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友荣看到父亲苏维权的三篇札记后,陷入了沉思。
曾经认定的一切,对的或错的,肯定的或否定的,很难重新更改,更难以翻转情节,这是苏友荣一直以来的性格,也是她坚定稳固的情绪源头。
母亲的离逝,使得母亲形象相对高大崇高了不少,而父亲暂活于世,客观上又在友荣心中降低了形象指数。友荣是那种童心不灭的类型,她的内心住着一个小姑娘,友荣希望父亲永远活下去,这样能让她那一份未抿的童心能合情合理地存在与施展,所谓父母在,大家还有来处,父亲不在,大家只剩归处。
友荣儿时,母亲时不时向友荣倾诉母亲的各种痛苦与委屈,这些倾诉奠定了友荣轻视甚至蔑视父亲的情感基础。
这本札记本,友荣只看了三篇就意识到自已以往的浅薄与偏见,从而生发了深刻的思考与反思。
客观地说,父亲也很不容易,一边是成群的儿女,一边是各种能力非常有限而又唠唠叨叨的妻子,这一生磕磕拌拌艰难曲折在所难免。
难能可贵的是他坚持下来了!
每一个个体生命都承载着无数的信息与故事,我们最大的不善也许就是以自已的思想去看待别人经历,推断别人的思想与情感,然后去评判否定别人鄙视嘲弄别人,这是多么不合人情人性,但是却常常大行其道。
对自已的父亲,苏友荣一直以来,认为父亲是个问题父亲,父亲身上有太多的疑团,凭着自己直觉,对父亲否定居多,成人后,对父亲在语言上有时含讥带讽,这是多么浅薄与有失公允啊。
愧疚与不安开始在友荣内心深处潜滋暗长。
这么多年来,友荣一直站在母亲的立场上看父亲,恨父亲,挑剔父亲。
而父亲尽管脾气不好,但对友荣的挑战为父尊严的语言似乎一直在隐忍,友荣现在明白父亲一直在等待,等待女儿能体悟理解自己的一天,尽管这种等待极其漫长。
在看到札记本以前,友荣在思想深处似乎从未体悟理解过父亲。甚至带着明显的嘲弄看待父亲的言行,尽孝只限于生活照顾,且视之为自己积福积德机会,至于精神情感照顾则寥寥。
现在友荣觉得父亲也有父亲的故事,也有不为人知的心路历程情感经历,友荣决定走近父亲的内心,去聆听了解体悟父亲。
而关于苏家小垸关于苏氏家族关于白水湖的历史风烟,儿时虽听外婆与两位舅舅讲了许多,但是,那些故事的来龙去脉启承转合,那些故事背后的故事与细节
苏友荣还有许许多多的疑团与困惑。
父亲现己八十有二了,思维还正常,记忆力尚可,那些即将失传的往事再不打捞将彻底淹没在时光长廊里。
想到这儿,友荣合上札记本起身去了夕阳红养老院。
养老院的前厅,老人们坐在一排轮椅上,在一起看新闻节目。
友荣将父亲推出养老院,去了刚刚修建完工的槐荫轻轨站广场,广场上花卉草坪与雕塑在冬日暖阳映照下让人心旷神怡。
友荣将轮椅停在广场牛顿雕像前,蹲下身,温和地看着父亲,良久,轻声问:“爸,您少年时代至青年早期,应是抗日战争时期,当时白水湖一带的情形,您应该还记得吧!”
苏老头抬起头,望了望苏友荣,沉吟片刻,深深地叹了口气,又低下头,眼晴定在一个地方,而后缓缓地说:
“我什么都可以忘记,但关于那段历史,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于是,关于白水湖抗战,关于苏氏家族几十年变迁,关于苏老头青春旧事的那一段段尘封的记忆如涛涛江河开启了闸门哗啦啦咆哮着奔腾而下。
父述女听,断断续续,前后经历了整整一个冬天。
根据苏老头的讲述,以及儿时外婆舅舅的讲述,一部白水湖旧事轮廓在友荣心里完善成型:
一九四三年秋天的一个下午。
白水湖烟笼雾罩,波涛翻滚。
天空灰濛濛的,隐隐约约传来紧密的枪声。
“抓住那个八路!抓住那个八路!!”
少年苏维权听到由远及近皇军凶恶的喊声,扒在私熟的窗口向外张望,见一个浑身是血一跛一瘸的人朝私熟跑来,到了书堂门口,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维权!争明!过来帮忙!快!快!”
同学饶丰泰大喊一声,苏维权和苏争明快速冲出书堂,与饶丰泰七手八脚地将倒地八路抬到后堂,藏进先生的睡柜里,然后三人又飞快地来到书堂,端坐桌前,大声朗读《唐诗三百首》。
不一会儿,十七八个日军冲进私熟,恶狠狠地叫嚣“小孩的大大的说实话,刚才的看见过八路的没有?”
饶丰泰不慌不忙,放下课本,歪着头问“你们说什么?八路?我不认识?”
“小孩的大大的聪明,就是身穿白褂戴抖笠的人,受伤流血的人,见过没有?”
饶丰泰歪着脑袋装出认真思考的样子,领头的鬼子兵走进书堂,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五颗糖,对饶丰泰说“说出八路的有奖,这可是从东京带过来的东京高粱糖,好吃的咪嘻咪嘻的,小朋友的,快说快说!”
另一个日军瞪着眼晴恶狠狠地说“少跟小孩费话,不说就杀了杀了的。”
饶丰泰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望着白水湖方向,用手指了指,说“刚才我看见有个受伤的人朝白水湖方向跑去了!”
鬼子头目一听,用指挥刀一挥“嘎嘎的的!”
鬼子一离开私熟,饶丰泰与苏维权苏争明便冲进后堂最后的里屋,喊醒睡午觉的先生,说“先生!快想办法!有受伤八路在私熟!”
私熟老先生一骨碌坐起,二话不说,拿出云南白药,与两位学生一起,抬出伤员,将他平摊地上,给他喂水涂药。
受伤八路睁开眼,虚弱对师生三人说“给你们惹麻烦了!”
“没事!八路同志,你是不是是通讯员?据说白水湖一带的八路上个月都转移到大别山去了呢?” 先生望着八路说。
“是的!我是回白水湖寻找遗留下的几张地图的,不想在陈坝涵洞处遭遇了巡逻的日军!”
“现在,地图未找着,人也受伤了,还遭追捕!唉!”
“你安心养伤,八路叔叔,我们帮你找地图,你告诉我们,地图藏在哪里?”
八路艰难地睁开眼,看到三个乳臭未干的三个少年,一个黑敦敦的,一个白嫩白嫩的,一个憨痴痴的,但都十分可爱,黑墩墩的少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看就是个机灵的小家伙,八路嗫嚅看,抿了抿嘴,伸出手拉过黑小伙,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饶丰泰!”
苏争明抢着回答。
“他不是白水湖人,他是刁汊湖人。”
苏维权连忙补充。
饶丰泰回头白了两个同学,“嘴巴真快!”饶丰泰嘟囔。
受伤八路轻轻招手让饶丰泰俯耳过来。
第二天天还未亮,私塾外面又传来鬼子的脚步声,私塾大门门缝里漏进鬼子的手电筒光束!(待续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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