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守望。

                        《无边守望》

“你知不知道，老家的那只狗死了？”奶奶突然问我。

“死了？怎么死的？不可能。”我简直不敢想象。

“大概前两天，具体不清楚，听你爷爷讲，像是饿死的。”她顿了顿，转过身来对我说。

良久，又说道:“是真的，孩子。”

次日，我赶回了家。走到山头时已是气喘吁吁，我一抬头，便看见晴空中的悠悠白云，竟让我心生厌倦。周遭的一切是如此熟悉，景色葱茏依旧，可却独少了一种亲热。那远去的，仿佛听不见我此刻内心的呼唤与感应，久久不肯予我回应。

它是真的离开了，带着一生的热烈与守望。我将它深埋在那棵柑橘树旁，那是它以前最爱的地方。前方是一方水塘，身后是那间土坯房。

累了，我便坐在门槛上，渐次想望，想起了小花。

小花，是它的名字。

那年仲夏，我时年九岁，在一场大雨中，我把它带回了家。当我把它从我怀中放下时，我以为它会挣脱逃离，亦或是寻一个安全的地方把自己藏匿起来。然而并没有，它很温和，甚至像平常一样，优游地把屋里屋外逛了个遍。它总是充满着新奇而又毫无畏惧，它也会不时回头看一看我，对我摇着它那短小的尾巴。既好笑，又惹人怜爱。那个年纪，我始终难以理解这份莫名的炽热，以至于久久不能释怀。

再过些年岁，小花渐渐长大了，于是被拴上了沉重的铁链。它被安置在一棵柑橘树下，开始看家护院。它也总是乐此不疲，无论四季变换，还是日转星移，仍然坚守在那里。深秋的向晚时，它便趴在水塘边的石路上，张着明亮的眼眸注视着空荡荡的坝院。屋子里透出来的昏黄光线，不偏不倚地落在它的身上。它把深情洒满了这片土地，也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人。

后来，便是一场搬离。临走的那天，小花死活不肯离开，无可奈何下，我只好硬着头皮将它拽走。我也很心疼，但不得不这样。新家里，大家都很开心。唯有它蜷缩在角落里，我轻轻地走近。它迅速地躲开了我快要触到它的手，然后走得远远的，用双眼凝视着我。我看到了它眼里的忧伤与几多无奈，以及一份深入骨髓的坚韧。我想，过了就好了。三天过去，小花的精神状况愈发萎靡，我开始隐隐担心。终于在第五天，它失踪了。家里人忙乱了，只有我知道它去了哪里。当我又到达山头时，它便欢喜地使劲叫唤着，像往常一样。它趴卧在柑橘树旁，吐出舌头，大口大口地呼气。我坐在它的旁边，思量许久。前方是一方水塘，身后还是那间土坯房。

而后，我们便把小花留在了老房子。每天会给它送来食物，只是少了几个人，多了几分漫长。于是，它对我们的盼望便更加深切，在薄暮的缭绕里，在向晚的寂静里，如此棱角分明。它总是期待着，期待着有一束温暖的光能够照亮它的毛发，可是只有无言的夜空，带着微弱的星光。以往，它爱上的是这片土地给予的欢乐，现在，它还是觉得快乐许多，只是醉心于黑夜的孤独与自我的坚守。

而今，它离开了一年多，我才渐渐开始明白。像是前生来过，今世又重回故地般的喜悦，应该也正如它初来时的热烈，一样的执着。可我始终觉得它背负的一切实在太过沉重，我只不过是守望着它所守望的一切，而它用尽一生，是用漫长的孤独浇灌出来的热烈。

几代人的来来往往，终究还是离开了。而它，选择固执地坚守。

山坡上的那间土坯房，依旧静默地立在那儿。偶尔骤风掠过，便扬起屋顶残落的黄叶，延着层层破碎的瓦砾，在空中盘旋。无风时，便悄无声息。

坝院上荒草丛生，一方水塘早也断了光亮的水泽，变得混沌，爬满青苔。藩篱外，还有一棵孤零零的树。

但它未曾孤寂，因为在土根交织的最深处，正埋藏着一份炙热的守望。

                                                      2017.4.11.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