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笼

清晨的地铁，就像一个空荡荡的容器，不断地被挤入、运输，再挤入，一波又一波地传送着，直到把所有人都运送进「时代」这个巨大的转盘，让他们都像一颗螺丝钉，追着指针疯狂地拧转。

他还是干着他不爱干的事，码字。作为一个从不护肤的程序员，每天对着电脑屏幕，皮肤变得粗糙无比。他胳膊肘撑着桌子，狠狠的在脸上乱搓了一把，长叹一声，像一个泄气的皮球，一下瘫软在办公椅上。

又是熬夜加班没回家的一天。他拉开窗帘，清润润的阳光才微微放明。

“还好不是唰一下那么刺眼的阳光，哈哈。”他自我打着没趣，今天的太阳盲盒也拆完了，摸摸长出来扎手的胡茬，顿了一下。又使劲摩擦着胡子，似乎坚硬的挫感能让他清醒过来。

“早啊。”

“你怎么来这么早！这才6点多…”

他疑惑地看向墙上的钟表，微弱的阳光照亮了那刚过了五分的时针。

“还有一堆文件没做完，喏，给你带的早饭。”她将早餐袋摆在一边，熟练地打开电脑开关。

“今天早上我还排了一会儿队呢，谁能想到！一大早就有那么多人要吃早餐。”她嘴里咬着面包，含糊不清地说着。

“给你带的纳豆和饭，老板送了我一碗味噌。”她指了指袋子，“够意思吧，不亏我在他那里买了那么久的早餐，可以算是忠实老顾客了。更何况我今天去的那么早，居然还排了队。”

她又强调了一遍。

他打开袋子，搅拌起纳豆。丝丝缠缠的，不小心弄到了手上。

“你说，”他吮吸了一口手上的纳豆，

“人要是可以不干自己不喜欢的事就好了。”他顿了顿，“你说我们工作是为了什么来着？”

“干嘛突然问这个？”她对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诧异，在她心里还是今早为什么排了那么久的队比较值得引人深思。

“我觉得方向好像错了。”他打开饭盒。一打开盖还冒着热气，米饭自然的香气立刻散开，似乎还掺进了一些牛奶。

她喝了一口蔬菜汁，皱了皱眉。“这蔬菜汁…真够涩的。”

说完没反应，一转头看着他无心拌着饭，明显是在等另外一个他想要的答案。她清了清嗓，有些不好意思。“工作嘛，一大早醒来，来上班，做文件，做完了一天也就完了，做不完第二天继续。周而复始。”

“没对，没对。”他似乎有些焦虑，放下手中一口没动的饭，开始四处踱步起来。

“我记得我一开始不是这样想的，绝对不是。”

“一开始？”她嚼完她最后一口面包，“你都工作多少年了。”她拿过他的味噌汤，“你不喝我可喝了哦，过会儿饿肚子可别怪我。”

他看着她拿过自己的汤，慢慢喝起来，直到汤见了底。

“这个周我们要去海边，一起吗？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玩冲浪的。”她擦了擦嘴，又纵身投入了屏幕前。拼命的眼神注定她今天将把所有的事情都干完。

阳光变得浓郁了一些，从窗户的边边角角慢慢溜了进来。办公室里还弥漫着淡淡的味噌的味道。他又端起纳豆饭，有一勺没一勺的搅着。

“我以前说，我有我想过的生活。我想住在海边，每天伴着潮水声睡觉。”

他挖了一大勺饭，塞进嘴里。

“我还想带着板子全世界冲浪，随便挑一个也在冲浪的人比赛，冲到他前面去拍拍屁股挑衅他。”

他哈哈大笑起来，应该是想到那个极为搞笑的挑衅画面，把别人气得鼻孔冒烟。嘴里没吃完的纳豆拉着丝，和他大开的上颚粘连着，像漫威里的毒液大开口。

“要想有诗和远方，就得先有财务自由呗。”她冷不丁冒了一句。

“我以为你没在听。”他显然以为自己的自言自语是讲给自己听的，毕竟她起了个大早去买早餐，还排了队。

“但是实现财务自由，是个太漫长的过程了，我感觉。”

他又塞了一大口饭。纳豆黏糊糊的在他嘴里，不得不用舌头不停舔着口盖。他并不是很喜欢吃纳豆。

“可是我本是个冲浪的人，但是这么多年里，我只会埋头于收益计算、效率最大化等问题。”

“你不觉得这个过程反过来塑造了我们吗？我们变得只会赚钱，赚钱也就足够了。”

“赚钱本来是手段，现在变成了目标。把以前的目标，把你说的‘诗和远方’的目标都淹没没了。”

他扒拉着饭，不经意间饭就剩了最后一口，就算他不喜欢吃纳豆。

“所以我到现在还在想，”她的手在键盘上麻木地跑动着，嘴里却说着与这毫不相干的话，

“我明明起了那么早，为什么还是排了那么久的队？”

                                nin 2021.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