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一

伪神话，伪小说

女娲睡饱了。

睁眼看这世界。大概神是不论来源的。而且也不论性别。可是，成年的人类大都知道自己的来源，若有人公然宣称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准被人当作疯子。由此可见人类对于疯子的判断标准。一个人是不是疯了，并不直接取决于他是不是真的疯了，这个事实不是大家关心的重点。

因为假如有人告诉我说，我上班的地方所有人都是疯子，我是绝不会信的。我可以很容易用逻辑证明。如果我上班的地方所有人都是疯子，而我同他们共事时又不能看出他们疯了的任何特征，我知道自己决不会是疯子，所以那些和我表现差不多的人没有多大可能性是疯子。反而，我会怀疑告诉我，我同事是疯子的人是疯子。

但也存在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我和我同事确实都是疯子。但一个好端端怀疑自己是疯子的人也摆脱不了是疯子的嫌疑。想到这里，我更愿意相信那个诱使我自我怀疑的人是疯子不假了。因而，如果全世界的人都疯了，那么没有疯的这些人，因为占少数，也就自然被疯子们划到疯子的范围里了。

女娲不是这样。神话里说，她人身蛇尾，体型硕大。然而这么写就不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要求，讲的故事自然不会有人看。倘若我真的这么写了，叫人读起来满脑子是一只史前爬行巨兽的形象，恐怕会害我留下个三流写手的臭名声。这不仅会叫我心里难过，更会影响我日后的创作热情。我是绝不愿意这么写的。

女娲通体赤裸，醒了过来。她正值少女年纪，有两峰挺拔的圆滚滚和浓密的黑漆漆。天地之间，无所顾忌。圆滚滚随着她跑步的节奏微微上下起伏。她感受着苏醒之后的快乐，任由流动的清风抚摸着她的身躯。她的双腿强健有力，支撑着她在森林草原自由穿行。她可以轻松地越过溪流，爬上山丘。饿了采野果而食，渴了集露水而饮。累了就仰面躺在草地上，两峰圆滚滚顺着胸廓摊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女娲渐渐觉得无聊。因为每天都是差不多的越溪流，爬山丘，圆滚滚摊下来。这里我们可以假定女娲并不是一个通晓兽语的奇女子。但她是一个神女子，对大自然并不会像现代人一样很快厌倦。一个人现代人绝对会不以为然，那是因为他们接触的自然都被安置在玻璃橱柜里，巨大的荧幕上，以及现代设施齐全的遥远山区中。如果把他丢到真正的荒野，即使给他们准备了充沛的食物和水源，多数人也会因为没有人交流而崩溃。我们知道女娲那个年代被称为落后的，原始的，距离造纸术的发明还不知差几个纪元呢。女娲是一个神女子，但也产生了和人交流的欲望。

关于那个早晨的情形是这样的。女娲翻了个身，向左侧过身子。圆滚滚顺着重力向下坠。露水顺着圆滚滚滑下来。女娲感到不舒服，因为她隐约记得听说过右侧卧更利于心脏健康。然而并不是这睡姿使她感到不舒服，而是听说右侧卧这件事。她惊醒过来，怅然若失。盯着自己树棚边的那几万头驯服的动物，出了神。女娲从来没有见过和自己讲一样话的人，怎么会听说有右侧卧这件事呢？想来想去，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自己在河边洗漱时水中的倒影告诉自己的。这么想，似乎是个安慰，但女娲更不开心了。因为她知道水中的倒影其实正是她自己。

她是一个人。是孤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