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来说,杭州始终都是一个充满魔力的地方,即使是现在,我也无法抵挡她散发出来的诱惑。有些人会因为一个人喜欢上一座城,也会因为一个人而讨厌一座城,我就是前者。喜欢也好,讨厌也罢,城市都不会随我们而动。她承载着我们的过去,给我们留下的是一段段记忆。雁过无痕,叶落无声,可我们是一个个鲜活的人,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即使是多年以后,我们的足迹、欢声笑语和眼泪也可以寻见、听见、看见。只是,再也回不到从前,再也找不回最初的自己。
去年,我去了杭州两次,一次是三月出差,一次是特地去的。出差的时候由于时间紧,没来得及去看她爷爷只打了一个电话,第二次是六月份特地去看她爷爷,那时,她老家的门已经上了锁。犹豫了许久,最后,我按下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号码,尽管一年也拨不到一次,但是每每看到这一连串的数字,我的心还是会加速跳动,尽管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了。
铃声响了好久,才传来熟悉的声音,没有了当年的那份关心,没有了当初的那份甜蜜,短短的五个字透出的是身份、关系的变化。“有什么事吗?”听不出任何的情绪,给人的感觉除了冷漠还有无情。如果还有恨意,至少还能证明曾经的爱。现在恨着的真切之处,正是当初爱得就越深,伤的越重的表现,而就在刚才那种感觉我丝毫都没有感受到,她的心平静地没有任何的波澜。倘若说什么最伤害人,那一定是你最在乎的人把你完全忽视了,她看你就如同对待陌生人那般。
我那颗火热的心立刻降下温来,接了一句:“我来看望黄爷爷,怎么门是锁着的,他是不是和伯父、伯母住一起了?”我期待着她的答案,然而等了好久她都没有说话,现在想想那种沉默半秒都让人难受,忽然,手机的另一端传来轻微的哭泣声,过了一会儿,她哭着说道:“爷爷去世了。”“怎么可能?你一定是骗人的,三月份我还打过电话给爷爷。”我大声地向她喊道。“爷爷是五月份走的,心肌梗塞,很突然。”她哽咽着向我解释道。
突然间,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浑身没有力气,我缓慢地走向那锁着的门,任凭手机从指间滑落,心中除了痛苦就是悔恨。如果说父母以外还有谁值得我去记挂,我想只有如梦的爷爷了,他那么好,那么慈祥怎么会突然走了呢?甚至他走了那么久我还不知道,我是有多么的愚笨。我从门缝使劲地往里看,想看看那饱经风霜的脸,那宽广的胸膛,那满头的白发。可是,我除了能看到爷爷的那个鸟笼,那张藤椅,那张低矮的八仙桌,哪里还有黄爷爷微驼的背影。我跌坐在门槛上,双手捂着脸,几年不曾流淌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再也看不见他了,再也听不到那爽朗的笑声。
我不知道在门槛上坐了多久,只知道当我想站起来的时候双腿发麻,很久之后我才缓缓地站了起来,绕着爷爷的小院走了一圈,才发现和爷爷一起开垦的菜地长满了野草,花圃里的花被杂草遮掩住了,和如梦一起种下的那棵小梨树也变得枝繁叶茂。原来,一切都变了,人也罢,物也罢,都变得陌生了。我坐在台阶上,痴痴地望着眼前陌生的一切,熟悉的一幕幕却不时地浮现在眼前,黄爷爷慈祥的笑容,微驼的背影,斑白的头发……只是,这一切都只能在那残存的记忆中找寻,然而记忆最容易缺失的,谁都不能保证今天还记得昨天,尽管黄爷爷对我那么好,可是我却不能记起多少关于他更多的事。
当我还在回忆着黄爷爷的点点滴滴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醒了我。“你还在?”我抬起头,看到的是那个几年都不曾见到的面容,依旧是那样的漂亮,一件白色的裙子衬托出她的知性美。
未曾见时预想了很多再见面的场景,却不曾想最终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没有多余的话语,短短的三个字,是几年后见面的第一句话,她那说话的姿态和语气多么像七年前初次的见面那样。冷冷的一句话,仿佛世间都可以凉透,唯一不同的是当初说的是“你来了。”
“已经很久了吗?”我扶着墙慢慢地站了起来说道。
“差不多两个小时了,从你打电话给我到现在。”如梦看了看手机和我说道。
“哦,都两个小时了。”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有些沙哑地说道。
沉默了一会儿,如梦开口道:“我带你去看看爷爷的坟地吧,他在死前还念叨你的。”
“爷爷还念叨我?他还在念着我,而我……而我竟然都不知道他老人家去世了,我真是个混蛋,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我,唉……我真不是人。”我懊悔地说道,拳背不停地拍打着额头。
“这不能怪你,是我没有通知你。”如梦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我失望的说道。
如梦没有回答我,顿时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如梦问道:“现在三点多,你一点多到这是不是还没吃饭?”
“我不饿,我想先去看看黄爷爷。你们为什么不和我说呢?即便无法见到黄爷爷最后一面,至少也该让我送他最后一程啊!你,你……”我又问了她一次。
被我这样问,如梦想了一会说道:“你是我的亲戚还是朋友?我用身份什么和你说?难道就因为我是你曾经抛弃的恋人?”
“我,我……”我无言以对,是的,我是他们家什么人呢?
见我没有说话,如梦看也没看我,轻轻地说了一句:“走吧。”
一路上,我们俩都没再说话,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就如同陌生人那般。大约走了半个小时,我们到了。几座坟排在一起,有一座明显是新添的,但即使是新添的,坟上也长满了小草。如梦指着那新坟向我说道:“那是爷爷的。”我静静地看着那座新坟,没有说话,因为一切的话语在黄爷爷坟前都是多余的。
过了许久,我在坟前磕了三个头,朝如梦说道:“我们走吧。”如梦疑惑地看着我,然后低声地问道:“这就走了吗?不和爷爷说说话?爷爷在死前还提到你的,他说他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看着这座长满小草的坟,我再也抑制不住,强忍的泪水一下子全出来了。“爷爷!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来晚了!”我悔恨地说道。一旁的如梦见我如此激动,也哭了起来。我们两个人就这着坐在坟前哭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拿出纸巾替我擦拭眼泪,然后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和我说道:“天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我抬头看了看天,发现夕阳已伴着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点了点头说道:“走吧。”最后我们看了一眼那座新坟,才默默地走了,一如来时那样。
回到小院时,夕阳已经下去,天却变得更红,像是咳了一身的血。如梦让我不要走,就在爷爷这边住上一晚,她有话和我说。然后她打了一个电话后就去厨房做饭了,而我借着微弱的光清理菜园里的小草,顺便挖了几颗小树苗。七点多的时候如梦喊我吃晚饭,饭桌的俩人依旧没有言语,任由寂静的氛围伴随着屋外的几声虫鸣与蛙叫。
晚饭过后,我独自坐在院落里,昏暗的灯光下一群飞蛾偏偏起舞,而我看着眼前的菜园陷入了沉思。
“这几年你还好吧?”如梦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问道。
“还好,你呢?”
“我也挺好的。听说这几年你做过销售,最后又回到酒店。”
“是的,我的性格还是更适合待在酒店。”
“我也觉得。”
……
“你知道吗?听我父亲说这几年爷爷总是念叨你。”
就这样,如梦和我聊起天来,很多点都是围绕爷爷来说的。她说,她奶奶在三十岁不到就死了,留下了爷爷和七八岁的父亲,爷爷为了父亲没有续娶,他既当爹又当妈的把父亲拉扯大,直到父亲考上大学。当初妈妈过门时,家里一贫如洗,什么都没有,所以爷爷一直觉得亏欠妈妈,所以无论妈妈做什么,他都不会说什么,即使偶尔妈妈做的有些过分,爷爷也不会去指责。爷爷一直希望有个孙子,在他们看来,多子多福。但是,他从没和爸妈说过,所以,当爷爷遇到你后,他把你当作自己的孙儿,总喜欢和你聊天。爷爷说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有看到我们俩人在一起,他说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爷爷。爷爷苦了一辈子,为了我们,为了这个家,所有的事他都知道,只是他把所有的事都藏在心里。
聊到最后,我们俩的眼眶都湿润了,泣不成声,因为那个对我们好的爷爷不见了,我们只能在记忆深处找寻黄爷爷模糊的身影,他的那份善良和淳朴,就像那默默为人类付出的大地,从来不奢求回报。
那天,我们聊到很晚,直到夜深如梦才去休息。而我躺在黄爷爷的老藤椅上怎么都睡不着,我多希望这张藤椅能带我见到爷爷,哪怕是在梦里也行,可是直到我模糊地睡去,也没有再见到黄爷爷。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的刹那看见她用痴痴的目光看着我,这尴尬的场景使得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把头迅速的转向旁边,或许她没想到我醒的这么早。“你起的真早。”我揉了揉眼,打着哈欠说道。她把头重新转向我,微笑着说道:“习惯了,女儿总是起得很早。”看得出,她说这话充满了母性的光辉,那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是一种作为妈妈的自豪。从分开到现在,第一次看到她久违的笑容,依旧是那样的美艳动人。看着她那足以融化冰雪的笑,我问道:“宝宝几岁了?叫什么名字了?”“二岁了,叫唐思思,思念的思。”她一边和我说着,一边走向了房间。她出来时,手上拿着手机。“你看,这就是思思的照片,怎么样?可爱吧。这个是三个月时照的,这是六个月的她……”她不断地翻着照片给我和我道。“真可爱,长得与你好像,以后一定是个小美人。”我看着照片说道。“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是谁的女儿?”如梦和我笑着说道,我点了点头:“是的,你这么优秀,女儿肯定不会差。你先生是做什么的?”她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看了看手机中女儿的照片说道:“做生意的。”看得出,她不愿向我说这些,随后我便把话题一转说:“闻到粥的味道了,好香啊!”“刚煮好的,我们先喝粥吧。”如梦放下了手机,快步走向厨房。
许是很久没有喝粥的缘故,又许是这粥还留有当年熟悉的味道,我们都只顾着喝粥,没有说话。吃完后,我向她说出自己的打算,去她爷爷的坟上看看就走。她原是想和我一道,但想到家里的女儿,便先回了杭州。
再次走到她爷爷的坟前,心里还是有一种莫名的酸楚。我把积攒在自己心里的话都和黄爷爷说了个遍,包括这些年的辛酸和无奈,因为我相信如果有天堂的话,黄爷爷一定可以听见我说的;我也相信,如果黄爷爷还健在的话,一定愿意听我诉说。我不记得自己说了多长时间,也不记得说了多少事,只记得离开时头顶上的烈日晒的让人发痛。最后,我对着黄爷爷的坟拜了拜才不舍地离去,因为我知道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到杭州,最后一次来黄爷爷的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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