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中午我陪女票去拍照，中途要回趟宾馆，于是照例点开 Uber叫车。一位司机 很快接了单，电话立刻来问方位了：“您在地铁口的东边还是西边啊？”
“我……我分不清东西南北……”
在我的手机叫车经历中，十次有五次要受到关于方位的 “拷问”。
来车是一辆簇新的16款尼桑轩逸，我在后座坐下，很宽敞。车里一股商务气质，没有奇怪的吊饰，车前台上也没有趴着点头的小狗或是土奢气质的香水瓶。后视镜下方装着一个 “防碰瓷” 用的行车记录仪，实时显示车头前方影像。方向盘边伸出的支架架着手机，说 “导航开始”，司机师傅就发动了。司机是个有些年纪的中年大叔，穿着 polo 衫，坐得挺拔，很亲切，跟我瞎唠起来。
我问他，“专车合法化了，您高兴不？” 这是两天前的消息，中国成了 世界上首个专车合法化的国家。
“嗨，” 他不以为然，“真合法了就不挣钱了。你想吧：Uber、滴滴、神州、易到……多少公司竞争啊。而且合法了就涉及到发票，有发票就要上税，税钱从哪儿出呢你说？”
“这活儿吧，本来就不挣钱。” 大叔继续说道，接着给我算了笔帐：拉一单活，平台那儿百分之二十六 “咣当一扣”，再把油钱一刨，就不剩多少了。那专车司机指着什么挣钱呢？奖励。奖励分档，一天完成12单是一档，奖40元；一天22单，奖100元，逐渐递增。但完成22单谈何容易？早上6点出门，再堵个车，8点前别想回家。
一年前可不是这样，那会儿12单奖励100元，有的司机跑一个月就挣了三万。后来奖励降下来了，上万元的收入变成了小几千，好多人就不干了。“人家设这个门槛机制啊，就让你得不停地拉，连续地拉，不然就不挣钱。嗨！人家老板都给你算计好了！” 大叔自认 “就没赶上好时候”，干了几个月滴滴，觉得不挣钱，又听了别人建议改拉 Uber —— “也就这么回事，不挣钱。干脆明儿我也不拉了，谁爱干谁干吧。”
我问合法化对他的工作到底会产生什么影响？大叔回答我说：“有什么影响啊，之前不也这么拉么？之前抓得严，那些天天拉的人就谨慎点儿少拉点儿；我有本职工作的，拉得少，本来就不担心。”
他是做服装生意的，有个门脸开了7年，今年五月生意实在不行，只能关了。冲击生意的当然是网购，这年头所有开店面的都不景气。
“所以吧，哪有什么老挣钱的行业，互联网一来什么都变化快，切！”
大概两年前，我突然发现，每次和同学朋友饭聚时，他们总有固定动作：开饭前所有人掏手机拍菜，散伙时所有人掏手机叫车。尚未适应祖国先进移动互联网新生活的我显得特别土，手机界面没有一页页满屏的 APP，既不知道 Uber，也不知道滴滴，对挂银行卡、身份证号之类的注册要求警惕而反感 —— 但没几个月，我也成了叫车软件熟练用户，几乎不再打出租。
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专车便宜。
微信群里朋友们一个滴滴红包十几块地砸过来，十五公里的路不到10块钱就能搞定。有这个实惠，花五分钟下载注册打车软件当然不是事儿了。后来，红包折扣严重缩水，但大家也还继续手机叫车。整体体验来看，专车往往保养得好，车里也干净，而传统出租车里有时臭烘烘的，沙发布套也从不洁白 ——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价格，一估算，专车还是便宜些。
我和朋友们每个人手机里都有不止一个打车软件，几家专车公司竞争，这家提价了我们就换那家，那家贵了就再换回来。
不过，鞍山并没有UBER.
有一次我打了一辆传统出租车，师傅姓周。大概因为不开双班，他的车子维护得挺整洁。周师傅穿浅黄色衬衫，右手边小斗里放一个大玻璃罐，泡着菊花和各种草叶。他五十多了，是个开了二十年出租的老司机。
周师傅面无表情，没想到特别能说，只是每句话都带着一股怨气。
我问他听说专车合法的新闻了吗？“呵呵呵”，他冷笑道，“说什么解决运输压力问题，都是转移视线的借口！那摩的还解决问题呢，蹦蹦还解决一公里问题呢，都应该合法化！现在还不是因为人家势力大了你就给他合法化了么？”
“看来你们的士师傅都挺不高兴啊？”
“呵呵呵，” 他又冷笑，“你也左右不了啊，咱们沈阳本地的出租师傅都罢工了，有什么用？这个东西你得正确理解，互联网势力多大啊，冲击所有行业，也不是我们一个行业的事儿。”
“说不定是好事呢，你们出租公司可能就觉得这下必须改革否则更没法跟人竞争了，”我试图把沉重的气氛提一提，立刻又被 “呵呵呵” 了。
“改革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公司如同资本家。专车一出来，我们这些司机挣不着钱，但公司可不少挣。我们每月交5175块份子钱是固定的，我每个月交了份子钱，再一刨油钱，也就剩三四千了。公司还得算你各种各样的钱，租车钱、房租、水电费，你还得养着办公室里的那些人和退休人员。专车一出来，我们司机去折腾，但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他每个月还收这么多钱。”
我又问他，为什么不转行开专车呢？
“我们是国营体，我档案关系都跟这儿国企这么多年了，取出来扔到人才市场？这不是一个意思了。我们这辈儿的人正经工作做了这么多年，你让他下海得多大决心啊？”
然后周师傅总结说，我还是 “太年轻”，理解不到他们这个层次：“专车之前可都是偷偷摸摸的东西，政府今天说他合法化，它毕竟不是个正经行业，哪天政府不高兴了，谁知道怎么着？长远来看它不行！”
专车怎么就能比出租好呢？他想不通。“我们出租可是招手就上了，你说下雨下雪的正需要车，你网上怎么叫车他也不愿意跑。而且开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北沈阳多少立交桥怎么进怎么出，哪边堵车了怎么绕，我们这脑袋里都有，你说去哪儿我脑子里就有路线。他们能比吗，那么多开专车挣钱的，全都靠导航，导航也不懂这些啊，还老出错。你以为会开车就能干出租啊？”
他这么一说，我才突然意识到，这一趟，我确实没有听到导航引导路线的声音。
就这样，在专车合法化的第六天，我分别坐了两种车：UBER专车和出租 —— 除了价格相差将近一倍之外，他们的共同点是：专车司机和出租司机似乎都不大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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