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北克城,2017
十日谈之 街坊记 (1)
上星期,街道斜对过的莫喊莫得穿着个青衣大褂到我的草坪,要跟我握手。我正在拿新买的机器给草坪打眼儿通气呢,手上脏不拉机的,我指指手,心说脏啊。老莫没来头的问我这是啥机器呢,管用吗,我们能不能共用呢。我说行啊,拿去整,完了还我就行。然后老莫就没有走开得意思,站那儿开始说中国人是好朋友,他的公司都有好几个中国人,聪明,能干,都是他的朋友。我说你放心,我们第三世界都是中东人民的好朋友。有人找你事儿俺能帮忙就帮忙,我个儿小,使不上劲儿可以帮着打911。
不知为什么,我老把莫喊莫得念成贼喊捉贼。自打我搬来以后,老莫就寻思跟我套词儿,估计周围的邻居也不怎么好套。
住右手边的是两家退休老人,本地种。很是和善,但孤独得经常看着我家儿子笑。老人跟小孩子找乐,小孩子还不爱答理。我跟儿子说,就当义务劳动,一定要说嗨,争取多说几句,回来给奖励冰激凌。
其中的一个女主人,每天穿着白衣黑裤,规规矩矩,比上班族还整齐,估计当年也是个花旦的主儿。有钱,草坪都请人剪,浇水也请人,在大门口给合同工发钱。我跟老婆说,别着急,等咱有了钱,每天浇两道,早上一道,晚上一道。
退休老人的对边是一家年轻人,27万买房,装修花了8万,半年后不知什么变故,在网上开卖。牌子插在草坪上,草坪上野花儿盛开。卖了一年半,代理请了几波,还是卖不掉。后来急了,降价自己卖,直到上个星期才看见他把牌子兴奋的贴了个“SOLD”。
年轻人的右边是一对香港夫妇,早年开饭馆,赚够了,现在退了在家带孙子孙女。老两口一人一辆宝马。但经常停在车道上,自己骑自行车玩儿。老头喜欢种菜,前两天还友情赠送我一根冬瓜苗两根苦瓜苗,结果我栽出去一天就被什么动物咬断了。恨得我牙齿发炸,准备拿出少儿功夫做杆弹弓,打丫的。
蓝铃街的中部有一家跟我们很要好,因为他们有一对双胞胎女儿,长得金发碧眼美丽动人,又跟我儿子一般大,上的是一个幼儿园。女孩儿说法语,儿子说英语。女孩儿站在车道上喊我儿子,儿子就假装听不见。他说不爱跟Female玩儿。去年夏天,双胞胎到我的菜院子参观,一人一个西红柿,吃得上瘾,连来了几次。还在后边看我缸里的鱼,作天真幸福状。他爸不甘心,今年也特别开辟了一个菜院子,要跟我比一把。
跟我最靠近的就是我右边的印度邻居了。老印从来不剪草,不浇水,有一个儿子,晚上打着领带在道上等公共汽车;女儿好像在上班,但经常是10来点才出门。总而言之这个家庭有点儿怪。地理距离最近但实际关系最远。人都说印度姑娘漂亮能歌善舞,我在后院等了几次,把栏杆拍遍,也没等到印姑孔雀开屏的一刻,甚至连个正脸儿都没看明白。
十日谈之 街坊记 (2)
推孩子出去兜风,在临街转弯的街道上总有一个老太太,笑盈盈地看着我们。如果可能,她就步履蹒跚地走过来,摸一下孩子的胖脸和粗胳膊,然后很慈祥地说一些我听不懂的广东话或者闽南话或者其他什么中国传出去的话。
昨天我才知道,这个老太太原来就是唐人街某著名饭店的前老板娘,而且还有一个可以写成电影的故事。老太太的先生,就是那个饭店的以前的创业者和老板,在生意的顶峰时期得了一种要命的病,后来医院也不准备医了,送回家。在老头的生命后期,有一个女儿很照顾他,他把家产都留给了女儿。结果这个女儿接过家产以后,又得了癌症什么的不治之症,死掉以后家产包括这饭店又被女婿给拿走了。剩下这个老太太,还有她的一个小女儿,如今生活在这条街上。估计生活应该不愁,但家道显然已经不如当年的辉煌了。
同一条街,这老太太的斜对面,住着另一对老头老太太,香港人,以前也是在渥村开饭店或者餐馆的。再之前,老头跑澳大利亚和欧洲做生意,一年有半年在飞机上,说真累了,哪里也不想去了。现在老头儿照看四五个外孙,忙得鸡飞狗跳。夏天的时候跟我交换各种蔬菜苗子忙着种菜。老太太每天坚持骑车在社区里转悠,傍晚的时候就跟老头在草坪上拉一网子打羽毛球。唐人街大饭店的故事就是她用香港普通话讲给我听的。
这条街再转个弯儿,是一个GE的高级工程师,以前中科院高能所所长的研究生。有一天他告诉我,他画的图在google上都能找到,他的同学什么的都在世界各地的这个行当当大拿。我说很羡慕你们这样热爱专业的。他说,那是以前,现在出去休假三天回来进公司,电脑密码都差不多忘了。
村里面处处是高人。
十日谈之 街坊记 (3)
周一没有上班,今天一来就埋头在一堆琐碎的事务中。下午两点半的时候,正在整理办公室里那些永远整理不清楚的文档,老婆突然打来电话,说知道吗,邻居那个老头儿昨天死掉了。
生命无常,我感到很震惊,下午就再也集中不起任何精力做任何事情。虽然昨天已经看到许多车辆停在邻居的门前,我还跟老婆说是不是过去问问看有什么事情没有,但决没有想到这位看起来还健康快乐的邻居就这样去世了。她夫人说:老头子才六十多岁,癌症已经十四个月,平时实际上忍受了巨大的痛苦,虽然我们没有看出来,也从来没有想到。
我们跟本地邻居的交往一般都比较平淡,但跟这位老头儿和他太太还算有过一些交道。四年多前我们刚搬过来的时候,他就热情地来看我挖土种树,然后告诉我这样不行那样恐怕树栽不活,原来他是从远处的农场搬这里来养老的,凭着几十年的生活经验给我指导。一年后我的树篱笆长势良好,而且庄稼收成也不错,看来他对我的农村工作也建立了信心,不再指导了。我结的黄瓜西红柿给他和老太太送去尝新,他们总是笑容满面地接受,年年如此。他们呢,每年都给儿子准备特殊的万圣节礼物,一等到孩子去敲门,就听到老太太朝里屋喊:K来了啊,赶紧把东西拿出来。今年万圣节因为K得了流感,呆在家里没出去,也不知道他们给他准备了什么礼物,或者,老头儿那时候已经病得不轻,如果我们那天晚上出门的话应该能看出一些信息。
我们家一侧的草坪斜对着他的车库,夏天秋天的时候,老头儿老太太总是在那里整理草坪,或者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或者什么也不干,笑眯眯地看我和儿子踢球。我平时开车上班下班经过他的门口,他总是热情地点头打招呼。人到中年,我们似乎总是忙忙忙,没有停下来听听老人讲他的故事和生活,也从来没有进过他的家门。小儿子出生的时候正是深冬,老头儿老太太也窝在屋子里。等今年的春天来了,我们推着婴儿车出去,两位老人急忙过来看,问寒问暖。现在想来,那时候老头儿其实已经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所以看到新生命的诞生,很平静很快乐。
生命是无常的,我竭力去回想跟老头儿最近一次的交往,但能回想起的只是他平静安详的微笑,和他一丝不苟地经营他的草坪花园的情景。感谢google map, 我搜索他们的家,居然看到他手拿水龙头浇花的情景,那是今年的五六月间,一个即将消逝的生命热情洋溢地走着他最后的历程。这是唯一一张我能看到的他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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