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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老姜耷拉着头，弓着虚弱的腰背，有气无力地坐在沙发上，他那布满茧子的手指正夹着一根儿马上吸到尾的劣质香烟。
“香兰儿，这回不管姜新了，咱俩累死累活，当牛做马，他啥时候想过我们的难处了？他自己捅的篓子，让他自己想办法，反正我们不给钱了。”
老姜憋着一口气，从嘴里吐出最后一丝烟圈儿，说完，狠狠地把烟头摁在地上，然后用脚踩碎。
真是左右为难，左手是我大儿子姜新，右手是我男人。
老姜今年出去干活，不小心从架子上摔下来，虽然身上没摔断骨头，但是脚骨却被架子上的砖头砸骨折了。
虽然是工伤，但是包工头却只愿意支付医药费，其他一切费用不管，没办法，当初进这个小建筑队，还是厚着脸皮求了好几个熟人，人家才愿意收下老姜跟着一起做工。
老姜看脚都花了一两万，又被迫停工五个月。这前前后后的损失，少说也有两三万。
这脚好不容易恢复，能正常去干活了，上个月的工资还没发到手，姜新就打了电话来，让我们给他打一万块钱，他在厂里因为给同事闹别扭，动起手来，误给人家打伤。
伤倒不严重，但是人家要求他赔一万才肯罢休。
02.
看着老姜那双空洞哀怨的眼神，我的心揪成一股麻绳儿。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真是想把我们老两口榨干。
芸芸马上都上幼儿园了，眼下学费还没着落，小儿子姜站上高中，每个月还得两百块钱的餐费。家里才盖的新房子，还有三十多万的债没还完。
姜新是我的大儿子，今年二十六岁，初中没上完，在学校打架闹事，被老师劝退。后来我们求爷爷告奶奶给他找了好几个学校，但他死活不肯再上学，后来就由着他回来了。
在家一直待到十六岁，他跟着我二哥去郑州跑快递，干了两月，他说风里来雨里去，那活儿不是人干的。
我心疼姜新年龄小，就让他回来在家跟着老姜一起在木材厂做杂活，好歹能天天回家，我们也能照顾他。
一晃到了十八岁，姜新自己在家待不住，说要跟着几个老乡去广州进厂打工，我想着孩子也大了点儿，让他出去闯闯也好，就答应了。
他走的时候，我给了他两千块钱，第一个月他打电话问我要钱，说手机摔坏了，修不好，要换个新的，经过讨价还价，我给他打了一千五百块钱，并告诫他只能买这么个价位的手机，多的没有。
03.
为此，姜新一个月都没理我。到了年底，姜新放假了，给我打电话让我给他打五百块钱车费。
老姜气得在电话里骂他，说这工打得是个啥，干了快一年，连五百的车费都得问父母要。
姜新就苦哈哈地给我服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己这么久在工厂上班是多么的不容易。
说多了，我这个当妈的，耳根子软，心疼孩子。
儿子第一次跑那么远的地方进厂打工，人生地不熟的，他既然磨破嘴皮问我要车费，那估计是真的没钱，实在没办法了。
瞒着老姜，我偷偷给他打了五百块。
姜新二十岁那年，恰好我有个亲戚在北京做快餐，听说还不错，他们正好缺个伙计，过年的时候，亲戚来我们家拜年吃饭，恰好说到这个事儿。
我跟老姜听了觉得做这个快餐比在工厂好多了，至少自由，而且孩子也能跟着学一门手艺，将来说不定他也能靠这个立足。
给姜新说了这事儿以后，姜新满口答应，说愿意去北京干。那次，我们给孩子拿了三千块钱，想着孩子出门在外，干啥都得花钱。
在北京干了大概半年，姜新吵着要回来，说北京气候差，风大，还有沙，每天做那个快餐，早出晚归的，实在太辛苦，而且那个亲戚也经常说他不操心。
我跟那个亲戚打电话，对方很生气，说看在我是堂姐的份儿上，想着娃年龄小，就没那么多计较。姜新有段时间经常晚上回去进网吧玩，一玩都是好几个小时，第二天上午老上班迟到，孩子脾气倔强，自尊心强，也不敢说太多。
我自己的儿子，我心里清楚。姜新就是吃不了苦，干啥都是半途而废，亲戚给他开的工资也不少，一个月五千块钱，已经很不错了。
我在电话里跟亲戚再三说好话，又拉着老姜苦口婆心地劝姜新。
这熊孩子，第六个月干完，他就跑了。亲戚电话打到我这，说姜新有两天没上班了，给他打电话，他也不知道跑哪了，就光说不想干了。
04.
我急得一天一夜都没睡着，嗓子沙哑，嘴唇冒火。
以姜新的条件，眼前那份快餐工作是他最好的选择，他出去能找啥样儿的活。再说在亲戚那干，我也比较放心，虽然说辛苦一点，但是干啥不辛苦啊。
姜新的电话打通了，孩子死活不愿回去继续做快餐，见我逼得急，人家还吼我：妈，你要觉得好，你来干，行不？
气得老姜哮喘病又犯了，我们不到五十岁的年龄，活脱脱感觉自己就像七老八十，满身沧桑的老头老太太，为这个不听话的儿子操碎了心。
劝说无果后，我跟老姜就放弃了，让他在外面碰碰鼻子，让他也好好尝一下生活的艰辛。
老姜说我，香兰儿，这孩子坚决不能惯，之前都怪我们一直太心软，你看要不了多久，他一缺钱，绝对会主动找我们，你不用上赶着担心他。
我一脸苦笑地点点头。我跟老姜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再苦的活儿，我们没都没抱怨过。咋就生出来一个这么叛逆又好吃懒散的孩子呢？
眼下我只能祈求那个不听话的儿子，有个好运气，能够找到一个轻松的活儿。
没过多久，儿子打来电话。老姜说，看吧，熊孩子保准是又缺钱了。
出乎意料的是，姜新这次非但没要钱，还告诉我们他找到了新工作，在一个男装名贵鞋店卖鞋，他还说那个店长觉得他一表人才，长得帅气，口才也不错，就破例留下了他。
我儿子长得帅，这个我认同，但只是因为长得帅而被好工作留下，我觉得不太靠谱。老姜劝我，反正孩子这次没问咱们要钱就是了，他想干那活儿，就让他干吧，再说就一个卖鞋的，能骗他啥。
也许是操心操累了，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姜新这次能改，我就没问太多。孩子大了，就让他自己折腾去吧，只要他不违法乱纪都行。
姜新在鞋店干了七个月，这中间问我们要过一次钱，七个多月的时候，姜新给我打电话，说谈了个女朋友，叫刘琪琪。
我跟老姜半是欢喜，半是忧愁。
喜的是，姜新找了女朋友，以后我和老姜就不用费心精力帮他相亲，愁的是，姜新才二十二岁，他爱贪玩，不操心，连自己都养不活，这谈了女朋友，马上面临结婚，又要买房买车，给彩礼啥的，这压力就像一座大山一样，重重地压在我和老姜的身上。
05.
没多久，姜新把刘琪琪领了回来，那个女孩虽然长得瘦小可爱，但脾气性格却跟姜新一样倔强。
两个孩子在家，就这样住下了，这次家里多了个人，我也没好意思开口问两人以后工作的事儿咋安排，就只能自己一边在外面打零工，一边回来伺候着两个祖宗。
刘琪琪虽然懒，但嘴巴很甜，看得出来是一个没有心眼的傻姑娘。
没过多久，刘琪琪怀孕了，姜新高兴得不行。我也很开心，孩子们大了，既然怀孕了，那就给他们张罗结婚的事儿吧。
刘琪琪家是安徽蚌埠的，离我们湖北黄冈也挺远。我跟老姜，还有我二哥三哥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了刘琪琪的老家，对方是很普通的工人家庭。
刘爸刘妈人很热情，可一谈到彩礼，对方直接狮子大开口要价三十万。说我们没房子，姑娘怀孕还远嫁，而且姜新也没个正经工作。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十万呀，这让我跟老姜哪里去借？我心里的愁云是一片接着一片往上升。
老姜倒是表现得很淡定，他问刘妈，看在两个孩子情投意合的份儿上，彩礼能不能少点？家里实在不宽裕，拿不出那么多。
没想到姜新当场就生气，说我们老两口不为刘琪琪着想，刘琪琪还怀着你们的孙子呢？
连姜新都出来帮刘家说话，刘家自然不肯让步。
我气得哑口无言，胸口痛得厉害。老姜当场拍桌子，指着姜新，说他太不懂事，大人谈话，小孩子不要乱插嘴。
这一场结婚谈判自然是碰了一鼻子灰，闹得不欢而散。
06.
姜新从刘家回来以后，对我和老姜一直黑着脸，我跟老姜再三给他商量，让他想办法给刘琪琪通融一下，问问她爸妈，这彩礼能不能再少一点。
姜新给我们闹情绪，说我们老两口不为刘琪琪着想，只想到自己困难，从来也不考虑他的立场。还说人家谁谁谁，光结婚都花了五十多万，这三十万彩礼算个啥。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几番折腾后，闹得我心力憔悴。
孩子大了，开始嫌弃父母不中用，嫌弃父母不能为儿女提供最好的生活，太寒心了。算了吧，就当为了我的小孙子，我认了。
我跟老姜像个可怜虫一样，东借西拼，借了一大圈子。凑了二十五万，刘琪琪这小女孩儿还算心疼人，主动拿了自己的存款垫了进去。
终于，两个孩子的婚礼顺利办完，我跟老姜两个人就像扒了一层皮，面对这七七八八的几十万债务，我的心里闷得完全透不过来气。再看看家里贴的大红喜字，我是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孙女芸芸出生后，给我和老姜带来了新的希望，这小丫头可爱又讨喜。虽说我们身上的债依旧没有减轻，但是一看到芸芸，我又浑身充满了力量，咬着牙干吧，还有小儿子呢，我们怎敢有时间烦恼这些事儿呢。
芸芸一岁后，姜新和刘琪琪又外出打工，我在家照顾着孙女和小儿子，家里还有一堆永远也忙不完的杂碎活。
这两年，我也慢慢想开了，为人父母，不就是希望儿子一家过得幸福开心吗？只要他跟刘琪琪好好的，不吵架不生气，好好挣钱，我跟老姜再累也值得。
姜新和刘琪琪出去的这一年多，一切平安顺逐，虽然他有时候还会问我们要个千儿八百的补贴，但是只要他和刘琪琪好好的，他把心收收，我也知足了。
07.
这不刚安生一年，姜新又给同事打伤了，两个孩子又没有积蓄，挣的工资只够他们自己花。
想到我，我急火攻心，真是造孽啊，我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给我一个如此不省心的儿子？
老姜低着头，虎着脸，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这天夜里，我们老两口就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煎熬纠结，眼看着天又亮了，钱没打过去，他今天肯定还会继续打电话回来。
姜新就是一个无底洞，我们老两口现在还有力气帮他，等我们以后干不动了，我真的担心这孩子，况且我们还有个小儿子也要操心。
我们已经是负债累累，光靠我和老姜，即使我们不吃不喝，那几十万也够我们还很多年。芸芸自从出生后，一直都靠我们出钱出力抚养。
要怨就怨我，打小就不该太溺爱姜新，溺爱一个孩子，就要用我们一生的余力去帮扶他，他但凡有个依靠，就一直不愿长大，不愿承担自己该承担的责任。
“香兰儿，这次我们都狠狠心，他都把我们老两口啃成啥了。再这样纵容下去，他永远不会长大醒悟。”
“行，老姜，这次我听你的！”看着形容枯槁的老姜，刚过五十的年龄，却已经白发横生，满脸胡子拉碴，我痛下心，坚定地点点头。
我们一致决定，这次不管姜新，是死是活，我们都要下狠心，让他自己想办法。
就在我和老姜惴惴不安想着怎么回绝姜新时，刘琪琪打来了电话，要跟儿子闹离婚，说儿子在外面勾搭上了一个小姑娘，还把人家搞怀孕了。
我一听，双腿发颤，嘴唇不停地抖索。姜新，这又捅了什么篓子啊！
老姜气冲冲地给姜新打过去电话，质问他，刘琪琪说的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
刚开始他一直狡辩，后来见我们一直逼问他，他才说出真相，那个女孩儿，是他在网上认识的，就见了一次面，不小心发生了关系，结果那个女孩一下就怀孕了，后来那个女孩缠着他要钱，他身上没钱，就偷用了刘琪琪的三千多块钱，陪了那个女孩儿去打胎。
这是上个月的事儿，刘琪琪一直蒙在鼓里，要不是这个月他误打伤人，我们不想给他拿这一万，刘琪琪还发现不了钱被姜新偷用，更不会发现他上个月干的那个破档子事儿！
08.
听罢整个事件，我的脑袋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瘫在地上。姜新这个混蛋，真是太伤我们的心了！
好好的日子，你不过，你到底想干嘛？
老姜骂骂咧咧，扇自己两耳光，“早知道，生这么一个没良心没人性的混蛋，我都应该从出生就把他掐死。”
别说老姜了，就连我也有想掐死姜新的冲动，这个混蛋，要他何用？处处给我们找麻烦，让一家人都不得安生。
都说孩子是父母的一面镜子，父母是孩子的榜样，可我跟老姜，过了半辈子，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从未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情。
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老天爷要这么惩罚我。
哭肿了双眼，芸芸一把抱住我，奶声奶气地说道：奶奶，不哭哦，我给你擦擦......
我抱住芸芸，看着她粉嫩的小脸蛋儿，我把头深深埋在她弱小单薄的怀里：奶奶不哭，芸芸乖。
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办法，姜新捅的篓子，我们老两口再不管，这个家真的就毁了。
真是苦命啊，遇到一个这样的儿子，大家给我出出主意好吗？我真的是要憋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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