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7.14 星期六 商城外国语学校 雨
这是高二一班的最后一节自习课,等到暑假之后再次走进这间教室,他们就成了毕业班的学生。
在这放假前的最后一个四十分钟里,尽管班里的大多数同学依然投入在繁忙的课业中,但是浮躁骚动的气氛却已不知不觉地漫延开来。
莫尚清在倒数第二节课就上楼进了玻璃房,从高二的最后一次月考到现在,他的心情还未如此放松过,或许是快要放假的缘故。他把作业放在桌上,然后去超市买了绿茶喝。
“徐家伦还真是你们班的啊。”莫尚清在走进三楼的露天平台时,适时地打开了雨伞。
“是啊,怎么了?”程慕瑶并不知道这背后的隐情。
莫尚清撑开伞,朝她那边倾斜。“这一段我发现他鬼鬼祟祟的,总是跟踪我和小七。”
“啊?”程慕瑶很意外。“他,跟踪你们?”
“也难怪他这么卖力。”他淡淡一笑,接着说:“他爸是个赌鬼,欠了一屁股债,借了严不二的高利贷还不上,就把锅甩给老婆孩子。”莫尚清下意识地向后看了一眼,那个时常跟在自己身后的影子并不在。“徐家伦替严不二办事,就是给他爸抵债呢。有些事情,还真是两难的选择。”
程慕瑶明白了大概,对于严不二这个人,她也有自己的认识,所以莫尚清也就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嘱咐她以后对徐家伦要多些小心。
“你要回班么?”两人走到玻璃房门口,程慕瑶问他。
“不回去,”他摇摇头。“班里估计要Hold不住了,我等最后一节快下课的时候再回去。”
“进去坐坐么?”她看玻璃房里没有人,桌上只有莫尚清的作业。
他们进了玻璃房的小阳台叙话,莫尚清也没心思学习。
“你确定要去么?”他背对着阳台的护栏,问她。
“当然要去。”她回答地干脆。“你这是不相信我的手艺。”
莫尚清有点想笑。“我当然相信你,可这酒馆里有时候客人多,怕你不习惯。”
“哎,我多句嘴。”程慕瑶俏皮地笑笑,接着问道:“杜家大小姐的生日会怎么样?精彩吗?”
他靠在护栏上,有些零星的雨滴。“不怎么样,简直是翻车事故现场。”他停了停,继续说:“我跟小七打了个赌,如果我把杜姐生日会的时间地点告诉龙哥,他会不会去。我赌他会去,小七赌他不会去。结果那天,严不二正好去了,可是我们两个根本不知道。杜姐让小七留在学校好好上课,其实就是托词,她知道这两个人见了面难免要呛起来。然后龙哥就稀里糊涂去见了杜姐,三个人正好撞在一起,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你们俩真有意思,把龙懿坑惨了。”程慕瑶想笑又没有笑,揶揄道。
“我是想给他们创造见面机会,正好今年我和小七都在学校上课,他们可以有个‘二人世界’。”莫尚清解释道。
然后他又换了副语气,很无奈地说:“杜姐心思真是深,自己本身就不情愿,还要瞒着小七。这件事是杜诀一手安排的,她想把女儿早早嫁出去,换来两家偃旗息鼓。”
“杜严两家关系好像一直不错吧?”程慕瑶没明白,于是问道。
“那只是表面上的和平。实际上,这几年严天一一直在蚕食杜家的产业。”莫尚清换了个姿势靠着,继续说:“你看,我最熟悉的南十里街,从前都是杜家的地盘,从进货商到地租,全都是杜家的生意。现在就不一样了,严家控制了进货的酒商,等于扼住了酒吧街的咽喉。小七一直想找机会反戈一击,可无奈杜诀太不争气。”
“我小时候就听过杜彦诗的名字,从前觉得她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后来才慢慢觉得,她有很多难言之隐。”她缓缓说道。
“神仙打架,没人能置身事外。”他侧身面对她,看着她脖颈上的项链,和眼睛一样亮。“杜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她既没能力和严家拉扯,又不像小七那样有勇气正面硬刚。在严天一眼里,她就是杜家的‘吉祥物’,唯一的作用就是和他们联姻。可杜姐还在尽力避免两家冲突,尤其是小七和严不二之间。”
“真希望能认识她。”程慕瑶很诚恳地说。
“有机会了带你去见。”他笑说。
已经开始有学生家长的车停在校门口了,一些打着伞的父母也慢慢往门卫室靠拢。
“你是不是该走了,”她拿起手机朝他晃了晃:11:53,距离下课还有七分钟。
莫尚清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他说。
拉开阳台玻璃门的时候,她从身后叫住了他。“假期愉快~”
他回身一笑,说:“你也是。”
直到中午,雨还是没有停的意思,氤氲的天空透下薄薄的日光,投不出树下的荫影。
72路公交车一进花园路,就陷入了拥堵,二十多分钟的时间,才算是刚刚进了商业区。
莫尚清在国贸步行街那一站下了车,过不了多久,阿次就会来这里找他。
国贸东座一层,圆形走廊处的扶梯上是各色的年轻男女,莫尚清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穿过迎面而来的人群,乘扶梯下到了负一层。
他想找个地方坐一会儿,但是电梯旁边供顾客休息的长椅已经坐满了人,他看时间还早,就决定先去iTea喝点东西。
今天的“iTea西点店”看起来好像有点不一样,准确地说,它变成了一家奶茶店:西式的咖啡色装潢变成了浅白色主打的暖色系;餐桌好像还是原来的木桌子,不过每张桌上都铺上了款式各异的格子桌布;浅绿色的门面上是几个新漆上去的字:21度奶茶。
莫尚清一开始以为自己认错了,可是负一层就这么大的地方,他环顾四周,确定就是这家店。
iTea的西点一直是他喜欢的味道,生意虽不算红火,但也说得过去。谁也不会想到,它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被转了手。
莫尚清在21度奶茶店门口驻足片刻,想着到底是进去,还是干脆换一家店。可是来回看看,别的店铺大都人满为患,而这家奶茶店,或许是刚开业的缘故,门庭冷落。
“那就进去看看吧。”他这样想。
店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阿姨,一身干练的工作服,围上蓝色小格子的围裙。原先西点店摆放在前台的奶泡和糖精全都不见了,壁橱里多了些奶茶配料和几台样式各异的机器。
“小伙子,要喝点什么?”老阿姨热情地招呼一声,指了指头顶上的茶品单说。
“嗯…”莫尚清抬头看口味繁多的奶茶,又衡量了一下心理价位。“草莓吧。”
“好的,带走还是?”
“在这里喝。”
整个奶茶店空荡荡的,同门外的热闹隔离开来。他这才发现,店里只有他一个顾客。
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行李箱立在桌旁,终于能歇一歇了。他由衷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
“您的奶茶。”
这声音不是那位老阿姨的。正在低头看手机的莫尚清抬起头,眼前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姑娘,穿着牛仔的背带裙,正准备把托盘上奶茶放到桌上。他朝她笑了一下,说声谢谢,便又顾着自己的事了。
讨论组里,曹铭玺和陈士琢正在聊假期的安排,莫尚清也刚刚加入进来。
陈士琢:“你啥时候回老家?”
曹铭玺:“大概二十号左右吧,我弟初三嘛,看他啥时候放假了。”
曹铭玺也有一个弟弟,不过,要比陈士琢的弟弟大好多,就在商外总校的“隔壁”初中部就读。
陈士琢:“啥时候回来?”
曹铭玺:“八月二十几号吧。”
莫尚清:“暑假一共就俩月…”
QQ左上角来了一条新消息,是阿次发的:“清哥我到了,你在哪儿呢?”
“下负一楼,21度奶茶。”他回复。
过了不到五分钟,当莫尚清再次抬起头时,发现阿次正站在门外看自己,脚步徘徊却也不进来。
莫尚清勾勾手,示意阿次进到店里来,他这才恍顾左右地走进来。
“坐。”他抬抬手,让阿次坐到自己对面的位子上。
阿次站在桃木椅子旁边,表情有些不自然。
今天本该是龙懿来的,但是他头天晚上喝多了酒,早上起不来床了,就吩咐阿次来国贸。阿次穿了一件军绿色的单色短袖、一条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裤子、脚上的运动鞋快要磨破了洞。
“坐啊。”莫尚清有点哭笑不得,他不知道阿次愣在那里是在想什么。
阿次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笑,坐下了。
莫尚清朝服务员抬了抬手,那个穿背带裙的姑娘就过来了。“再要一杯草莓味的。”他说。
还没等姑娘应声,阿次就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清哥你不用给俺买,俺不渴。”
“哎,”莫尚清打住了他的话。“听我的。”
“一杯草莓奶茶么先生?”姑娘捧着茶品单微笑着问。
“是的。”他答道。
趁着店家做奶茶的工夫,莫尚清从肩包里掏出一个标准大小的牛皮信封。“这是介绍信。”他把信封推到阿次面前,嘱咐道:“信里的签名和盖章都有,你让龙哥直接拿着信找酒厂就行,地址也在上面。”
阿次认真听着他讲的每一个字,嘴里默默重复着他的话。
“没事,你跟龙哥说一下就行,具体细节我会给他发消息的。”莫尚清靠在椅背上,神色轻松。
“先生,您的草莓奶茶。”姑娘放下托盘,把白色茶杯放在阿次面前。
“谢谢,谢谢。”阿次不住地点头,他很不习惯“先生”这个称谓。
莫尚清记得,一杯600毫升的草莓奶茶,阿次喝了半个小时。
闲谈中,莫尚清也知道了一些关于阿次的情况:
阿次来自商城市政府下辖的一个小村庄,他小时候学习不好,十五岁来到商城打工,已经有两年了,现在正好跟莫尚清一般大。
结账的时候,莫尚清随口问道:“阿姨,您这里的奶茶好像是常温啊。”
老阿姨笑笑:“没错,我们家的奶茶,一年四季都是21度。”
莫尚清突然明白店名的意思了,他会意一笑,正准备转身离去。
老阿姨叫住了他:“小伙子,你是我们的第一位顾客,给你办一张会员金卡吧,免费的,以后来这里喝茶,可以打五折。”
莫尚清回头,想想这家的奶茶口感倒也不错,变爽快答应了。
“说一下你的名字吧。”老阿姨在电脑中输着资料。
“莫尚清。”说着,他打开手机备忘录,把自己的名字打出来给她看。
“好了。”
莫尚清接过会员卡,道声谢谢。“阿姨您贵姓啊?”他问。
“我姓蔡。”蔡阿姨笑着说。
走出店门的时候,莫尚清准备把会员卡塞进钱包里,看到了卡上的编号,是01。
“清哥,我来帮你吧。”莫尚清拉着行李箱从扶梯上到一层,阿次要帮他拉行李。
“你别管了,拿好信吧。”莫尚清说。“你也没带个包过来,路上可别丢了。”
阿次听了后,紧紧攥着手里的信,他哪里会有包。
从国贸东座的大楼里出来,空气稍感闷热。雨停了,天空还是一片朦胧。
肯德基在正门旁边开了一个小窗,专卖甜品之类的快餐。正值暑夏,来这里买雪糕冷饮的年轻人络绎不绝。
“你在这儿等着我。”莫尚清把行李箱放在人行道的一旁,让阿次看好,自己去了肯德基的小窗口。
没五分钟的功夫,他拎了两袋快餐回来。“拿着,一份给龙哥,一份给你的。”
“俺就拿老大的那一份,那一份你吃吧清哥,俺不饿。”阿次推辞说。
“我家里饭做好了,你拿着吃吧。”莫尚清还是把袋子塞到了阿次手里。
那天晚上,他收到了一条短信:“谢谢清哥,肯德基真好吃,老大的那一份俺给带到了。”
后来,莫尚清才知道,这是阿次人生中第一次吃肯德基。
2007.7.15 星期日 农业大学 晴
莫尚清已经等了快半个小时了,如果陈士琢和曹铭玺还不来,他就要去国贸逛街了。
农业大学也在花园路上,与国贸步行街只隔着一个路口。
晚饭后实在不想学习,也不愿意坐在电视机前打发时间,三个人就约了出来打篮球。虽说是打球,但是三人里除了曹铭玺的球技还说的过去,莫尚清和陈士琢都不怎么会打球,所以他们也只是在篮下练一练投球。
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大学前的那个暑假,如果要说是从哪一天开始的,那就是这一天了。
莫尚清晚七点十分就到农大门口了,比约定的七点一刻早了五分钟,而现在已经快七点四十了,陈士琢和曹铭玺还没到。
在发了数条短信、打了几通电话都没有回音的情况下,莫尚清趴在自行车上刷起了QQ。
夜里的花园路是一片灯火,国贸步行街尤其灿烂,而农业大学就要暗淡许多了。
自行车链条的声音传到了莫尚清耳朵里,然后就是一阵急促的刹车,陈士琢的自行车停在了他身边,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
“你怎么才来?”莫尚清灭了手机屏幕,问道。
“我姨她们晚饭的时候来了,刚把她们送走。”陈士琢擦了擦头上的汗说。
“老曹呢?我给他发短信他也没回我。”
“他说家里临时有事,不来了。”
城东区一处高档住宅区里,一辆奥迪轿车悄无声息开了进去。
暗黄色的灯罩把卧室衬托得很晦暗,一个面容枯槁的小男孩儿躺在大床上,身上盖着的是纯白的软棉被;房间里的味道很难闻,那是一种混合着苦涩中药与烂苹果的酸腐味道。
程慕瑶推门进来的时候没有感到有什么异样,她已经习惯了。
手上的托盘是两小碗的中药汤和一些口服的胶囊,她把这些放在床头柜上——摆着一个薄纱台灯与几张照片的床头柜。
“起来了,该喝药了。”她坐在床沿,轻轻地拍了拍男孩儿身上的被子,说道。
男孩儿很不情愿地扭动着身子,并没有坐起来。
她也没有继续叫他,从抽屉里拿了两个大号的塑胶盖子,盖在碗上。她打算等五分钟再叫他,药要趁热喝的。
楼下传来钥匙与锁孔的金属摩擦声,然后就是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半分钟后,卧室的门被打开了。
程慕瑶只是向身后看了一眼,并没有起身。
“我来吧,你回去休息吧。”女人走到她面前,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说道。
程慕瑶没多说什么,她轻轻起身,看了看那个依旧昏睡的小男孩儿,走到了门口。“妈,饭在锅里,你热一下就可以了。”她回头说。
“嗯,好的。”她们两个人的声音都很轻很轻。
程慕瑶没有回到自己的卧房,她下到楼下,去厨房冲了一杯热茶,坐在茶几旁的沙发上。整个家里一片死寂,那台32英寸的液晶电视机已经好久没有开过了,屏幕上蒙着一层灰。
程慕瑶并不想放假,这是她的心里话。虽然学校里有让人讨厌的早读、刻板的宿管大妈和朝九晚五的作息制度,但是有卧病在床的弟弟在家,她不仅白天要守在家里,就连晚上也睡不好觉。
半个小时后,母亲从楼上下来,也去泡了一杯茶,坐到程慕瑶的面前,她蜡黄的面色显得更憔悴,头发也有些凌乱。“今天去见你荣伯伯了。”
“嗯?”程慕瑶双手扶着茶杯,喝了一小口,茶已经不热了,她知道母亲的话没有说完。
“他有个国外的朋友,说是找到这种药了。”
“你回家嘛?”莫尚清问。
“不回啊,还早呢嘛。”陈士琢答道。“你有事?”他反问。
“没啊,但是咱现在去哪儿啊?”两个人的自行车停在了路口的红灯前。
莫尚清的一只胳膊支在扶手上,侧身问:“你渴不渴?”
陈士琢点点头。“有点。”
绿灯亮了,他们还是没想好去哪儿。
“诶。”陈士琢想到一个主意。“我姨夫办公室现在肯定空着,我有钥匙。”
莫尚清想想也觉得不错,便说:“我记得路上还有一个小卖部,咱们还可以买点喝的。”
“走起!”
陈士琢的姨夫在化工研究院上班,前两年的时候,研究院扩大规模,就在商城路附近的另一条小街上租了一座院子,不巧的是,这座院子曾是莫尚清小时候的幼儿园。
沿着花园路一直向南,穿过商城路的十字路口,前方不远处,就是纬五路了。这是一条单行道,小街两旁是青红色砖瓦楼,与花园路上新建的写字楼相比,着实是不一样的风景。
纬五路路口有一家小卖部,店老板的儿子是莫尚清的小学同学。
“叔叔,还不下班啊。”莫尚清走到冰箱前,拿了两瓶冰红茶。
“早呢。”店老板是个四十多岁蓄着小胡子的男人,他笑呵呵的接过莫尚清给的钱,又坐回去瞄着那台小电视去了。
小卖部离研究院的办公楼其实已经很近了,但是耐不住一身的燥热,两人还是飞快地蹬着单车,冲进了研究院的铁栅栏门。
院子里根本没有灯,除了门卫室泛黄的窗户里透出来的一丝光亮,进了内院,连一扇亮灯的窗子都没有。隐约间能看到院里的几颗高大枫树,旋转楼梯内侧的滑道,是孩子们曾经的滑梯。
“你手机屏幕帮我照一下,我看不见锁孔。”陈士琢在自行车后轮的防盗锁上试着捅了捅钥匙,实在捅不进去。
莫尚清正准备回复QQ上的新消息,却也停下来,用手机屏幕照亮车锁。
“你这车轮上多了个什么东西?”莫尚清一时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
借着微弱的光看,那是一件附在车轴上的、类似齿轮的机械装置。
“我把车子改成变速的了。”陈士琢锁好了车,起身拍拍车把上的转速表。“这还有表呢,能显示车轮的转速。”
“厉害啊小伙子。”莫尚清凑近了看,虽然这套变速器是东拼西凑出来的,但也有模有样。
二楼拐角处是洗手台,两个人洗了手,陈士琢就拿钥匙去开办公室的门。厚重的实木防盗门被推开后,迎面扑来是一阵凉嗖嗖的冷风。
陈士琢深吸了一口气,他摸索着开灯,屋子里亮起来。
办公室里放着两个皮沙发和两台对放的商务办公桌,茶几上有一组收好的茶具,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两个人一进门就打开了放在桌上的两台台式电脑。
“真爽。”陈士琢拧开冰红茶的瓶盖,灌了一大口下去。趁着电脑正在启动的工夫,他起身拿着茶几上的空调遥控器,开了制冷。
莫尚清一直在查电影海报,陈士琢则一直在玩“拳皇”。
“诶!”陈士琢的手抖了一下,还剩下一丝血条的鹰面人被对方一个横踢给“KO”了。
“我上次跟你说的上海的商赛,你要不要一起去啊?”莫尚清心不在焉地问,网页上是《不能说的秘密》的海报。
“不去,没钱啊。”陈士琢准备再开一盘拳皇,刚刚那局他没有发挥好。
“社长月底要筹划商赛的事情,我和她一起去。”莫尚清搜索了一下《不能说的秘密》的电影插曲,据说是周杰伦和方文山的作品。“哎对了,过几天等酒馆重新开张了,社长说她要过来呢。”
“不错啊小伙子,有戏。”陈士琢这一次又选了鹰面人,在最后关头开了大招,把对方的草薙京掀翻在地。
“我还是没琢磨透她这个人。”莫尚清想起来自己没带优盘,也就没有兴致再继续找歌了。
“你想知道什么啊?没准是人家姑娘害羞呢。”陈士琢赢了这一场,心情还不错。
“你知道,杜小七帮我查过她的。”他摇摇头,接着说:“什么都没查到啊,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陈士琢默声不语,根据莫尚清的描述,这个程慕瑶的确有些不寻常。“说不定是有钱人家,身世背景啊,都不方便说的。”他狡黠一笑。
“我试探过她好几次,但她要么避重就轻,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要么就直接转移话题,避开不谈。”不知怎么地,莫尚清突然想起了神神秘秘的无由酒吧。“再说了,商城能有几个杜小七。”
“你是觉得,她出身背景不一般?就是那种不可明说的不一般?”陈士琢又喝了一口饮料,慢慢说。屋里的清凉空气和冰镇的红茶一起消受,是夏日难得的惬意。
“你想啊,小七查不出来的人能是什么人?要么是外地来的,在商城没留下什么痕迹;要么是故意隐藏身份,不想被人查出来。”莫尚清没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或许是跟杜小七待久了的缘故,他总喜欢刨根究底。
陈士琢停了一下手,电脑屏幕停留在拳皇的战绩界面。“你说的对啊,商城能有几个杜小七。而且你好像说过,你们社长是外校转来的,也就是说她以前也在商城。如果她说的是实话。”
“可是我有种不好的感觉。”莫尚清侧过头,看着好友的脸。“我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件事,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好像喜欢上她了。”
陈士琢没心情再大战三百回合了,一边聊天一边打游戏是赢不了的。“那倒还真有可能,因为你就是这种人。”
“我是哪种人?”
“你就是喜欢这种神神秘秘的、甚至有点危险的女人。”陈士琢眼睛里透着狡黠的光,继续说:“反过来讲,她的确有可能是这种人,因为你喜欢上了她。”
“就像我对小七那样?”莫尚清被好友的话触动了。
“有件事我一直没问,但我一直想问。”陈士琢说。
“你直说就行了,我们之间还有什么避讳的。”
陈士琢还是斟酌了一下语言,才开口。“你和杜小七一直没在一起,是不是因为你觉得和她身份相差太大?”
这次轮到莫尚清沉默,他浅笑着,盯着桌面一直不说话。
“你说我该告诉你实话么?”他打趣道。
“你要么就说实话,要么就别回答。我不接受你的搪塞,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些。”陈士琢脱口而出,他知道好友会是个态度。
“或许以前真的有,我在小七面前实实在在地自卑过。我知道无论我喜不喜欢她,或者有多喜欢她,都不可能和她在一起。所以还不如打消了这份念头。”莫尚清口渴了,冰红茶就在手边,他不想去拿。
“杜小七不是这种人,杜彦诗更不是。虽然杜诀在杜彦诗的婚事上一直很执着,但杜家人好像从没干涉过杜小七的感情。连我都看出来,她很喜欢你的。”陈士琢忍不住心思,说了这些。
“你今天怎么会问我这么奇怪的问题?你难道不打算说说你是怎么给车子装上变速器的么?还是小七让你问我的?”
“不,是我自己想知道,你从来没对我说起过。我一直很好奇,你们两个人模棱两可地暧昧了这么多年,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陈士琢非要问到底,他拿出了做数学题时的执着。
“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因为身份悬殊才不和她在一起,那就败露了我的自卑;如果我说我不爱她,那就伤了她的心。你说我该怎么回答?”莫尚清说了两个答案,他歪着头看好友。“如果是她让你问我的,你就替我敷衍过去吧。”
陈士琢拿起冰红茶,喝了一大口,再放下,又开口。“真不是她让我问的,是我自己想问。”
莫尚清端正了坐姿,认真地看着好友的眼睛,缓缓说:“我出身不好,帮不到她什么,如果我做她男朋友,实在太不般配了。可我很自私,我又希望我们能一直在一起,以别的方式。”
“我和小七,比很多情侣都更像情侣,但又不是情侣。”他说。
“也只有我能让你说这些了。”陈士琢有感而发,笑了笑。“我保证不说出去。”
远在城西区的一间包厢里,红绿相映的彩灯点照着人脸和四壁。
点歌台前,严不二正纵情高歌,大屏幕上放的是马天宇的新歌《该死的温柔》。身边的几个“公主”一边伴唱助兴,一边添加酒水。二少爷陶醉在自己的歌声里,完全没注意包厢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张千已经在门口等了五分钟了,中间悄声推开一条门缝,看二少爷正在兴头上,也就没敢打扰。可是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他就顶着挨骂的风险,推开了包厢的门。
“你这该死的温柔,让我心在痛泪在流…”
“少爷,人…带到了。”
听到张千的话,严不二悻悻的放下麦克风,示意身边的“公主”都出去,然后整了整衣衫.“带进来吧。”他说。
张千掩上门,朝过道尽头招了招手,两个穿黑半袖的壮汉把徐家伦带了过来。
徐家伦进来的时候,严不二已经关上了包厢里所有的彩灯,只留下身后的一盏壁灯。“坐吧。”他说。
这是徐家伦第一次来向严不二“汇报工作”,他很紧张,因为这关乎他父亲的高利贷能不能延期还款。他坐在离二少爷最远的位置,等待着对方的发问。
“笔记本带了吧?”严不二问。“带了,带了。”徐家伦从提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黑色本子,递给他。
每天记录完莫尚清和杜小七的行踪,徐家伦都会把手机备忘录上的内容誊写到这个笔记本上。他想记得尽量详细准确,他相信,如果自己的记录可以帮到二少爷,应该可以给父亲多缓些时日。
严不二逐条逐条的阅看着这些记录,出乎意料的是,就连莫尚清哪节课下课去问了老师作业题,都被记得清清楚楚。
徐家伦坐正襟危坐在一旁,余光不时地观察着严不二的面部表情。
终于,二少爷的目光在一段文字间停了下来:
“2007.7.8 星期天 杜小七没有返校;2007.7.9 星期一 早七点四十五分,杜小七返校。”
“你上面写,八号这天杜小七没有回学校,她直到第二天才回来?”严不二把本子放在桌上,指着上面一行字问。
徐家伦赶紧凑过去看.“是,我八号晚自习的时间还特别去了他们班,杜小七的人和书包都不在。”
严不二沉思数秒,心里算了一下日子。
七月八号正好是定风波的假酒刚刚被查出来的那几天,他怀疑杜小七的这次旷课,与莫尚清和酒馆有关。
“还有什么细节?第二天的。”他接着问。
“我是周一的早读时间,在学校大门口看到她的,她打了一辆出租车。”
“就她一个人?莫尚清一直都在学校?”严不二反问道。
“是,莫尚清一直在学校,星期天晚上我在玻璃房看到他了。”
“下面这一行。”严不二指着这段话,接着说:“第二节下课的升国旗时间,杜小七和莫尚清留在班里,没有参加升旗。”他顿了顿,感觉有些蹊跷,却一时不知道该问什么。
徐家伦看他默不作声,以为是在等自己开口。“我当时看到他们进班了,就到门口去偷听,他们好像是在说酒馆的事情。”
“好像?”二少爷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
“噢,他们班是防盗门,挺厚的,我贴着门缝听,也就听到了几个‘进货’‘开张’的字眼。”徐家伦连忙辩解道。
严不二的目光再次回到笔记上,他反复揣摩着这几句话之间的关系,若有所思。
杜小七在这个当口离开学校,又在回来的当天上午与莫尚清密谈,他不得不认为,这与前几日定风波发生的事情有关系。
“你听到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么?”严不二接着问。
“他们只是在争执,没说什么有用的。”徐家伦不打算把自己被发现的事情告诉他。“莫尚清好像觉得这样会耽误酒馆开张,杜小七说她也没办法。”
又问了几个关于两人行踪的问题,严不二都觉得没有太大价值,就打算结束今天的谈话了。
张千被唤过来。“你带他去你办公室,把本子上的这几页内容全都复印下来。”严不二嘱咐着。
“好的少爷。”张千应着,带走了徐家伦。
包厢里又安静了下来,严不二再次打开点歌台,选了随机播放模式。他没有拿起麦克风,而是点上一支烟,狠狠地嘬了几口。
包厢的门又打开了,张千探进来半个身子,问:“少爷,东西我复印好了,人也送走了,您是要接着玩儿?还是…”
“不了,我回去了。”二少爷弹了弹烟灰,站起来身,走出包厢。
张千招呼服务员过来保洁,严不二却没有立刻走,他用手背拍了拍张千的胸脯说:“我手下的那几个酒商,这几天你去查一下出货渠道,就以我的名义。”
张千应声答应。“可是…”他有一些不明白。“如果您这是为了龙懿那个酒馆的事情…”
“怎么了?”严不二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您手下的酒商只有那么几家,即使算上您家扶持的所有酒商,也不是南十里街供货商的全部。您只查他们,恐怕查不出什么的。”张千说道。
严不二明白他的意思了,只要自己向下属的酒商明确授意,他们就不会向龙懿提供酒水。“没错,除了我们,还有少数几家酒商,是听命于杜家的。”二少爷说。
“那您为什么要查您家的酒商?”
“按照规定,再过一周左右,龙懿又可以开业了。如果我们的酒商不给他提供酒,而他却可以照常营业。”他轻笑一声,嘴角微微勾起。“那你想想,这些酒到底是谁提供的呢?”
张千愣了一下,他大概猜到了答案。
“那就是杜小七了。”严不二缓缓吐出这几个字,然后扔掉了手里半截的中华,朝后面摆摆手,示意张千不必再跟着了。
那辆银色的敞篷保时捷从红宴KTV的浓厚粉饰里钻出来,驶进城西区的夜色茫茫…
“有些事情始终让我感到困惑,而直到离开商外,我才慢慢发现这其中的内在逻辑。在我之后所接触到的出身优渥的年轻人中,再也没有遇到一个像严不二这样的,如此善于经营算计的人。我认为他本可以不这样做的,他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后来我才明白,或许他也是这样认为我的。
我本可以向他低头示好,从这场争斗中置身事外;以我当时的交际与处境,我完全可以选择安稳地读完高中,然后离开这里。
可是,这只是纯粹基于理性的判断。我们这些身在其中的人,又有几个人逃得过感情的牵绊呢?”
—— 莫尚清《无声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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