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

        我少年的时候在一家蛋糕店工作过，老板是一个长着绕腮胡的壮实男人，他腹部有一块疤痕，据说被刀捅过，他动不动就撩起衣服展示自己的疤痕，慷慨激昂的说起被刀捅的情景，他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惹到了黑势力，结果被对方追着砍，十几个人追他一个，他以一当十，打倒了所有人，自己只是受了一点轻伤。少年的我激情澎湃，他便成了我最崇拜的人，不忙的时候他总是带着我到处转悠，忙的时候他也带着我到处吃吃喝喝，店里的活全部交给一个独眼的姑娘，姑娘长相丑陋，因眼睛的问题总是歪着头看人，她不满我总是不干活就和老板一起出去玩，又不敢说出来与老板对着干，就每次说话跟吵架一样，嗓门特别大，拿放东西的动静巨大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可是，别人就算知道她以此撒气也没有人会为她分担一点，老板全当没看见没听见。而我也是极其厌恶她的，我真实的崇拜之心在她的眼里全是拍马屁。

          这个蛋糕店里还有一家米粉店，米粉店只是蛋糕店的三分之一，米粉店的老板是他姐姐，那是一个圆脸的姑娘，她的老公比她大十几岁，她18岁就跟了三十多岁的他，那时候她的母亲刚死了没几年，而她的家庭又极其重男轻女。这些都是听同事聊起的，，其实真实的情况也相差无几。到了过年的时节，兄妹俩的父亲来了，他并不老，但子女儿媳们在他背后都把他称作老爷子，时常听到老板的老婆——一个瘦削的二十几岁的姑娘叫道：“老爷子的水杯到了，人却没到”其实她知道老爷子是去撒清晨的第一泡尿，但她就是习惯了以这句话作为清晨打招呼的开场白，马上米粉店的服务员就会搭腔：“上厕所哩”         老爷子的到来并没有让蛋糕店和米粉店其乐融融，反而变得尴尬严肃，争吵不断，女儿看见他装作没有看见，斜着身子从他身边走过，老爷子回头：“快过年了脸这么丧，给谁看？”女儿也回过头看着他：“我不来惹你你到是来惹我？”老爷子看着她，知道她要说什么，毕竟她已经说了一百次了。“过完年了我就把店关了”“那你喝西北风去吧，你这个店也是我出钱帮你开起来的！不然靠你那个没用的老公？”老爷子的个子比穿了高跟鞋的女儿矮了一截，但丝毫没有影响他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好几个员工都看着他们，包括我，女儿的脸涨得通红且扭曲，她不想在说那些重复了很多次的话语，更不想在员工的面前难堪，她再次转身把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抛给了老爷子，老爷子在背后喊：“你们都是花我的钱才把店开起来的！”他扫视了我们一圈后就走了，像一只胜利的公鸡，我知道他不是故意要给女儿难堪的，他只是跟他儿子一样喜欢被人崇拜的感觉。后来我知道，他儿子——蛋糕店老板在面对十几个人持械追杀时并没有那么神勇，而是一路哭喊着跑向了警察局，领头的知道他的用意，一根棍子甩过来击中了他的腿，他摔倒在地，摔出去很远，一群人围上来用棍子敲打，他始终抱着自己的头嘴里含糊不清，他几次觉得自己快死了，最后领头的把一把刀插在了他的腹部之后就撤了，而案发地点离警察局就一个拐角的距离……..这些都是他的后妈告诉我的，当时她并不知道 我是如此崇拜着蛋糕店老板。

        蛋糕店老板有一个女儿，脸蛋长得非常完美，但是7岁的她智商只有4岁，初次看见她我就觉得很奇怪，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熟了以后奇怪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后来想想，感到奇怪可能是觉得她的毛发太旺盛，还有眼睛空洞无物，既不像是4岁水灵灵的大眼睛又不像7岁的会到处探索的大眼睛，这么小的孩子拥有这种眼神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蛋糕店老板夫妻俩总是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想从中看到一点什么，可最后什么也没看到，一声摇头叹气结束了这种端详，他们表示，必须要再生一个。         相反他的姐姐却生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当外甥考试考得好的时候，他默不作声，他想到了与外甥同岁的自己的女儿还没有开始上学，当外甥考得不好的时候，他眉开眼笑，他摸着外甥的头笑得不能自已“小外甥，以后在舅舅店里做服务员吧，有蛋糕吃”此时米粉店老板娘正在处罚她的儿子——把他关门外不许吃晚饭，蛋糕店老板说的话正戳中了他的痛处，他放声大哭，蛋糕店老板哈哈大笑。

      蛋糕店老板经常会蹲下来摇着外甥的肩膀大声训斥，看见他姐姐或姐夫之后就装作是和外甥玩闹，外甥很怕他，经常试着讨好他，他觉得自己可以控制姐姐一家人了，骨子里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他姐夫——一个话不多又看起来温柔的比他姐姐大十几岁的高个子男人，总是微笑着，即使自己的儿子很明显的受到了来自舅舅的羞辱，也面不改色，他咽了一口唾沫反而去教训起自己的 儿子，儿子感到委屈又愤怒，尖叫着跑开了，第二天清晨，后院的花草全部被人毁掉了，就像几只野狗在此处刨过坑一样的凄惨景象，蛋糕店老板把外甥叫过来，外甥不敢不过来，乖乖的站在他 面前，表情平静的为自己辩解，好像昨天情绪失控尖叫着跑开的那个人不是他，之后连续的几天，刚被整理过的花草接二连三的被毁，蛋糕店老板觉得腻了，外甥平静的表情不好玩不是他想要的，他就不再追究此事了，只是在清晨看到大片狼藉的后院，和刚好跑过去的外甥时，他的眼神满腹狐疑的追过去，欲言又止。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们对那个总是微笑的高大男人感到害怕，跟往常一样，他养的一只泰迪狗摇着尾巴向他索要食物，平常他都会蹲下来抚摸一下，今天他照常抚摸了一下，不过之后他高高的把泰迪举过了头顶，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地面，泰迪只惨烈的叫了一句便没了声响，再抱起再用力往下砸，泰迪的鼻子嘴巴都被血糊住了，身体剧烈的抽搐，他第三次举过头顶砸向地面，只剩一声闷响，他满意的笑了，他倒提着泰迪的后腿扔进了垃圾桶。我站在窗户后面看到了一切，年少的我 就像看见了一起杀人案一样惊恐不安，他整个过程的面无表情让我不寒而栗，之后我碰到他时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当蛋糕店老板发现垃圾桶里的那条僵硬的泰迪询问是谁干的时，我不敢说出实情，年少的我害怕会被杀人灭口，可是最后却是他自己把事实告诉所有人，蛋糕店老板询问时，高大男人笑嘻嘻的走过来说“是我干的”，蛋糕店老板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此时我不再害怕我说“没错是他干的，我看见了”，高大男人笑着看了我一眼，蛋糕店老板吸了一口气他看着那具僵硬了的狗尸体，沉默了几秒说“这狗肉不吃多浪费啊”高大男人表示赞同，于是他们从垃圾桶里提出那具尸体，在水池旁进行了解剖，那天的晚餐就是狗肉火锅，狗肉的香味遮盖了蛋糕和米粉的香味，我突然想起某个人说：宠物狗的肉是不能吃的。当时的我疑惑不解，满脑子打起了问号？对人来说，还有什么是不能吃的？宠物狗也是狗啊？今天的狗肉火锅，把我心中所有的问号变成了感叹号。起初我是不愿意吃的，我想起了某个人宠物狗不能吃的说法，我害怕肉有毒，或者肉难吃，直到蛋糕店的后妈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狗肉在我眼前划来划去的时候，我憋不住了，抢起她的筷子就把肉放嘴里，那是我当年吃过的为数不多的美味。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蛋糕店的老板和他的姐夫开始变得亲密无间，他不再大声训斥自己的外甥，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与空间都充满了欢笑，仿佛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而我对蛋糕店老板的崇拜之心也渐渐消失，我认为他对他们态度的转变就是因为那条狗，那条狗的死亡使他感到害怕，相比一个整天凶神恶煞的人杀死一条狗，一个温柔且总是微笑的人杀死一条狗更能震慑人心，而我，在目睹了这件事情之后，总以为人们会对他加以指责，可是相反，所有人都不再对他的微笑视而不见，他走过的空气里，都充满了热情欢笑与友好的问候，在那个时候，我就倍感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