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天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后,月遥终于忍不住行动起来——开始死皮赖脸地缠着记账师傅教他记账方法。
万丈高楼平地起,再宏伟的想法也要扎实的基础支撑实现。况且她现在连最基本的进、缴、存、该怎么记都不知道。
然而记账李师傅也是老油条了,哪能平白无故地教你这个小毛孩记账方法呢?哪天主子发现有更年轻的替代他,他不得卷铺盖走人。他如今还不想告老还乡,这种唯他一人被需要的感觉让他格外满足。虽然夜深人静不免思乡心切,尤其是老家的妻儿老小让他挂牵不已,他也会安慰自己,当下的辛苦作工也是为了他们。
思念和酒如影随形。李师傅也好酒,不过他这人比较拎得清,管账不能大意,待工毕账平,他每晚过了亥时才会小饮两杯,然后呜呼睡去,啥也不挂念。
月遥知道他这个习惯。待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她知道为了达到拜师的目的她必须加把火。在打杂伙计那里打听到,李师傅最爱喝菜市口金大娘槽坊的竹叶青,因为太难买到,李师傅喝不到几次。
于是,月遥拜托好姐妹杜鹃去跟她的相好蔡屠夫说,让他在金大娘那讨几罐竹叶青。杜鹃和蔡屠夫正热恋+菜市场的商贩们又异常义气,这几罐竹叶青自然不在话下地拿下了。
面对自己最爱的诱惑以及小月遥确实嘴甜可爱,李师傅也就败下阵来不吝指教了。如果自己有一身本事,别人又谦虚向学,那么传授的感觉也是不差的。
不过李师傅也是很惜时,他每天只给月遥半个时辰的时间,一到亥时他便要休息了。
跟师傅学了一周,进缴存该基本搞懂,眼看着快要进入状态时,发生一件事把计划全部粉碎——师傅死了。
师傅是上吊自杀,上吊在账房,被人发现的时候已是隔天早上。书桌上还有遗书。遗书内容大概是李师傅畏罪自杀,因侵吞了公帑。
遗书写得字迹异常工整,而李师傅平时记账也字迹端方,不能断言遗书非他字迹。
而只有月遥知道,师傅是不可能自杀的。一个快要自杀的人,还跟你预告明天他要授业的内容?
而且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月遥了解到的师傅是一个虽然言语不多,但确是严谨乐观的人,他对自己的今后是有打算的,不会就此自缢。
李师傅的死惊动了钟府上下,因钟丞相此时还在朝廷早朝,来的是少爷钟昱。管事的是明白人,现场门口拦得滴水不漏,在衙门的人到来之前,一律不给进。
钟昱走来,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一直急切地想要冲破管事的阻拦,嘴里嚷着:“让我进去,师傅不会自杀的,让我进去!”
是上次那个圆脸的女孩,她叫什么了。
“月遥你休要放肆!你嚷什么呀?你说不是自杀就不是自杀的?少在这妖言惑众扰乱民心!给我闭嘴安静点!”赵姨发话。
哦,叫月遥。
“衙门的人来到之前谁都不许进去!扰民者按律法处理!”管事说。
月遥突然泄气,转头看见正在看向自己的钟昱。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看见他的眼神心里都会突然一紧。
“少爷吉祥。”月遥赶紧低下头。
“你刚才说李师傅肯定不是自杀,可有证据?”钟昱好奇问。
我能有什么证据呀,现场都不让进,你让我拿证据好歹让我进去啊。月遥心想。
“小的并无证据。”月遥答,“但是师傅不可能自杀的。”
钟昱眉头更紧,月遥似乎觉得有一丝希望:“只要少爷放我进去,我就可以找到证据证明李师傅不是自杀。”
“哦?那你的意思是说,李师傅是他人所杀?”钟府管理森严,如果是他杀,那么大概率....
“我并未如此断言,只是认为师傅绝非自杀。少爷,请您让我进去,我会找到证据的。”不知何故,月遥就是觉得这个钟昱少爷可以接受她的请求。
钟昱找来了昨晚的值更,询问得知昨晚并无可疑人等出没在钟府附近。
看她眉头紧促、杏眼圆瞪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
衙门的知府到了,对丞相的大公子钟昱一番客气便登堂入室。
“且慢,知府大人可否容我进去一看。”钟昱谦恭有度。
“自然自然,此乃钟府之事,钟少爷自然可以一探究竟。”钟丞相之子当然不敢懈怠。
“月遥,随我进去。”钟昱侧颜示意。
“哦,好的,小的遵命。”意外的指令让月遥措手不及。
“这、这、这让一个丫鬟进去...”知府面露难色。
“怎么?王大人您有意见?”钟昱抬眸盯向知府。
“不敢不敢。”妈呀,这眼神也太恐怖了吧。
“王大人放心,我月遥是懂规矩的,不会乱翻乱动东西的。”
数人这才进了账房。李师傅的尸体已被抱下,白绫还挂在梁上,踩蹬的高低也合理。月遥凑近尸体一看,脖子下有勒痕没错,但她看这尸体总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还闻到什么味道,这是....酒味?
“喂,这位姑娘,请不要靠得如此之近。”仵作洗完手蒙住口鼻后,对凑在尸体附近的月遥说。
钟昱轻轻的拉过月遥到自己身后,俯身轻语:“你想做什么?跟我说。”
既然这么说了,月遥就不客气了,她拉了下钟昱衣袖、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
挠得耳朵怪痒的。她要我扒开死者的衣领做什么?
钟昱也是佩服自己,她让自己这么做就这么做。而更无奈的是,他居然照做了。
仵作见状想制止钟昱,被知府王大人摇头拦下。
令钟昱意想不到的是,扒开了衣领之后,真的发现了异样。
与月遥面面相觑。
一番检查之后,仵作断定李师傅乃自杀无疑。钟昱跟知府耳语了几句,知府答应先不下定论,次日再检。并派人看守了账房。
出了账房,钟昱让月遥跟随自己到自己院子,并示意凝秀回避。凝秀纵然有百八十个不乐意,也不敢忤逆主子。
“你为什么会想要翻衣领?”钟昱开门见山。
“是这样的,昨晚亥时之前,我都是跟李师傅在一起的。”月遥道来。
“哦?!你跟他呆在一起做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我跟他学做账。”难道要我把想要继任账房先生的小心思公之于众吗?
“哦,然后呢?”
“李师傅昨晚穿的是褐色的外衫,今早却变成灰色。”
“哦?”
“所以我想了想,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让凶手必须要换掉师傅的外衫。”月遥很肯定就是他杀了。“比如,外衫沾染上血迹什么的,会让自缢身亡的理由不成立。”
“所以你让我翻了死者的衣领,因为即使外衫换掉,皮肤上的血迹也可以擦拭清除,但是流向内衬的血却清除不了,并且会留在了内衬衣领上,对吗?”钟昱接着说。
“是的。纵观死者尸体,除了脖子上的勒痕而无其他外伤。但是据我所知,一般自缢身亡的死者舌头是会伸出来的,但是李师傅的嘴巴却是紧闭的,这不合常理。于是我想着,是否真正的伤口藏在看不见的地方,比如头发里。”月遥道来。“如果我们猜想的正确,明天可以继续让仵作查验头部是否有损伤。”
钟昱很意外一个粗使丫鬟能有如此见识,忍不住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小的是看传奇话本知道的。”月遥不想说的是,她当年在勾栏跟着秀禾姐的时候,什么传奇话本没看过,各种拍案惊奇倒背如流,越是刺激邪门她越爱看。况且,勾栏什么地方,阳春白雪和三教九流都能来的地方,上至官爷下至街边小贩,都能在这里找到适合的档次供其选择。当时有个仵作最喜欢去找杏花姐,吹他验尸多么厉害,吐槽官爷多么吝啬,可惜自己才高位卑,还有如何蒙混过关。最爱看拍案惊奇的月遥怎么会放过现场听故事的机会。从那时候起,她就有个印象,仵作是个苦差事,当俸禄和作工不成正比的时候,也会有不少验尸不严的鼠辈。哎,任何差事都一样,比如我们这个钟府的下人工。
“看传奇话本就能知道这么些,你还是挺聪明的嘛。”钟昱真想知道这个小月遥之前经历过什么,看这她那人畜无害的样子,想象不到她对死人的事这么有研究。一般少女,看到尸体该晕过去吧,她还上去闻。“对了,我见你还对尸体嗅了下,有发现什么吗?”
他观察得真仔细啊。“是的,我闻到酒味儿了。虽然经过一天晚上到挥发,酒味淡了许多,但是还是能嗅到,”况且自己是狗鼻子“所以我断定师傅肯定不是自杀,因为他喝酒之后,就会立马瞌睡,根本无法爬那么高完成自尽。而且师傅还预备了次日教我的内容,他不会食言的。”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月遥不是不难过的。她珍惜每一个对她好的人。
“原来如此。那凶器是什么呢?”钟昱问
“我还没找到,明日是否可以继续进去账房,或者今晚?”月遥迫不及待。
钟昱看这眼前妮子两眼放光的样子,笑着叹了口气,原来还是个直性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