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作为人,如果死了,意味着什么?不同的人对待生死可能会有不同的解读。
“我们大多数人都生活在梦里。我们并没有真正地体验世界,我们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做着自以为该做的事......拂去外表的尘埃,你便看到了生活的真谛。当你意识到自己快要死去时,你看问题的眼光也就大不一样了......学会了死,就学会了活。”这是美国作家米奇·阿尔博姆《相约星期二》中的描述。
“如果死亡只出现一次,我们就没有机会认识它。但幸运的是,生命就是持续的生死共舞、无常律动。每当我听到山溪奔腾、浪涛拍岸,或自己的心跳声,宛如听到无常的声音。这些改变,这些小死亡,都是我们活生生地和死亡接触。它们都是死亡的脉搏、死亡的心跳,催促我们放下一切的执著。”这是西藏宁玛派大圆满喇嘛索甲仁波切《西藏生死书》中的描写。《西藏生死书》解读死亡,认为生死本是一体,体悟生命何尝不是经历死亡。
“死亡是漫长痛苦的过程。虽然我还没有死过,但由于我的工作,目睹过许多死亡,也送走过很多病人。从来没有一个是像电影或者电视剧中那样,安详地带着笑意死去。我看过太多的病人,在病毒的侵蚀下慢慢虚弱下去,但生存的本能仍然使他们在眼神中存留一丝希望。”——《一个医生眼中的死亡》。
生物学上死亡指丧失生命,生命终止,停止生存,是生存的反面。
哲学上说,死亡是生命(或者事物件)系统所有的本来的维持其存在(存活)属性的丧失且不可逆转的永久性的终止。
我作为一个天天和生死打交道的心外科医生,在经历了成千上万的病人,亲历过数百次病人生死关头的危急时刻之后,我本人并不畏惧死亡。在我看来,很多时候生死就是一瞬间。我们所有的努力,就是希望可以尽可能多的拯救病人的生命,或者延长病人的生命,提高病人活着的生活质量。虽然所有的感动,不是因为活着而感动,但是一切美好,却皆因为活着而美好。所以活着应该是人生最大的目标,正如余华《活着》中的主人公福贵,一生经历了几乎所有的人间苦难,老年的时候依旧可以从容淡定地回忆讲述自己所有过往的人生经历。我相信,很多时候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
我今天给您讲的故事的主人公叫宋光明。刚满二十岁,虽然他的名字叫光明,但是我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却怎么也看不出他有光明,甚至看不到他有太多生的希望。他就静静地躺在急诊科抢救室的病床上,一动不动,嘴里带着气管插管,呼吸机辅助通气,操作台上摆着四五个注射泵,注射泵上绿色的指示灯一闪一闪的,肾上腺素、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好几种强心药物在持续地一点一滴地泵入病人体内,维持着他活着的心率血压。他的眼神毫无活力,青灰色毫无生机的脸色昭示着他的身体遭受了巨大打击,生命可能随时终结,病人大大的个子现在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干瘪的样子比我在博物馆看到的木乃伊还要瘦削。病人身高一米七八,体重还不到五十公斤。“不到三个月,棒大的小伙子就变成了这样。”这是光明的父亲讲述他儿子的病史的头一句话。其实见到光明父亲第一面的时候,我还是吃了一惊——差不多五十岁中年人的光景,面容如此憔悴,满头已是白发,满眼通红,布满血丝,苍老得犹如六七十岁的老人。平素只知道一叶知秋,却不晓得人真的可以一夜愁白了头。短短的不到两个月,来回的奔波,弄得光明的父亲心力憔悴,煞白了这个中年人的最后一点青春。
故事要追述到今年的三月份,当时还在海南打工的光明做的是地质勘探工作,因为经常在野外工作,很多时候吃饭不规律,休息也不好。光明就觉得自己老是疲惫,每天都没劲,动不动就出一身汗。睡觉也休息不过来,人慢慢消瘦下来,测体温总是波动在37.5℃左右,低烧,他吃了很多药也不见好。
四月底,眼见着自己的病总不见好,光明就联系了身在老家山西忻州的父亲。父亲担心儿子的病,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便执意让他返回老家看病。结束了这边的工作,宋光明回到了山西老家,五月初父亲开始带着儿子看病,从县里医院到了市里医院,再从市里医院辗转到省城的医院,在省里心血管医院就诊的时候,那里的医生就明确说:“光明得的是心脏病,心脏的一个门坏掉了,需要住院做手术”。可是光明的医保最快也要七月份才能弄好,现在住院就意味着几乎所有的住院费用都需要自付,这些费用对这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可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光明那时一般情况还可以,没有医生说的那么严重,父子俩迟疑了一阵子,商量之后还是决定暂不住院。
父子俩回到了忻州老家,当然光明的父亲也没有闲着,他在当地找了个小有名气的中医来给儿子治病。没做什么检查,这位名医就是简简单单给儿子看了看,问问症状,把把脉,说光明心脏没什么问题,出汗是脾虚导致的,开了好几大包的中药给了父子俩。如获至宝的父子俩,抱着这许多中药回了家。父亲天天熬药,儿子天天喝药,十几天之后,儿子出汗的毛病果然好了。但是身体变得更虚弱了,走走路就累得不行,双腿越来越肿,更为要命的是儿子已经不能平卧,还有就是越来越觉得胸闷、气短。眼见着儿子的病越来越重,五月二十六日号,父亲带着儿子再次来到省里的心血管医院就诊,看了只有喘气的力气的病人,省城的医生直接给光明办了住院,没想到当天晚上光明因为心衰难以纠正,医生就给他气管插管了,呼吸机辅助通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弄不清前因后果的父亲除了签字同意似乎已经没有了第二种选择。为什么病情会急转直下?怎么就非得要气管插管,还要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光明的父亲来不及弄明白这些状况,颤颤微微的手拿着笔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了字。写了一辈子的名字,在那天、那个时刻,父亲才知道写下“了解风险、同意治疗”和自己的名字,原来是那么艰难。
自己唯一的儿子前途难料,生死未卜。父亲除了每天在病房监护室外转悠,焦急地盼望着医生是不是能带来些儿子病情好转的音讯,哪怕是稍微平稳的消息,然而一次次的等待,换来的是一次次的失望,而且是越来越严重,从医生交待病情的语气和表情判断,儿子的病好转似乎遥遥无期,看上去永远也好不了了。老宋一家四口人,现在父子俩在省城,妻子在四川打工,光明的姐姐在天津滨海打工,光明的父亲已经通知妻子和女儿,光明病的很重,很可能治不好了。接到了消息的娘俩,正在赶往省城的路上。
六月四号一家人终于在省城团聚了。不是春节,也不是在家里,而是为了光明的病,一年到头难得团聚的家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团聚了。看着奄奄一息如柴火一样瘦弱的儿子、弟弟,一家人团聚的感觉不是喜悦,“阴云密布,暗无天日”有点夸张,但是且是一个愁字写在脸上可以讲得清,道的明的。一家人希望医生是不是可以给光明做手术,救救他。医生的答复是:“现在,病人的手术没法做了。病人已经心衰、肾衰、肝衰、感染,准备好后事吧!”
难道一家人匆匆的团聚竟要变成永别了吗?一个好心的医生悄悄地把光明的父亲叫到了一边,“在这确实是没办法了,不过你们可以去北京的阜外医院或者安贞医院试一试,说不定还有机会!”为了这最后的希望,一家人稍微准备了一下,六月六号的上午坐着飞奔的救护车离开了省城,下午病人一送到安贞医院,就被安排到了急诊科抢救室的复苏间。
几个小时后,病人所有的检查结果都出来了,心脏彩超提示病人是:感染性心内膜炎二尖瓣返流(重度) 二尖瓣赘生物形成 。胸片提示:左心增大,肺门两侧渗出影(心衰表现)。血常规回报:白细胞和中心粒细胞显著高于正常,HGB9.0克。生化提示:肝肾衰竭。血气分析:乳酸和BE明显改变。
病人现在是气管插管,镇静状态,心率血压用升压药物维持,病人的诊断非常明确:感染中毒性休克、感染性心内膜炎、二尖瓣返流(重度)、二尖瓣赘生物形成、肝脏衰竭、肾脏衰竭、呼吸衰竭。
急诊科医生讨论病人的病情后,明确仅仅内科治疗病人没什么希望,但是外科愿不愿意承担风险,接受这么个濒临死亡的病人?没人确定。最简单有效的明确方法就是尽早安排全院急会诊。这时已经是六月六号晚上七点,当天安排全院急会诊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但是时不我待,急诊科医生联系好了医务处后,我们收到六月七号上午九点全院急会诊的通知,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
此时的我刚刚完成一天所有的工作,走到医院门口,手机嘀嘀的提示音显示有新的短信,是住院总曹大夫发来的:患者二十岁,男性,感染性心内膜炎,二尖瓣损毁,感染中毒性休克,今天下午急送我院,病房主任委派我们明天上午参加全院急会诊。
我和曹大夫约好第二天早七点去抢救室看病人。第二天一早我们在病房碰面后,急匆匆地赶往急诊科抢救室。在抢救室复苏间,我看到了故事开头初次见到光明的场景。一个毫无生机和活力的瘦骨嶙峋的年轻人,一个即将走向人生末路的年轻人,此时正孤零零、惨戚戚地躺在病床上。四肢皮肤已经发花,摸着四肢皮温低,说明病人的组织灌注已经不好了。挂在床旁的尿袋里仅有少量颜色呈深褐色的小便,查看病程记录,昨天夜里已经没什么尿了,护士说夜里给过静脉速尿,但是没什么效果,这说明病人的肾脏灌注已经不好,应该是心脏功能极度恶化,造成的继发肾功能不全,所有这些表现都在印证这个年轻的病人病情在急剧恶化。如果不能有效地控制心脏原发疾病的进展,可能留给病人的时间不多了,现在留给我们救治病人的窗口期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
“病人现在心衰,心源性休克,原发病是感染性心内膜炎导致的二尖瓣损毁,目前多脏器功能衰竭,病情恶化得很快,现在情况很不乐观,不手术的话可能挨不过今明两天,做手术的话,就目前的状态而言,一半概率好,一半概率人财两空。而且病人肝肾功能已经受损,做完手术,很可能需要立刻透析,以后即使心脏好了,肾脏也可能恢复不了,那就需要长期透析。并且我们同样担忧病人术后康复期的各种风险,比如感染……手术顺利的话,费用要20-30万,不顺的话,花费可能是个天文数字。”我如如数家珍般地向家属交待着光明的病情和手术风险。这样的谈话,我已经经历过几千次之多。看着这焦急万分的一家人,特别是看到备受打击的光明的父亲,我真不忍心刺激他们本已脆弱敏感的心弦。但术前交代必须彻底而且直白,我必须清楚地告诉光明的父亲,他儿子病得很重,手术有机会,但是风险很大,可能我们尽力了,仍旧无法挽救病人的生命。
家属,特别是光明的父亲听完谈话,反应很平静。“我们来北京,就是来博一下的,不论结果如何,我们总要给孩子一次机会,钱都准备好了,就拜托医生了。”其实人在无路可选的时候,反而更容易孤注一掷,为了儿子还有明天,对于家人,赌一把胜过放弃,特别是对这个如此年轻的病人。
命运是不公的,生病是不幸的,没有人希望噩运降临到自己头上,即便对这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刚刚遭遇青春,却又面临死亡。二十岁的人生应该像一张洁白的纸,等着为它谱上生命的色彩;又似一场电影,主角才刚刚出来,我们总是期盼着有个美好的结局!二十岁,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可是对于光明来说,美丽的画卷可能还未来得及展开,就要永远地闭上了。
时间如流水般逝去,生命的沙漏也在渐渐流逝。几个小时后,我们做好了所有的术前准备,等安排好手术室的时候,病人的高压血压波动在60-70mmHg,心率由110-120次/mins升高到150次/mins。心率越来越快,血压逐步降低,都说明病人的病情还在加速恶化。
电话通知手术室后,我们心外科医生、麻醉医生、护士一群人推着病人的病床,疾走在从急诊科抢救室到手术室的路上,病人家属都神色凝重的紧紧跟随在后面。
奔向手术室的一行人,行色匆匆,穿越连接到心外科大楼手术室的走廊时,透过玻璃窗,窗外月色凝重,夜幕降临,周围小区灯光闪烁,此时应该是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的时候,我们的生活似乎通过这窗户隔绝在另外的一个世界里。我们真正的工作才要开始,结束的时间没人能够确定,我们的希望是病人手术可以顺利,对病人、对病人家人、对我们这些医生护士以及我们的家人,都是最好的结果。行医工作的原因,每一天都行走在危险的边缘,每一天都可能经历生或者死,时常感慨今天所拥有的一切明天可能都会失去,可能是物,也可能是生命。世事无常,生命无常!
人生,很多时候就是一边拥有,一边失去;一边选择,一边放弃。今天陌生的,是昨天熟悉的;现在记住的,是以后淡忘的。不是人生选择了你,而是你选择了人生。人生的前二十年说的多的是相见,而之后更多的是再见。
我们总是在不断地告别,不断地说再见。车站的告别、毕业的告别、远行的告别。这样的告别每天都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角落演绎。有些告别只是为了下一次更好地相见,可有些告别却成了永远的再也不见。
人生就是不断的告别,和身体告别,和情感告别,和至亲的人告别。但是手术室门口的告别却是别样的滋味。
到了手术室门口,光明的父亲冲到床旁,紧紧握住儿子的手,红润的双眼噙满了泪水,病床徐徐推进手术室,光明的父亲那皱皱的苍老的手依依不舍地慢慢地松开儿子的手的一瞬间,当病人家属目送刚刚推进手术室的亲人,消失在自动门关闭的那一刻,门里门外两世界,花开花落一瞬间。在我十多年的从医路上,我参加的几千台手术中,我见到的这样的场景不止一次,但此时此刻我的内心却真的有些沉重,这些沉重又慢慢地激起我无比强大的力量,当家属把病人的性命交给我们,我们医生是病人和家属的希望,也是他们的依托。医生不是上帝,但却是上帝伸向这个世界唯一的手,在危急时刻救人一命或者痛苦之际给予帮助安慰。不过患者光明的前途是天堂之路,还是通向地狱之门,他的未来是生还是死?这家人未来是相见还是不见,没人可以确定。但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要为这个年轻的病人尽力,为这家人最后的一点点希望尽力!
麻醉医生很快地麻醉好病人,我们消毒铺巾,开始手术。切皮开胸,劈开胸骨,切开心包的一瞬间,病人的心脏一下子冒了出来,因为没有尿,病人的心脏胀得很饱满,但是心脏的跳动还是比较活跃。这毕竟是一颗二十岁年轻人的心脏。
(续)
建立好体外循环,转机后,胀胀的心脏空了下来,降温后阻断升主动脉,灌注停跳液,心脏表面放置冰盐水降温,心脏慢慢停下来,心电监护显示病人的心电图呈一条直线。放空了的心脏此刻变得软软的,切开病人的左房,二助将拉勾放入左房拉开的一瞬间,病人的二尖瓣清清楚楚地暴露在我们的眼前。病人的二尖瓣瓣膜整个已经烂掉了,降落伞结构般的二尖瓣的瓣叶、腱索都已经长满了赘生物,损毁的瓣膜如同洗过上百次的牛仔裤一样破破烂烂的,很多腱索已经被细菌感染后断裂,象柳条般残存的尚且连在瓣叶上,赘生物和丝丝落落的腱索在心脏跳动的时候,随时可能飘到身体的任何部位,导致栓塞。还好,停下来的心脏不再可能将这些东西播散出去。我小心地去除了感染的瓣叶和腱索,连带着清除了所有的赘生物,病人的左房壁靠近二尖瓣后瓣环的位置,竟然生长出很多米粒样大小的附着物,显然这些应该也是感染后形成的赘生物,虽然已经经历了上百次这种病人的手术,赘生物侵及到这个位置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清除掉的赘生物放入肉汤送检做细菌培养和药敏。温盐水清洗完左心室后,置线于二尖瓣环后,给病人置换了个机械瓣膜。复温,缝合房壁。重复排气后开放升主动脉,几分钟之后,病人的心脏自动复跳了。
虽然刚刚复跳的心脏搏动得还不是很好,但是我们却看到了希望,希望这是好的开始。体外循环辅助了一小会儿,心脏跳动的越来越有节律,心肌收缩幅度越来越好,心电监护仪上也显示病人的心率血压越来越稳定。慢慢地减少体外循环辅助的条件,直到停机。鱼精蛋白中和肝素之后,拔除了主动脉插管。止血关胸,连同麻醉,到最后关胸,离开手术室,整台手术用时四小时。
离开手术室时差不多已经是午夜时分,透过监护室运送病人通道的可以看到外面世界的唯一的那一扇窗,我发现进手术室时灯火通明的周围小区已经是灯火稀疏,外面的世界远离了白天的喧嚣,夜已经荒凉,夜已经昏暗,我们这里依旧繁忙,依旧灯火通明,我们的手术虽然顺利完成了,但是我们的工作却只进行了一半,因为病人的问题没有就此完结。整个手术过程,病人没有一滴尿。停机后,麻醉医生两次应用利尿剂似乎没有任何效果。从目前病人血压判断,病人肾脏的灌注压是够的,从中心判断病人的容量负荷应该是合适的,病人目前对利尿剂反应不好,应该还是心衰后导致的肾损伤有关,没有尿,病人没有了出口,这种状态如果持续下去,刚刚有机会恢复的心脏,可能又会走下坡路。当然这种术后没有尿的情况,术前我们已经有所预判,术前谈话的时候已经和家属交代了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
我们当机立断,给病人置入透析管,直接给病人透析上。有了出口,整个心脏的调节就有了空间和余地。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地来到了医院,穿戴好隔离服、帽子、口罩,径直进了心外科监护室。象我第一次见到他一样,他就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嘴里带着气管插管,呼吸机辅助通气,操作台上摆着四五个注射泵,注射泵上绿色的指示灯一闪一闪的,肾上腺素、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好几种强心药物在持续地一点一点地泵入病人体内,维持着病人的心率血压,病人的眼神毫无活力,尿袋里没什么尿。不同的是病人的病床旁多了一台CRRT(24小时持续肾替代),给病人持续做着透析。此时病人还在持续镇静状态,但是心率血压等循环指标基本稳定。
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对于我们只是一天,是看似漫长的一生中的普通一天,而对于光明这个年轻的病人,却是游离在生死之间的一天:他的一只脚踏在人间,另一只脚踏在了地狱门口。我突然想起了作家刘慈欣《三体》里那著名的桥段:死亡是一座永恒的灯塔,不管你驶向何方,最终都会朝它转向。一切都将逝去,只有死神永生。记得《极简人类史》中人口学家曾经推算人类历史约为200万年,其间地球上共约生活过800亿人,现如今生活在全地球上的人口也就是70亿,我们游历的每一个地方,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可能是先人曾经生活的地方,或者留下他们的足迹。然而现在绝大多数的遗迹或者足迹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极少的人在历史上留下痕迹,那也只是历史书里曾经的瞬间。一百年以后,后人们或许还知道。一千年以后,后人们可能听过这个故事或者传说。一万年之后呢?“天空中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鸟儿已经从天空中划过。”普通人百年之后可能除了坟墓就没留下什么了!
我一边感慨着人生,一边思索着病人光明未来的病情走向。很多时候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手术虽然做完了,可是像光明这样的病人术后多死于感染或者心源性恶液质最终导致的多脏衰。即使一切顺利,病人活下来,而最终肾脏功能不能恢复,需要终生透析治疗的话,对这个年轻病人的一生都可能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想想这些,想想手术后只是我们这些医者治疗这个病人漫漫征程的开始,未来出现什么波折没人可以预测。只希望病人光明的运气不要太差,希望他可以慢慢好起来。但是医生不是神,不能救治每一个病人,我们做到尽心尽力问心无愧就好。
当日病人的治疗主题是维稳。维持病人生命体征的平稳,给受损的心脏、肺脏、肝肾修复的时间。治疗这种病人急不得,医生需要有足够的耐性和定力。照看危重病人不是消耗战,却是一场时间不能确定的持久战。外科医生的耐性和定力是成熟的标志,是成熟修炼多年后散发出的一种酒香。模仿不来,学习不来,这需要时间,花是易谢的,只有果实,才可以慢慢品尝。
术后第二天,昨天病人的肝肾指标还在恶化,今天肝肾功能的结果已经开始出现好转。病人的心率血压等循环指标平稳,肾上腺素、多巴胺等强心药物缓慢减量,病人的血压没有出现明显的波动。这些都说明心脏功能在改善。手术解决了病人的病变,逆转了心脏恶化的趋势。外科的事要通过外科手段来解决。但是医院整体的内外科联动,各部门积极配合,方方面面的勇于担当给病人的救治争取了时间。更为可喜的事,担忧了一天之后,病人来尿了。一边我们在用CRRT给病人透析,一边病人的尿一滴一滴顺着尿管流了出来。“有尿就有未来”,虽然CRRT可以持续透析,替代肾脏,但是平均每24小时五千的费用却是很昂贵,同时持续的CRRT对病人的血液也是有破坏的,并且还有可能引发其他透析相关的风险。但是这一天是有喜又有忧。停了一天的镇静剂,病人仅仅可以睁睁眼,手指仅可以微微收缩,身体、四肢羸弱无力的几乎完全不能动弹,虽然我判断病人的神经系统没有问题,但是病人虚弱的身体,让我们对未来病人发生感染和心源性恶液质导致多脏器衰竭更加担忧。我们没有着急停CRRT,判断病人肾脏是否真的恢复,还需要时间观察,为此我们减少了CRRT的脱水量。同一天,我们开始通过胃管,给病人鼻饲,希望病人胃肠道可以早些恢复,有了热量,才可能纠正营养不良,降低感染的发生。但是病人的胃肠功能极弱,我们七八个小时缓慢鼻饲进入的营养液,病人的胃肠并没有吸收,注射器回抽证实营养液基本都潴留了。我们没有放弃打通胃肠道的努力,我们减少鼻饲泵入速度的设置,寄希望于可以慢慢改善。
当术后第二天夜晚来临的时候,我坐在病人光明床旁的椅子上。望着这个静静地躺着的年轻人。没有对话,却是我们之间最好的交流。我体会着这一天的治疗上的得与失,病人好的进展,还有让我担忧的地方,医生的每一项治疗,都可能影响或者掌握着病人生死的走向,因此每一个治疗决定都应该经得起推敲。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到了术后第三天,病人的尿持续不断的出来了,说明肾脏功能恢复了,我们果断地撤除了CRRT(持续性肾替代治疗)。镇静剂已经停用了将近四十八小时,病人的肌力恢复得还是不好。我让病人握握我的手,病人慢慢地将半张开的手伸开,缓慢地将五指向掌心靠拢,触到了我的手,但是我没有感觉到年轻人应该有的力量。病人的心脏彩超评估心脏功能,胸片检查,血气分析结果、肝肾功能等所有的相关指标都提示着病人在好转,但是病人的营养状态着实令人担忧,两三个月的打击,似乎已经耗尽了这个年轻人所有的生命活力。
“瓶花力尽无风堕,炉火灰深到晓温。”我们一两天的鼻饲,并不能逆转病人营养状态还在恶化的现状。我们的治疗走在了另一个十字路口,摆在我们面前有两条路。一是维持现状,呼吸机辅助通气,维持生命体征,纠正病人全身营养状态;二是试一试给病人拔除气管插管,脱离呼吸机,病人可以经口进食,改善病人的全身营养状态。第一种选择看似稳妥,隐忧是病人会处在更长时间的平台期,病人最终还是会选择向好或者向坏的方向,第二种选择则更加积极,但是万一病人拔管后呼吸道维护不好或者心功能恶化,都可能会二次插管,造成对病人的再一次打击。当然除上述两种选择,还有一个折中的治疗方案,就是考虑到病人可能的拔管困难,同时兼顾全身营养状态的考量,我们直接给病人做气管切开,既利于呼吸道管理,病人也可以经口进食改善病人的全身营养状态。
医生的治疗决定不能草率,但更不能无所作为。经过我们治疗小组讨论,我们最终决定,我们还是应该给这个年轻的病人一次尝试拔管的机会。当所有不好的预期都有所准备的时候,事情的走向未必会向最坏的方向走。后来病人病情的走向验证了我们的这项决定是对的。
经过充分的拔管前试停评估,病人拔除气管插管后,呼吸频率35次/每分钟,我们正常人每分钟只需要呼吸12-16次就可以满足身体的需要,从病人喘气的频率和幅度看,喘气成了他最大的负担,为了能够呼吸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随着呼吸,病人肋骨上的薄薄的一层皮肉凹下去,又浮起来。还好病人的氧分压、二氧化碳水平、内环境指标皆维持在正常范围之内。
我们给病人戴上了无创呼吸机,光明的口鼻和大部分脸颊都罩在了无创呼吸机的面罩里,就像是战斗机飞行员的吸氧装置一样,无创呼吸机给了病人通过正压通气,病人自己做功降低了,省劲了。带上无创呼吸机的光明呼吸次数波动在16-20次/每分钟,从他带上无创呼吸机后平静的表情可以看出,带着无创呼吸机的他舒服多了,但他自己还是没有力气咳痰。这可辛苦了监护室的护士,差不多两三个小时就要给光明吸一次痰。医疗上任何一项操作,都是经验累积的结果。吸痰,这看似简单的事,其实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得到位的。护士每次都熟练又非常轻柔地把吸痰管下到气管,受到刺激的光明忍不住咳嗽,这样积在气道里的痰液就被吸出来了,肺脏是人体和外界相同的一个器官,开胸术后病人如果不能有效咳痰,感染就可以从肺脏这个局部区域扩散到全身,导致全身感染。因此呼吸道的维护在心脏病人术后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很多时候,对呼吸功能的维护,可以说对病人生死攸关。能自己咳痰的病人,最好不要吸痰。吸痰也是一项有风险的医疗操作。我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如果有人跟我说这样的话,我心里一定暗暗地说“大哥,忽悠我呢吧!”但是任何侵入性的医疗操作理论上都是存在风险的。说起吸痰,我的一个病人曾经因此丧命。那是六七年前,一个腹主动脉瘤的病人原计划来我院做腹主动脉瘤腔内血管修复术,在门诊检查过程中突发急性心肌梗塞,心内科急诊造影确定病人是非常危重的左主干病变,血管细的和根线似的,用了很多药物,胸痛症状控制不满意,病人当时的情况可以说是命悬一线,随时可能发生猝死。心外科、心内科、介入科一起紧急讨论这个病人的治疗方案,当时权衡利弊风险,我们决定给病人做分期手术,先行搭桥手术,再计划手术后行腹主动脉瘤腔内血管修复术。搭桥手术很顺利,麻醉加手术用时四个小时,病人顺利回到重症监护室。第二天一早上病人所有指标都非常满意,试停呼吸机后,复查血气满意,我们准备给病人拔除气管插管前,常规都要吸痰,当时考虑病人腹主动脉瘤的特殊病情,一方面术后血压维持在正常低限,一方面我自己在重症监护室盯着病人,看护士轻柔地十分迅速地把病人气管插管内的痰吸出来,病人在吸痰刺激下,血压短暂升高了三四十,护士刚要拔气管插管,病人血压突然掉下来到40-50毫米汞柱,接着就测不到血压了。我马上意识到大事不好,正好心脏超声医生就在监护室给其他病人做心脏彩超,迅速叫过来给病人做床旁心脏彩超,超声科医生马上判断:心脏空了,左室舒末径就2厘米了。病人的肚子短时间就胀起来了,我拿注射器在腹腔穿刺点明确的抽出了鲜血,都验证病人腹主动脉瘤破裂大出血了,从吸痰到病人死亡,一切都发生在几分钟之内。陪着小心,做好了准备,都无法控制悲剧的发生。发生悲剧的诱因就是吸痰的刺激会导致一些病人血压升高,对于那个腹主动脉瘤的病人,这刺激导致的血压升高就是致命的诱因。再圆满的人生,也不过是整个生命的一个片段,而再痛苦的往事,都随着时间慢慢冲淡,但是依稀的点滴记忆时而还会浮现,曾经的痛苦经历很难彻底遗忘,很多时候人会触景生情,忧伤会一遍一遍地冲刷着薄薄的脆弱的记忆。人生的路本应该是越走越平和,但行医的人走的路却是步步惊心!
吸痰的刺激,导致病人血压升高的同时,还会刺激病人出现颅内压增高,颅内压增高则会导致一些病人出现脑血管事件。
吸痰不仅是项有风险的医疗操作,对于有过吸痰经历的病人,吸痰可能也是个非常不好的人生体验。看病的本质不是看病难,也不是看病贵,而是看病本身就是和痛苦斗争的过程,同时还要忍受看病过程带来的风险。还好,给光明的吸痰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负面的东西,吸痰所遭遇的不太好的人生体验,应该激励着他自我愈合的潜能。
术后第四天也就是拔管后的第二天,光明虽然还很虚弱,但是看到他治疗非常配合,特别是非常努力地配合着咳痰,尽管他费尽全身力气只咳出来非常少的一点点痰,但我知道这是这个病人最大的进步,因为主动配合治疗的病人,往往比消极治疗的病人预后要好。看到了一点点的希望,但是前行的路仍旧不明朗。光明最大的问题还是虚弱,虚弱的身体几乎不能动弹,护士给他换床单的时候,翻身的一瞬间,他自己排出了好大一坨大便,自己竟然毫无察觉,翻过身的他气喘吁吁,过了好半天,呼吸才恢复平静。
他这身体跟纸糊的差不多。尽快的和家人见面,让家人尽可能的陪伴和照料,应该会给他心理带来很大的支撑,坚定他可以恢复的信心。和家属沟通后,病人转回了病房的二级监护。在心外科重症监护室我们让光明的父亲去探视过病人,因为病情的原因,他只是短暂地看过儿子两次,经过了四五天的分别和生离死别考验的一家人可以在病房重逢,在见到光明的第一眼时,一家人还是十分激动,光明的父亲和姐姐冲上去就要摸病人的手,直接被我叫停了。我仔细给他们讲了触碰病人都可能增加病人感染的风险,接触病人前,必须做好手部消毒,病人的床尾常规放置免洗消毒液,轻轻一挤,将消毒液均匀涂抹在手上,然后才可以去触碰病人。为了让这一家人清楚地认识到病人在术后恢复期所面临的情况和家属需要从饮食到睡眠、从咳痰到下床活动等帮助病人康复所需有家属了解的细节,我认认真真地对这家人讲了半小时,最后还给病人播放了我自己总结的病人康复期注意事项录音。这录音是我作为医生管理数千个围术期病人的经验总结,涵盖了从术后回病房到三个月康复期的所有事项,家属了解了,明白了,自然心里有数,心中有底,也确确实实可以帮助病人康复。毕竟,很多事情的成败不光取决于关键步骤,更取决于对细节的把握。
术后第五天,我们尝试让病人坐起来。托着光明的后背和肩膀,我、光明的父亲还有陪护员,三个人费力地扶起病人坐在病床上。光明整个身体都在晃悠,更确切地说是在颤抖,他自己完全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坐起来两三分钟之后,就再也无法坚持,我们原位把他放回床上,这一起一卧,累得他呼呼的喘着粗气,骷髅般的大大的脑袋上支棱着的眼镜倾斜了,光明费力的缓慢的抬起一只手,躬起的手背的食指托了托镜架,之后整只手跌落在了床上。
我们的每一次尝试都在触碰病人的底线,让我们更确切的知道病人身体机能的现状。这就样给病人喂吃的,鼓励他咳痰,做肢体的主动和被动运动,按摩身上和腿部的肌肉,晚上给病人间断泵几个小时的镇静药物让他可以好好地休息。还有,和家人一起不断地给他鼓励、加油,一次一次的让他尝试着坐起来,做得久一点,垂下腿坐在床边,试着站在床边……
慢慢地光明的身体状况有了改善,五天之后,病人可以慢慢地坐起来,二三十分钟也不觉得累,在一个人的搀扶下甚者可以自己站在床旁,缓慢地抬起脚,慢慢地交替的挪动脚步了,病人的进步显而易见!可以说光明的每一天都有改善,光明父亲的脸上也开始出现的一点点笑容。
光明的原发病是感染性心内膜炎,按着治疗程序手术后病人至少需要抗炎治疗六周,目前病人的全身情况基本稳定,复查心脏彩超结果满意,作为外科医生,我们已经没有更多的工作去做了。和我们感染科联系沟通之后,病人转入了我们医院感染科继续治疗控制感染去了。
时间的脚步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每一天都有忙不完的工作,斗转星移,早出晚归的日子过得很快,病人走了又来新的,好了又走。
7月27号,这天的早上,我查完房并且看完来病房找我的病人,正准备下楼去手术室,几乎快要走到病房电梯间门口的时候,迎面而来走过两男一女三个人拦住了我,一位是满头白发的老人,另两位是一男一女的年轻人,年轻男子很瘦,见到我的一瞬间三个人脸上挂满笑容,而我几乎是愣住了,似曾相识但是实在记不清是谁。满头白发的老人拉住了我的手,三个人刚刚还挂满笑容的脸一下子成了饱含热泪,面部还略带颤抖,年轻女人更是哽咽的把头扭过去。这一笑一哭猝不及防的转变,之前还是一愣的我此时几乎惊住了。作为外科医生,在医院,我最怕看到有人哭。十几年来,我几乎见到了人世间各式各样的哭。有轻声的哭泣、无声地流泪、呜咽、抽泣、啜泣、恸哭哀悼、低声啜泣、哭诉、抽鼻子哭、哀鸣、大声哭泣、嚎啕大哭、大哭大叫、放声大哭、倒地大哭甚至是又哭又闹。有一段时间,我一听到有人哭,心里就发紧。
沧桑的老人先开了口:“今天我儿子光明出院了,我们是特地过来和宋大夫道别的,谢谢您救了我儿子的命。”对,年轻男子是病人宋光明,我仔细抬眼看这年轻人,他没穿病号服,人仍旧很瘦但很精神,脸上有肉了,也有了年轻人的光泽,和我初次见到的那个面色青灰毫无生机一动不动躺在急诊科抢救室病床上垂死的年轻人判若两人。从他们口中,我得知光明的妈妈昨天已经回四川了,今天光明出院,光明的父亲准备回老家忻州,光明则要跟姐姐去天津滨海。我们在楼道里寒暄了一会,送他们走的一瞬间,我的眼角也噙满了泪水。这一家人因病而聚,现在病好了又要离别。
第二天我的微信朋友圈里多了一个叫野外工作者的人,他就是宋光明。隔三差五的总能收到他的消息,……时间依旧过得飞快,今天是11月28号,是周二,又是我每星期固定出诊的日子。一大早诊室外挤满了患者,我走进诊室的一瞬间,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迎了上来,我一眼认出是宋光明姐弟俩。光明满脸堆笑的说:宋大夫,我现在一百二十多斤了,身体恢复的特别好。手术前就八十多斤,我模模糊糊的记得他们说要带我去北京看病,之后的事完全没有印象,……现在我又活了,感谢宋大夫的救命之恩。我在姐姐那待了四个多月,离开工作也大半年了。一家人为我的病操碎了心,我现在准备回去工作了。死过了,才知道什么对我最重要。是活着,是我的家人而不是其他什么的……。光明讲话的时候眉飞色舞,站在一旁的姐姐自始至终红润着双眼。
复查结果非常满意,光明的心脏恢复了正常。咔嗒咔嗒如同钟表走动的机械瓣膜的启闭音提示光明的心脏持续在跳动,那个植入他体内的机械瓣膜要陪伴他一生。理论上讲这个机械瓣膜可以使用50-70年,既往的文献告诉我们。一个五十五岁的置换单瓣的人,可以活二十年的概率是65%,而一个健康的五十五岁的人,可以活二十年的概率是85%。而对于光明这样的置换单瓣的年轻人,他可以活多少年,我不知道。
但是现在光明的病好了,他可以活下去了,可以继续书写他美丽的人生画卷去了。作为他的医生,我感到很荣耀。医生的荣耀不仅仅是可以替人治病,去除病人的痛苦。医生的荣耀还来自于行医过程中充满人情味的感动。但行医的过程仅此而已吗?很多时候我甚至在想,与其说我是在帮助别人,还不如说我是在自我救赎,救赎自己的灵魂和我内心的痛苦。一个人应该包括看得见的肉体和看不见的灵魂两部分组成,剖开皮囊如何安放我们的灵魂?而这绝不是简简单单的旁人所看到的表面的风光。
《平凡的世界》的作者路遥讲过:生活永远是美好的,人的痛苦却时时在发生……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如果你不给自己烦恼,别人也永远不可能给你烦恼。因为你自己的内心,你放不下。好好的管教你自己,不要管别人。
如果不是遇到一个又一个像光明这样的病人,我可能就是每天从家到单位,从单位下班回家,两点一线的工作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着,向我曾经走过的十几年一样。追求着我所谓的人生理想,一直在不知疲倦的争名逐利。
我奋斗了这些年,看上去似乎越来越接近成功,实际却慢慢沦为平庸,同时发现幼年时的阳光空气已然消失,只剩下不断萎缩的人生。努力和奋斗成为鼓动自己不断前进的口号,在一切都是泡沫的今天,如果说还有什么能真正的生长,那就剩下我不甘的内心。
耳畔还时时响起“青春少年是样样红,你是主人翁。要雨得雨要风得风,鱼跃龙门就不同。”这首豪情洋溢歌曲如今已经乏人唱起,20年前的云和月远去了。似乎还没感觉年轻过就感到老了。当有一天发现父母年老的快要走不动路,而看到自己长的已然是小大人的孩子,自己却怎么都想不起他是如何长大的的时候,内心的骄傲一扫而空,失落和彷徨,亦或是那痛苦不堪的内心更加痛苦了。
常常想起那句:生活除了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
可是成人的世界没有诗与远方,大家短兵相接,成败立竿见影,离开薄如蛋壳的学校,每个人直接被抛向了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修罗场。没有硝烟,却是战场。你笑,世界便陪着你笑;你哭,却只有你一个人痛哭!
小的时候我们是哭着哭着笑了,长大以后我们是笑着笑着就哭了。人生追求到最后,得到的却不一定是自己想要的,而失去的却是对自己最重要的。
未来主人翁,转眼已到四十岁,曾经我们值得炫耀的青春仅仅剩下一条尾巴的时候,我发现我现在最怀念的不是那现实的美好生活,却是小时候妈妈给我做的那盘蛋炒饭。人生的中点,在这个人生的十字路口。在很多人眼中油腻的中年,我不再渴望那些患得患失的功名尘土。
作家三毛说:“等待和犹豫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情的杀手。”你一直在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做你想做的事,然后又一直在犹豫中虚度时光。
很多人输给了一个“等”字上面,
等将来……
等不忙……
等下次……
等有时间……
等有条件……
等有钱了……
等来等去……
等没了缘分……
等没了青春……
等没了健康……
等没了机会……
等没了选择……
等没了美丽……
等完了一生……
谁也无法预知未来,很多事情可能会一等就等成了永远!……
想要做的事就赶紧去做,不要因为面子,丢了自己一生的幸福,不要给自己留下太多的遗憾!事业如此,爱情如此,亲情如此,生命亦如此。
“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经历过人生半程的我,现在特别赞同乔布斯的这句话。世上只有一种成功,就是用你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不泯然于众,只遵从内心真实的感受,欣然向前。忘掉掌声,以自己的方式,过完一生。
我要悄悄地对我的亲人、我认识的每一个人和我内心的灵魂说“你要好好的,好好的活着,我也要好好的,好好的活着。不辜负活着的每一个清晨、午后和夜晚。不管是少年、青年、壮年还是老年。”
生活的美好,美好的生活;活着的光明,光明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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