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千年尽相负
01
不更山，烟云缭绕，雾气弥漫。数年隐在世间，终日不得阳光。
我是这不更山上唯一的人类，我叫土心。
树精阿白常常嘲笑我说，土心土心，你这名字也太土了些。
他还笑我说，泥土之心，不得长远。
我那时挽了篮子，正准备去西边找长生果食用。听闻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揪住它的树叶就开始扯——我说阿白，你是不是不想要你的衣服了？
它抖动着枝干，捂着脸不敢看我，叶子呼啦啦的响，他摆手求饶——土心姑娘，我错了，你放了我吧！
我拍拍手，不甚在意——要我提醒你多少次，我没有心，你是没有脑子吗？
话毕，阿白的头低的更厉害了，小家伙红了眼睛——土心，我也真的没有脑子呀！
我扑哧一声笑起来，我喔对不起啊，我也不小心忘记了。
我朝着它挥手，再见了，我要先去采果子了。
我已经习惯了……如果阿白都这样看我。
我靠着仙露琼浆，长生果树活了近两百年，这不更山和天庭一样，人间转眼已千年。而我，却依旧还是人间女子十七八岁的模样。
山上的花仙子说我是个奇特的凡人，还能吸收外物长生不老。
我笑她，或许，我是一只化作人形的妖吧。
她捂着嘴笑——不，你只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是的，我没有心，没有名字，更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而对于它们妖来说，一个没有心的人类，非人非魔，大抵，也只能算是个怪物吧。
桃花千年尽相负
02
天庭千年的轮回宴会眼看就要举行，我没想到的是，那玉帝老儿竟然选了不更山作为举办地。美其名曰——体察人间，私访六界。
那顺风鸟“吱啾”在我头顶嚷嚷这个“好消息”的时候，我便一巴掌拍飞了它。
放肆！好歹这不更山也是我的地盘，招呼都不打的就往我家闯，这玉帝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不过，好像……我在他老人家面前，的确没有说话的分量。
十月初三，不更山仙气弥漫，彩云灿烂，祥瑞之光乍现。
——当然，这等奇景凡夫俗子们可是看不到的。
算那群神仙有良心，还知道发给我一个请帖，就连山中修炼千年的妖怪精虫都没有被邀请，思及此，我还是挺兴奋的。
那一日我特意盛装出席，取了我茅草屋里最华贵的云织流苏长裙穿上——这是云妹妹曾经赠予我的。
仙人的宴会，自然不能给我们凡人丢脸的。
我拿了请帖，进了仙人幻境，找了座位坐下，桌上摆着的美酒，美食，还有蟠桃。我打定主意，一会吃不完就要把它们都兜回去，开玩笑，这可是仙人的东西啊！金贵着呢！
旁边有位慈眉善目的老神仙，瞅了我半响，在我不怀好意的回视里败下阵来，他咳咳，小友莫怪，我只是觉得，你比较像我的一个故人。
我——哦，（翻白眼）我和你不熟。
一个不知几万岁的老神仙，还想和我套近乎，门都没有！
说实话，我对他的兴趣还不如我对面前的食物来的多。我正对着桌上的琉璃盏碎碎念中，众仙忽而喧哗了起来。
腾云的雾气，淡淡的仙气，看来是一个修为极高的仙。
我定晴去瞧。
那人着一身玄色锦袍，玉色发带将一头墨发高高竖起，虽是模糊，却让人觉得他定然是眉目如星，俊逸非凡的。
我看的有些痴了，两百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好看的男人。
那人的身边有一穿着桃色霓裳的女子，娇俏可人，依偎着他款款而来。
可想，这俩人必定是一对了。
他们踏云而来，那女仙的身上若隐若现有一套龙甲，我瞥眉，为何……竟有如此熟悉的气息？
我不懂。
我听到那人淡漠的声音传来：“冥君洛辛。
随之响起的娇俏的女声：“鬼王之女映雪。”
我端了酒杯的手忽而就有些颤抖，脑海里什么似乎在叫嚣着喷涌而出。
他们在我对面坐下。
我有些失神。
听闻那唤作“映雪”的女子捂着心口轻轻的喊了一声痛。我便开始眩晕了起来。
一抬头，是那男人看过来的疑惑目光。
一瞬，千年。
那双琉璃流转的瞳孔，是我今生最大的劫。
桃花千年尽相负
03
一千年前，龙族虚无洞。
上古龙族留下的子嗣笙兮，便是这三界唯一的龙女。
此女拥有她父神的万年修为，更是继承了她母妃夕妍的治愈之术，神人魔仙，不论何物，凡经她手，枯木也能逢生，这也是他们龙族世代守护的秘密。
她在三界之外游离，虽遭天庭那些神仙惦记，可她这万年的修为也是那些神不得不正视的实力。
笙兮自由洒脱的惯了，百年里最常化作人形在人间作乐。
人间中元节的这日，她又化作十六岁的娇俏小姑娘在人间行走。
夜晚的京城美极，红色的孔明灯，彩色的莲花灯。人群熙熙攘攘的，并不似龙族的那般冷清。
笙兮系了白色斗篷，站在河边看着水面游走过的莲花灯……忽而，听闻树上掉落了一簇白雪，噼里啪啦的声音，惊了她正在出神的思绪。
她瞥眉，正想着是谁家调皮的孩子在恶作剧，一抬头，看到了隐在树枝间的那个白衣的少年，他的脸上挂着笑，一副天真烂漫的姿态，一双瞳孔，竟比月色还要皎洁几分。
笙兮，第一次，看到了如此美的一双眼睛。疑惑的，还是开了口……你？？
那少年轻轻一跃，从树上稳稳的跳了下来，站在笙兮对面，却比她还要高一个头。
貂皮的衣摆晃晃悠悠，他眨眼，轻轻的掸去她衣领的雪。光洁若刻得下巴微微抬起，轻笑——我叫阿辛，小妹妹，你呢？
你呢？你呢？你呢……
如果，没有这一场她自以为是的偶遇，如果，她不是天地间唯一存在的龙女，是不是，她就不会遇到他？是不是，她也根本不用爱上……他？
笙兮留在了凡间数日，阿辛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每日带她四处游玩。她才知道，原来，人间除了中元节还有那么多有趣的日子。
年满十九岁的阿辛看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天真活泼，可又是那么体贴温柔，尤其是对待他心仪的笙兮……这是后来他才同她讲的，他说他对她，一见钟情。
活了万年的龙女，虽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妖，却也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儿一个，父王和母妃在的时候，她从没有想过这些情事。而后来的这几百年，一个人过的惯了，更是没有找一个人陪的打算，何况……她们龙族已经没有了后代。
如今，遇的这人间少年，越来越让她割舍不掉。
人类会生老病死，倘若他愿意，她便会模仿人的习惯，好好陪他走过这一世。
三月初春的日子，阿辛带笙兮去了江南。于是，他们一起坐船，不远千里，漂流而过。这一路，看着山水峡谷，肆意自由。
下了船，便是另外一处天地。
笙兮不知道那里叫什么，听人说，这里大概叫做桃花镇。
后山的那一片，绵延千里的桃花林，便是这名字的由头。
阿辛同她借宿在桃花林深处的一家客栈里，打算在附近游玩几日。
“你喜欢这里吗？”阿辛这样问她。
桃花灼灼，光泽万里，乱了她的眼。笙兮微微点头，一袭纱衣，黑发挽起，绝美如画。
那人，也是身着白衫，丰神俊朗。执了她的手，眼中的潋滟情愫生姿，虽是比平日多了些陌生的颜色，可她尚在喜悦里，并未在意。
那人笑着揽了她的纤腰，在她耳侧低语：“如此啊！阿兮，如此，我们以后，便在这里安家可好？”
她点头，双颊泛红。
还真的就这样妄想了，想要和他一生一世。
桃花千年尽相负
04
阿辛说：“阿兮，我送你一个惊喜。”
她换上他给的大红长裙，笑得像个孩子，任由他牵着到了桃花林。
纷扬若雪的花瓣，粉白的，梦幻的。笙兮伸出手去接，在那桃花间旋转，舞起翩翩水袖。一举手，一投足，有了仙人的姿态。
那个男子，依旧一身白衣，看着她微微的笑，一双瞳孔如月般闪耀。
她渐渐迷失……忽而，跌落在地。
桃花倾刻环绕起她，将笙兮囚在中央，一身红衣紧紧的锁着她的双手双脚，她根本无法恢复真身。
笙兮瞪着桃花阵外的那个男子，红了眼：“你到底是谁？”
那人变化回来，依旧是那张脸，却是淡漠了许多，一身黑衣包裹着身体，修长而冷傲。
“龙女笙兮，终于得到了你的心。”
她被缚在原地。龙族的龙心可长生不老，治愈百病，只有一颗拥有爱的心才可做药引，那人……不知是拿它何用，竟陪她演了那么久的戏。
她已经明了，浅浅笑着：“原来如此……冥界的火焰霓裳裙，可锁神仙妖魔的真身，所以你是，冥君洛辛？”
那人看着她，话语残忍：“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笙兮哈哈大笑：“我笙兮真是……有眼无珠，错识了冥界冥君。”
话落，洛辛身边出现了一名粉衣女子。她立在他身侧，身段柔软无骨，笑得魅惑。她屈身低眉说：“辛苦了哦。”
她喊他洛洛，一声一句，如刀刻在笙兮的心上。
原来他喜欢那样的女子。
笙兮本是龙女，虽是情窦初开，一腔情义错付了人，可那孤傲的姿态比起洛辛来，并见不得差了多少。
哪怕全身龙骨粉碎，笙兮也未喊出一声。
那个妖媚的女人取走了她的心脏，吞下。
魂魄成为碎片的那一刻，她又看到了往昔，有一滴泪，从天空滑落。
如果，可以。
如果能回到当初，她一定会对着那个树上俊俏的少年问上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心？到底会不会……爱人？”
桃花千年尽相负
05
宴会只进行了一半，土心就端了酒杯借故离开了。
龙女笙兮是特殊的一个存在，即使肉身被毁，灵魂尽散，也能转世为人，不老不死，修为不逝。
她换了模样，变了声音，那人，一点都认不得了。又或许是，他根本就不曾记得有过这样一个人。
可洛辛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根本杀不死她。
笙兮忘记了前尘往事，再世轮回，只当曾经做了一场不好的梦罢了……
她下了山，又去了人间，千年的轮回，那里仍旧是热闹的旧时模样。
她已经记起过往种种，可那人，她确实是恨不起来的。
土心，亦唤作，笙兮。她一个人，走了许久许久，忘记了要去哪里，只是一个人一直走着。
就这样，又走进了一座小山，那里烟雾缭绕，山后便是海水，中间有一座小岛。
那里，世人称作蓬莱。
她走入了一个酒家，筋疲力尽的坐下，一口接一口的饮下大杯的烈酒。
出来的是一妙龄女子，脸蒙白纱，袅袅而来。
她纤手轻扬，一杯酒又入杯中，随后坐下：“姑娘，一个人，借酒消愁可不太好。”
笙兮抬头看她，这人并没有隐去仙气，她皱眉，对着桌上的酒一饮而尽，一拂袖，冷笑：“你们神仙不都是铁石心肠吗？怎么还关心起人来了？”
那女子愣住，继而微笑，她说：“妹妹，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讲讲。”
笙兮笑了。
“我挚爱之人，拔我龙鳞，剜我龙心，斩我龙角，抽我龙筋，拆我龙骨，禁我魂魄，将我肢解于大江南北，施行封印之法，欲囚我永生永世……”她顿了顿，又饮了一口酒。嘴角依旧带着笑：“他做这么多，只是为给他挚爱之人做一副龙鳞铠甲，护他心爱之人，永生不死。”
女子点头，倒了桌上的另一杯酒，她说：“这是忘忧，如果你爱一个人，喝了，你便能永远忘记他，即使相见，也只是一个陌生人。”她起身，退进了内厨。
笙兮看着桌上的酒，仍是浅浅笑了，一饮而下。
如此这般，便真的可以不用再爱了吧……
她喝的微醺，走出店门的时候，擦肩而过的一个人，一身黑衣，玉扣挽起的墨发，一双淡漠的眸子比月色还要美丽。
她没有回头去看，所谓前尘，已经尽数忘却。
洛辛走进蓬莱岛的酒家时，已近晌午，照旧，他要了店内的醒酒汤，天庭那帮老家伙一杯接一杯的灌他仙酿，他酒量不差，但也经不起这样轮番的折腾。
映雪已经回了鬼界，其实他根本不喜那女子，娇柔造作，妖媚俗气。他们的婚事是他的父王定下的，当初父王是用一龙鳞铠甲才让鬼王心甘情愿的将女儿嫁过来，如此一来，他们冥界就能控制住半个鬼界，利益联姻，他本就无所谓。
店里出来一白纱遮面的女子，端了醒酒汤，便在一侧立着，桌上的杯子里有另外一杯酒，他奇怪于它的香气，便向她询问。
女子说：“公子，这是忘忧酒，能忘记所爱之人，是用来忘却痛苦的。”
洛辛来了兴致，勾起唇角：“如此，我倒是要尝一尝。”
她忙阻止，说：“公子不可，您会忘记所爱之人。”
洛辛摆手，不甚在意：“无妨。”兀自倒了酒，喝了几口，味道辛辣又有些甘甜，熟悉的味道，让人很是难忘。
他品了几口，摇头：“什么忘忧，和我父王曾经带的桃花酿一般无二。”
这女子解释：“公子怕是记错了，我们这蓬莱的忘忧酒只此一家，是用特殊药物做的，不可能和桃花酿一般味道的。”
洛辛起身，不再同她争执，这样的味道太过独特，他一千年前尝过一次，如今依旧是记得清清楚楚。
出了门，往巷子深处走，后方，便是大片大片的桃花林。蓬莱的桃花四季不谢，万年盛开，算是这一方的奇景。
有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的飞舞，有穿着白衣的女子忽而从树后转过来，一头墨发上飞落了片片桃花。
她的笑容浅浅，脸颊砣红，大抵，是喝了不少的酒。
洛辛上前欲扶住那女子，她却退后一步，摆手微笑。
洛辛笑：“姑娘不要介意，在下只是看你醉了，想帮你，我叫洛辛。”
那女子愣住，继而低头致谢：“笙兮谢谢公子，后会有期。”
于是，转身，在桃花林里渐行渐远。
笙兮一边又懊恼着，要赶紧回去看看了，在人间这样久了，那虚无洞恐怕都生了蜘蛛网了。
洛辛看着那陌生的女子走远，摇头轻笑，到底是喝醉了，他居然会同一个女子主动说话。
他转了身，便朝向了相反得方向离开了。
而他和她，此后万年时光，也终究，不过是一对陌生人罢了……
“我挚爱之人，拔我龙鳞，剜我龙心，斩我龙角，抽我龙筋，拆我龙骨，禁我魂魄，将我肢解于大江南北，施行封印之法，欲囚我永生永世……”她顿了顿，又饮了一口酒。嘴角依旧带着笑：“他做这么多，只是为给他挚爱之人做一副龙鳞铠甲，护他心爱之人，永生不死。”
这段话是我听歌时看到的评论。很喜欢，想了几日，便凑出了这样一个故事。不知道，会不会有读者喜欢。
今天双十一，就当是为自己送上一份礼物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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