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老太太，从平房的胡同里走出来，我远远地望了她几眼，还是那齐耳的妇女短发头，只是已经花白了，还是矮墩墩的，微胖的身材，只是背有些微驼了，还是那副模样，小眼睛，香肠唇，腊黄皮肤，只是更苍老了，己经明显迈入了老太太的行列。
清晨的阳光在她身上晃晃荡荡。往事也在我眼前晃过。
就是她，在那个教室里，把我拎到了讲台上，面对全班同学站着。然后，她不讲课，她开始像审问犯人一样厉声呵问：“说，你错了没有？”
我不说，我不能说，是我不该和那个男同学玩闹，他一不小心，把钢笔水甩到了教室的窗帘上。我要是说了，他也要受罚。
可是，那钢笔水真的不是我甩上去的呀！
我闭着嘴不说话。这是个新换的老教师，那个高高帅帅，声音充满磁性和仁爱的李老师已经去带四年级的学生了。这个老师来带我们五年级，是我们新班主任。
她不了解我吧？我成绩优秀，我是副班长，我作文写的好，我是原班主任，语文老师，李老师最宠爱的学生。
我从未犯过这种错误，我从未被拎上讲台，我不是有意的，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怎么低头认错！我总是骄傲的，我不擅长低头认错。
“啪！”一个巴掌快闪，甩到了我的脸上。惊醒了正心神忐忑的我，我吃惊地望着张老师。
“说！你错了没？”她气呼呼地瞪着我，小眼睛放出凶光。
她，竟然打我嘴巴子，我感觉奇耻大辱。从小到这么大，没有人打过我嘴巴子，包括父母。
我回以她倔强的眼神儿，我就不说我错了，我偏不说。
“不说，是吧！”她被我的眼神儿激怒了，“啪！”又一个巴掌甩了过来。
“说不说，错了没？”
就不说，偏不说，我的眼里涌上了怒火！
“让你不说，让你不认错！”巴掌又来了。
我的眼泪下来了，不是疼，是羞辱，是全班同学都屏声静气，在听，在看着我。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是被老师和同学们捧起来的，不捧你了，掉下来，摔不死你！今天，我就要好好杀杀你的威风和傲气……”
张老师边打边骂！我边哭！越哭嗓门越大。我透过泪眼，看到有的同学低下了头，有的同学也哭了。
可是，我就是不认错，打死我，我也不认错，我倔强地咬着嘴唇，咬破了，流血了，我依然一句话不说。
那天，那一整节语文课没上，张老师一直在用巴掌和训骂“教育”我。
下课的铃声响起，她终于停手了，我看到她的胳膊无力地放下，好像累了。
那一天，我想到了死！那一天，我想到了去远方流浪！那一天，我回到家，趴在被子上不说话，那一天，懂事的我对父母喊“我要转学！”，可是他们只是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二眼，就走开了。
那一天以后，张老师依然让我当副班长，那一天以后，张老师就像什么都未发生一样。
奇葩的是，忽然有一天，张老师在学校病倒了，救护车鸣叫着驶入了学校。她被抬上了救护车，她挣扎着病体，提出了她的愿望，要求我赔同她上医院。
校领导指名道姓找到了我，我第一次坐了救护车，她把她的脑袋，倚在了我的大腿上，那一刻，看着她，我有些恶心！
时至今日，我仍然纳闷，她何以如此“青睐”我？
我也会常常想，如果换了一个比我心理脆弱些的孩子，她会不会死？
那个小老太太，也望了我一眼，转瞬消失在了胡同里。
她已经认不得我了，我已女大十八变！
她也从一个人民教师，变成了一个退休老教师，不，应该是变成了一个苍老，平凡，丑陋的小老太太。
在我心里，她配不得“老师”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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