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春娘,城北茶摊的掌柜。
茶摊位于这座小城的北面,所以就挂了个城北的名号。来这儿的大多不在乎茶叶的成色如何,只要量足,就是好摊子。在这点上,春娘一向有大方。
春娘很喜欢烹茶,更准确的来说,她喜欢把一切能烹煮的东西混着煮煮尝尝。所以烹茶的灶上总放着一口小锅,咕嘟咕嘟一直作响。
周映南气喘吁吁来到这儿的时候,正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老板,来碗茶。”他号了一嗓子,就看见一个小姑娘笑眯眯,端出了一个大碗。
走南闯北见得多了,一个小姑娘经营茶铺,还真是新鲜。咕咚几大口下去,周映南很是舒爽,再猛吸几口气,就闻到了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
这个味道,周映南瞬间警惕起来。刚刚才被人骗过,现在又落入家黑店,周映南气得脸色发黑。
抄起家伙,悄悄绕至在灶台上忙活的春娘背后,看准时机,只听“啪”的一声,小锅被砸得稀碎,滚烫的液体溅湿了两人的衣衫。
再然后就是春娘一个人错愕不已,愣在原地。
周映南再次进到这座小城之中已经是一个月之后。这会儿,他穿了一个天青色的外褂,手里装模作样拿着折扇,身旁还跟着几个小厮。
出门之前,他爹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把王家公子平平安安地接到家里来。不过王家公子本人倒是一点不着急,一路东看西逛。
贰
清心阁,小城里最有名的茶馆。
茶馆师傅一手点心做得很是不错,好些人特意绕道来此捎上几包点心。这种地方,王家公子自然不会错过。
两个人来的时候已是午后,正好赶上了茶楼里说书。看着不大的茶楼里挤满了人,周映南皱了皱眉。
小二哥很会看碟下菜,看来客衣着光鲜,连忙殷勤地往楼上引。不多时,说书的老头子如约登场。
看着老头摇头晃脑的样子,周映南想起了书塾的先生,顿时哈欠一个连着一个。到了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只能蹑手蹑脚溜出了门。
周映南一边下楼,一边在心里把说书的老头骂了好几遍。
今日的楼梯大约是被伙计擦得太过,周映南一个没站稳,顺着楼梯就这么滑了下去,顺便铲倒了走在前面的姑娘。
“这谁啊,摔死我了。”春娘揉了揉自己的腰,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周映南感觉有些耳熟。再定睛一看,正是上次的黑心小掌柜。他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会儿全抛在了脑后。“谁让你自己非要堵我前面?”
一看对方这么不讲理的?春娘顿时火冒三丈。“我是被你踹下来的,你讲不讲理啊。”春娘试着动了下,就疼得龇牙咧嘴。
周映南心虚的很,不过怎么也不愿意在这个小丫头面前落了下乘。“黑心小丫头。”对于对方的评价,春娘的很是不解。
自己是把这个家伙给编排进了话本子里交给说书先生,不过怎么样也算不上黑心吧。不对,没给人家出场费。
看着小丫头没出声,周映南很得意,他就说这小丫头理亏。
那天到了最后,春娘很是恭敬地给周映南道了歉。那语气和态度让周映南一度以为是自己被她踹下了楼。
叁
周映南总算是把王公子安全地送到了周宅。周家,世代经商,传到了这一代,也算是打下了一片基业。周老爷家里统共两个儿子。
长子跟在父亲身边,已经能独当一面。至于次子,周映南,周老爷总是有点头疼。
周小公子幼时身子骨不太好。为了儿子的康健,夫妇二人想来想去最终还是狠下心来把孩子送去了城外的道观打熬筋骨。
不过俗话说得好,有失必有得,周小公子的身子骨变好了,心思却全铺在了打抱不平上,只要一提读书,立刻哈欠连连。
看着小儿子这副模样,周老爷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日夜祈求这个孩子千万别在外惹上什么祸端。
得了空的周映南终于想起了自己那个便宜师父。
那个老头在周映南看来就是一个十足的老骗子。老骗子人前很是正经,又是算卦又是看相,前来烧香的人都被他唬得一愣一愣,不过背地里什么功夫也不会。
周映南能有今天的这番体魄,都是老骗子当年使唤他挑水劈柴练出来的。
看着爱徒提着好酒好菜登了门,常道长笑脸相迎。
肆
“这段日子都去哪了啊,为师很是想念。”看着食盒里陆续端出烧鹅盐水鸭,常道长开心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拽过一只烧鹅腿就开始啃。
周映南撇了撇嘴,答得很是漫不经心,“哪都没去。”
“跟我就别撒谎了。”常道长拿着刚刚啃完的骨头对着周映南的脑门就是一敲。
对于这个徒儿,常道长了如指掌。这小子要能在家里呆得住,他爹也不至于隔上几天就派人来他这看看。
“老头,上次托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看着师父吃得很开心,周映南试探性地问了问。
说到这件事,常道长一口酒哽在喉咙里,呛得眼泪都出来了。这小子记性也忒好了。
上次那孩子和他抱怨市井的说书先生信口开河,他不过顺嘴逗了他一下,他还当真了。
看着师父这般模样,周映南顿时没了希望,他就知道这老头什么都干不好,指望他还不如指望院里那条看门的大黄。
“有,有点眉目了。”周映南很是惊诧,终于老头好不容易靠一回谱,他居然撞上了?
几天之后周公子又出现在了小城之中。他就知道,小丫头的摊子是个黑店。老头说了,城北的茶铺子就是那帮土匪的交头地点。
在那选好了人用了药,等着人出门,正好撞进同伙手里。这样赚黑钱的路子,他今天非要拆穿不可。
伍
春娘今日不知为何,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摇了摇脑袋,摸出了一个新锅。上次的小锅被砸之后,春娘去了铺子里好几次才勉强又挑中了一个。
一想到那个陪了她多年的旧锅子,春娘就抽抽的心疼。都怪那个大傻子,春娘一边念叨一边把今日的材料扔进了小锅里。等到小锅开始咕嘟咕嘟的时候,茶摊里终于来了客人。
“小姑娘,大碗茶。”
看到来客汗流浃背的样子,春娘手脚麻利端上了茶碗。“客官这是要去哪儿?”
“都走到这北门口了,自然是北上啦。”干这一行的有时候也挺喜欢和别人叙几句闲话。
周映南一早就埋伏在了对面的馄饨铺子里,等到现在才看见有人上钩。这次,看他如何把这帮人一网打尽!于是,继第一个小锅之后,春娘的第二个小锅也壮烈牺牲。
看着铺子里乱七八糟的,春娘欲哭无泪。她不就写了几个小本子?举头三尺有神明,果然不能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
看着周围站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春娘撇了撇嘴,周映南身边移了移,“我没得罪过大哥吧?”。
“谁让你心黑。”周映南连眼皮子都没抬,自己好不容易替天行道抓住了人,这些捕快都什么眼光,居然还在这里废话。
听到这个回答,春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写个本子就是心黑了?“除了拿你编点话本子,我真的什么也没干。”春娘看着周映南的脸色,小心翼翼蹦出了这么一句。
周映南看着小丫头轻哼一声,没想到还挺能狡辩。春娘琢磨了半天也没明白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怪不得上次看见他就是一副脑子不好使的样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完捕快和周围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的解释,周映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个老头居然又把他当猴耍!周家家教严格,既然是把小姑娘生意毫无理由地搅得一团乱,周映南心里愧疚得很,说什么也要给赔上。
不过很可惜,他出门的时候本就没带多少钱,剩下的怎么也不够。看见傻大个窘迫的模样,春娘大手一挥,从此城北茶摊多了个小二。
陆
有了人替她看着摊子,春娘总算得了空闲。
周映南隐约记得小丫头提过一句话本子,再看她提着个笔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脸色黑了几分。他试图接近过话本,可小丫头防他像防贼一样,捂得严严实实。
再回想到上次陪王公子听过的说书,周映南深呼了一口气,告诫自己千万要冷静,还欠着人家银钱,万不可砸了铺子。
小丫头烹茶的手艺周映南实在不敢恭维。每天早上开张之后,小丫头照例会拿出一口小锅。
看着锅里泛黄的汁水,闻着每日不同的气味,周映南很庆幸来这儿的客人没有这个口福。
对于邀请周映南一同品鉴这件事,小丫头很有毅力,每天都能编出个借口,比如清热解毒,再比如是养气润肺,以至于后来周映南看见那口锅就绕着走。
周映南在春娘这呆很是开心,哪怕每天只是烧水送茶,打扫门庭,他也觉得充实。
没有客人的时候,他常常坐在店门口的小凳子上对着大街发呆,看着午后炽热的阳光大片大片洒在地上,看着各种身份的人在他面前来来往往,偶尔还能看见对面馄饨铺子的熊孩子闯了祸后被爹娘揍得哇哇乱叫。
小丫头没少和他打听他以前的荒唐事。刚开始,他次次都给翻个白眼。没想到小丫头乐此不疲。最终在养身茶和小丫头碎碎念的双重压迫下,他还是屈服了。
可是每每看到小丫头笑得前仰后合,他就后悔当初怎么就答应上了她这条贼船。
话本子完工的那一日,周映南掰着指头算了一算,也是时候回去一趟了。看着小丫头站在摊子门口笑眯眯地朝着自己挥手,周映南心里很不是滋味。
周映南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他师父算账。常道长正准备用晚饭,然后就听到一阵梆梆的敲门声。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刚开个门缝,就被自己的乖徒弟一把撞了开。
“你去哪了啊,你知不知道你爹都派人来问了三趟了。”一看到周映南亲自上门,常道长总算是放下了心。
自己一直担心徒弟真的朝他瞎编的地儿去了。既然回来了,想必没把他之前的那番胡言乱语放到心上。他就说嘛,这孩子向来聪明,一早就知道师父在骗他。
看着老头啃着饼悠哉悠哉的样子,周映南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到哪去了,老头能不知道?听到徒弟开口第一句话,常道长啃了一半的饼就掉在了地上。
“徒儿,我错了。”常道长认错认得很是爽快,“我和你实话说了,这事儿是我摆了个卦瞎算的。”看着徒儿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常道长觉得桌上的烧鹅都不香了。
好不容易等到徒儿的脸色有所好转,常道长小心翼翼另起了个话头。
这个事他憋在心里憋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见了正主,真是不吐不快。再之后,找上门来和师父算账的周映南吩咐侍从去车里掏出了几瓶花雕酒和一份盐水鸭,美名其曰孝敬师父。
柒
坐上自家马车,周映南脑袋里全是师父的爆料。老头说得有些模糊,他也听得一知半解。不过不要紧,一到家门口周映南就看见自家老爹笑眯眯地等着他。
周映南最近不是很高兴。尤其是前几天自家老爹和自己促膝长谈了一番之后。
周老爷其实没少在儿子面前念叨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过周映南始终不认为自己是周家的芝兰玉树。所以周老爷一拍大腿就替儿子完成了如何成材的打算,结论就是先从成家这一步来。
亲爹究竟是怎么想的,周映南也没有心思再去探究,他唯一记得的就是三日之后王公子的父亲就要带着全家莅临周宅,正好王家有个女儿。
周映南这几天被关在家里着实郁闷。他爹防他就跟防贼一样。
知子莫若父,周老爷一早就算准了周映南想跑,吩咐下人死死盯住了。琢磨来琢磨去,周映南觉得逃出去这件事还得靠师傅。
于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常道长又迎来了自己的爱徒。一听到是逃跑这件事,常道长直摆手。
他不傻,徒弟玩火自焚,他这个做师傅的可不跟着往火坑里跳。可是禁不住徒弟软磨硬泡,常道长最终还是咬着牙点了头。
此时的春娘,早已不在小城多日。上次不知道是谁在她去茶楼的路上给她套了麻袋。在一睁眼就是这件屋子。
春娘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这些人要干什么。说是给自己套了麻袋,其实也没真把自己怎么着,每日好吃好喝得供着,就是不许出去。
看着掩上的房门,春娘重重地叹了口气,嘀咕着要是那个傻大个和自己一起,那该有多好。
周映南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后窗翻入的。看着救兵从天而降,春娘突然觉得如果自己不开茶摊,可以考虑去给人家算算卦。
松了一口气,二人小心翼翼地出了门。幸亏春娘身上还带着些散碎银子,二人才不至于流落街头。
人人都说城里不宜居,流浪了一天的周映南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看着小二端上来的饭食,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原本想着去投奔小丫头,如今看来已经全无可能。
“要不还是去我师父那躲躲?”不是都说灯下黑?过了今晚,老头那里想来反而最是安全。
一听到周映南在这还有认识的人,春娘恨不得抄起手里的茶杯就砸他,有那么好的去处还非要她破费,真不知道该夸他憨厚还是说他傻。
捌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两个人就出了门直奔道观而去。看着道观紧闭的大门,周映南熟门熟路带着人从后墙翻了进去。
于是,刚刚睡醒的常道长被院子里突然多出来的两个人吓了一跳。揉了揉眼仔细一看,其中一个正是自己的爱徒。
再回想起昨日周老爷带着人气急败坏地冲到自己的院子里的样子,常道长突然觉得自己收徒不慎。
看着道长二话没说就给了他们一个住所,春娘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她一向勤快,看见道观里浮灰一层,挽起袖子就开始干活。
等到常道长给人算完了卦,腰酸背痛地回到后院的时候,就看见一桌子饭菜已经在等着他了。
自己的徒儿什么德性,常道长很是清楚。果然,找了一个小姑娘,人都变得勤快了许多。
看着小姑娘从陶罐里乘了一碗汤水笑眯眯地递给他,常道长心里暖呼呼的。
看着师父迫不及待接过汤水的样子,周映南把头撇到了一边。
师傅大概想不到,春娘做汤水的手艺和煮那些稀奇古怪的茶水一样。看着老头刚喝了一口就喷了出来,周映南低着头扒拉了几口饭。
常道长这几日很是痛苦,他原本看着小姑娘很是喜爱。可是自从昨天喝了她一口汤,他对小姑娘的印象就全都变了。
想着再也没有人给自己捎来油光发亮的烤鹅,常道长很是惆怅。两日之后,周映南就在门口逮住了刚刚出门回来的师父,看着老头嘴上还泛着油,周映南长叹了一声。
也许是周老爷实在找不到儿子,老头说这几天城里的风声越来越紧。有了这么个消息,周映南和春娘更是缩在道观里足不出户。看着小丫头每日在灶上折腾得灰头土脸,周映南满眼笑意。
玖
幸福的日子没过几天,周老爷就怒气冲冲地推开了道观的门。看见师父缩在后面,冲着他敷衍地笑着,周映南恨不得冲上去把人揍上一顿,他就知道这老头靠不住。
感觉到徒儿眼神里满是杀气,常道长一哆嗦,找准时机,溜到了后堂。
看着前堂里父子二人从眼神对峙到争锋相对,常道长和春娘心有戚戚然,对视一眼,然后各自去干了各自的事。
春娘对今日这个场面无比熟悉,自家父亲当初教训她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模样。所以她才会溜出家门,开起了城北茶摊。
不过,她终究还是没能躲过这一劫。看着自己也被架到了马车上,春娘欲哭无泪。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大概说的就是她吧。
周家的下人还算是客气,春娘一路被引进了门。刚拐进了后院就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对于能在周宅碰见自家妹妹这件事,王公子很是惊讶。上次去听说书的时候他就有所怀疑。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点子,听着很像出自那个从小就爱写话本子的妹妹手里。
然后他就私下派人去查了查,果不其然。既然找到了人,他自然是嘱咐王家的亲信把妹妹带回来好好看住了。谁知道这几个饭桶居然跟他说人溜了。
自家老爹一到就追着他要人,他也没办法只好先编了个谎。眼看着纸要包不住火,人居然乖乖地送上门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过了两个多月,城北茶摊终于又开张了。
不过眼尖的人发现,除了掌柜的,还多了个前些日子打过杂的小二哥。
古风沐沐公众号作者:雨后。喜欢古风,也爱纸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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