奶和他订婚那天，党卫军和盖世太保把马雷克和六个抵抗组织的成员全部打死了。二祖奶奶差点儿摔倒了，上前很抽了路德维希的脸，眼里激出了泪水。路德维希说：“你可以亲自枪毙我，亲爱的。”二祖奶奶问看守，说：“可以吗？”这不行。路德维希叫它变行了，提供情报交换，说出一个盟军追缴的战犯。二祖奶奶没亲手杀路德维希，行刑前她改主意走了。给路德维希父母寄了笔钱，二祖奶奶走了。后来有人在法国看见过她。好像二祖奶奶也去了华沙。咖啡馆已经关门了。二祖奶奶没找到马雷克的墓，这些人没有墓地的可能更大。二祖奶奶把雏菊搁在咖啡馆的台阶上，就消失了。后来的事儿更复杂了，柏林一分东、西，冷战就来了。涉及的事儿太多，不好说了。摊上的东西，谁也不好说，那是命。马雷克是我二祖奶奶的初恋，从开始到结束，一转眼，转不了几个眼，我们这辈子就挂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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