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晚些时候,些时候,我的祖父迷失在菜园,我的父亲忙于拱猪,而我的母亲则热衷于展示自己的臂力。 对于黄牛场的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傍晚,但黄昏中盘桓着的几缕青烟似乎正在暗示着一种几乎为人所忽略的不同寻常。。。
远处高音喇叭里忽明忽暗的大会报告夹杂着更远处若隐若现的寂寞狗叫正在以稳定的频率震动着耳膜。在颠簸了十八里地以后,我的母亲此刻正坐在防疫大会上打盹儿,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腹部有些异样,最初以为是吃坏了肚子,但后来就觉得不对劲了——一路的颠簸,正在为我的惊世骇俗隐隐造势。比原定计划提前了一个月,我的意外登场令所有人措手不及,全家上下鸡飞狗跳,乱作一团。我的母亲被几个莽妇扛回老宅的东厢房等待接生婆,我的父亲慌张失措正满院子追小猪,我的祖父正在风中梳理自己稀疏的头发,若有所思地煮鸡蛋。老爷子回想着前些日子在汉阳归元寺的撞见,心有了然,竟喜不自胜地飘浮起来。
随着几声亢奋的驴鸣,远近闻名的接生婆并带着她的十位黑棉袄助威团一脚跨进了老宅。出人意料的是老婆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地一通吩咐后,竟不紧不慢掏出了鸳鸯板,叮叮当当,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十来个黑棉袄老太婆站在屋子里,怒睁双眼,也哼哼哈哈地随声附和。我母亲顿觉天旋地转,五脏六腑翻江蹈海般沸腾起来。说时迟,那时快,老婆婆法相毕现,左手刀枪剑戟,右手斧钺钩叉,一阵惊风密雨,一阵电闪雷鸣;再看那十套黑棉袄,这厢怒目圆睁,那厢张口结舌;一个呆若木鸡,另一个翩若惊鸿;这里低眉扼腕,那边念念有词,竟似一场盛大的仪式,七上八下将我像蚕宝宝一样高高托了起来。
刚出生的我并无呼吸,老练的接生婆使劲儿拍屁股才渐有声息。听到我的哭声,黑棉袄们方才松下口气,悉悉索索开始议论起来:“太小了,加个尾巴就是个老鼠。”、“我看能装我这只鞋里头。”、“就哭一声,我看活不长。”、“小声点儿,老凉(梁)听见了咋整,吃了鸡蛋赶紧走!”黑棉袄走出东屋围着院里的石桌剥鸡蛋,又是一通叽里咕噜。老爷子听说是个孙子,喜得给每人都封了封子,还特意给接生婆送上早已准备好的二斤黄酒,一包煮鸡蛋和二斤熟牛肉,嘱咐路上吃好。时间已是子时,相互道别之后,黑棉袄助威团们陆陆续续上了驴车,化作一阵青烟而去。
接生婆一走,全家人就为我的名字争执起来:老爷子坚称他是鸡蛋煮熟的时候听见哭声的,所以应该叫“旦旦(蛋蛋)”;我爸认为猪一进圈,我就出生了,所以应该叫“宝珠(猪)”;我妈说当时是因为看见那十双大眼瞪得圆圆的实在太恶心了,气急败坏才把我生出来,所以应该叫“圆圆”。当他们正在为我的名字争执不休时,渐渐发现我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诡异表情,全家人顿时石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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