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岁月,它再如何不堪回首,都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刚来到世上不久,所谓的童年。心理学家所说的全能自恋时期,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最神气的孩子,一切都要围着我转。我走在路上,感觉自己是个响叮当的人物,别人都不能小看我。我很聪明,很厉害,绝对了不起。
世界闪烁着七彩的光芒,到处都是神奇和有趣的事物,比如小人书,动画片,电视剧,草丛里的蝴蝶蜻蜓蚱蜢,小卖部里的泡泡糖,汽水,雪糕,路边的棉花糖,麦芽糖,搅糖,麻糖,水坑里的小鱼小蝌蚪小青蛙,别人家的小猫小狗小鸡小鸭,等等。我每天的任务就是去探索体验这些美好与惊喜。
大人不会知道糖在孩子嘴里的那种全世界都甜蜜的美好,也不知道拔开草叶发现一只七星瓢虫的惊喜,更加不知道看童话书的快乐。
我的妈妈,只要我一回忆,她年轻时的形象便浮现出来了,她有着黑黝黝的长卷发,喜欢穿长裙,高跟鞋,她很漂亮,大眼睛,高鼻梁,翘下巴。她总不满意自己的五官,说自己额头凸,皮肤黑,下巴太翘,很丑。可我觉得她是女神,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妈妈,没有人比得过她,她给我无数的亲吻与赞美,说我是心肝宝贝,她每天抱着我,她柔软的怀抱是我温馨的港湾。她是我生命中最早出现的最重要的人。
爸爸只排在第二位,他的怀抱不柔软,很硬很硌人,他不叫我宝贝,也不说爱我,他也不温柔,胡子拉碴非常扎人,他笑的也很少,板脸的时间居多,在他心情好的时候他也会陪我玩,给我买玩具枪,弹弓,教我练武功,把我当做一个小男孩,他培养我要勇敢坚强,不要哭哭啼啼的。不知道是先天还是后天的缘故,我记事起我就以为自己是个男孩。
我们住在那间老房瓦房里,现在已经拆除了,但我还记得,我们的绷子床,可以在上面跳,真好玩,床单上面有很大的花朵,枕巾上面好像是鸳鸯图案,床面被我跳出了几个坑。衣柜,梳妆台,桌子这类家具,按妈妈要求刷成了粉红色,妈妈还弄来很多大卷方便面包装纸把天花板和卧室墙面铺满了,这样就干净多了。只是方便面袋子上重复的图案看得我眼花。
妈妈很喜欢唱歌,她在家做家务或无聊的时候她就不知不觉地唱起来了,歌声非常动听,她边唱歌边在家里出出进进,像一只快乐的蝴蝶。她很温柔,很少发脾气。她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爸爸在汽运公司当油漆工人,都是国营企业。
爸爸妈妈经常带我去看电影,散场后爸爸就用脖子让我骑着出了电影院,我就蹦蹦跳跳地跟着他们,路灯的光芒暖黄暖黄的,照着我们长长的影子。爸爸除了上班之外还在空闲时间接一些私活,帮别人做汽车油漆,带了一两个徒弟,他经常接徒弟和我们下馆子吃饭,吃鳝鱼泥鳅青蛙,当时很流行吃这些菜。
爸爸妈妈也有吵架的时候,爸爸鼓起眼珠子大吼大叫,掀桌子,砸东西,妈妈就在一旁哭泣,擦眼泪。这个时候我就恨爸爸,觉得他是坏人总发脾气。家里有个抽屉锁坏了,剩下一个洞,妈妈告诉我是爸爸撬的,他把里面放的工资钱拿去打牌。妈妈还经常说某个女人是婊子,勾引我爸爸。
不知道哪天开始,妈妈在桌子上供了一尊陶瓷观世音菩萨,她弄了个容器装着沙土放在观音娘娘前面,每天给她烧香,好不容易买两个桔子不给我吃,非要先供给娘娘几天再让我吃,我觉得干巴巴没有甜味了。可我又不敢提前偷吃,我很听妈妈的话的。
有几次妈妈跪在观音娘娘像前面,一边用卷成一团的袜子擦眼泪一边诉说她命苦,嫁了一个这样的男人,吃喝嫖赌。我在旁边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她一把抱住我坐在她怀里,眼泪全部掉在我脸上,热乎乎的。我怪不舒服的,说实话我一点也理解不了大人的烦恼痛苦,她的情绪也感染不了我。但因为我与她感情好,所以我不得不装出悲伤的样子来迎合她。
童年的我一点也不愿意体验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我每天忙乎着寻找快乐,如何搞钱去买学校门口的漫画书小人书各种零食,如何恶作剧戏弄同学或比我小的孩子,如何去草丛里捉昆虫来养。又有什么新的电视剧播出?几点钟开始放动画片。。。。。。生活是快乐的,生活中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是我快乐路上的绊脚石,如果踢不开就想直接跳过去。
但后期这样的绊脚石越来越多了,长期磕磕碰碰的,无法让人忽视,最后严重地影响了我的生活。
有段时间爸爸外出了,家里经常有各种亲戚或熟人守着等着,妈妈称他们为讨债的,男女都有,他们双手抱臂,表情古怪,似笑非笑。妈妈总是和他们说上半天才愿意走。后来我们为了避开他们,只能很晚回家。
我们没有钱用了,既要躲避债主,又要去找爸爸的一些朋友或同学去借钱,有一天晚上妈妈和我去找一个熟人借钱,没有遇到人。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座桥,走到桥中间的时候她停下来,看着河面发呆,过了一会她突然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语气说:我们跳下去,好吗?
我觉得漆黑的河水对我一点吸引力都没有,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我有点害怕,我就说,不,妈妈,我们回家好吗?她笑了笑,抱起我,走过桥回家了。
多少年了,我还是记得那个夜晚,一个年轻的母亲,对她孩子说,我们一起跳下去,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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