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南方,台风月提早到来。
窗外,一直伴着啪啪的雨水声,偶尔轰隆作响,即使不拉开窗帘,也知道必定不会有多少光能渗进这灰暗的房间,即便如今是早晨,本该朝气蓬勃的早晨。
光,真是吝啬,她想。调整了一下趴在床上的姿势,继续看着她手上的kindle。
砰砰砰,有力的敲门声在房门上炸开,她被吓了一下。
“起床吃饭啦!”她妈妈克制不住的大嗓门让她忍不住皱眉。接着是门把被拧开的声音,赤脚走在地上轻微的声音,还有一个中年妇女的身姿在身边晃了两圈。她不想抬头看,因为这种大嗓门加上毫不询问就进她房门的不悦已经在日常生活中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不是没有说过她妈妈,而是就算原本顶过了她妈那一脸写着我都那么老了你还这么责怪我的苦脸后改变了一两回,之后也会恢复原状,像橡胶弹力秋儿一样顽固。只有她知道,这一丝一毫的日常,是多么需要忍耐,忍耐的过程是多么难受,更难受的是,知道这种忍耐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她突然想起昨天表姐送她回家的时候语重心长地说:“有时间在家里多陪陪你妈妈,不要老是待在房间里,等你到了大学,远一点的一年半载才能见一回,像我当时大学那样,现在又出去工作。”说完,似乎连空气都氤氲着人间真理般,她也听得在心里不住点头。
现在想来却觉得索然无味,面对心里堵着棉花般的窒息忍耐,还有那回响在脑后的砰砰砰惊人的敲门声,空气中震耳的大嗓门,她总觉得让是如今说出多花花时间来陪她妈妈这种话似乎被卡在喉咙里,被隔离在想自由意志外。
她不爱她妈妈吗?这问题比让她尽可能花多点时间与她妈妈生活在一起容易多了。她当然爱,她就只有妈妈了,她愿意付出任何努力,为了给含辛茹苦抚育她长大的妈妈的妈妈一个安详美好的晚年,不用辛苦劳累就可以去任何地方自在游玩。为了她舒服地活着,她可以辛苦很多去赚钱都无所谓。
她起床刷牙洗脸,来到厨房,才发现她妈妈才刚刚煮饭,心头没来由冒出火,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叫我起床吃饭却根本连饭都没煮!这无耻的欺骗,我却不能责备任何。
人总在无意识中不断地从周围的一切事物中获取信息,这些信息从人的言语中更容易被提取,人会在不自觉中根据这些信息合理地安排自己的行为。而她原本以为洗漱完毕可以见到已经做好的饭菜等着她动嘴,却是被新的信息冲破了之前的预想,这信息来自她妈妈正在拿着的硬邦邦的锅铲,来自那傲慢燃着炉火。她忍耐着先前她妈妈给予她错误的信息导致心情的崩溃、多陪陪,是一件何等难以实现的事情,她此刻已经不住想要逃离。
她带着深深的叹息去开了电脑,一段时间后电脑屏幕却没有亮起来。她奇怪,明明检查了那些因为巨大雷声的惊吓而被她妈妈关掉的各种开关。她看了看那些交错的插头和线路,三个铺着不均匀灰尘的排插,电脑的和电视机还有一把电扇的线交错在一起,像张牙舞爪的怪兽般,每个排插又都有一个开关,像重重的保险柜的密码般,估计这在她妈妈的眼里就是这样的。即便是把总电闸关了告诉她雷再大也不会劈坏电器,她也会一个个检查并且把每一个开关都断掉,即使你费劲口舌跟她说关了总电闸,不会再发生什么了。
她妈妈走过来,用手指撩开一条条线,将一个隐藏的蓝色的开关按下去,红色的指示灯亮起来,电脑屏幕也亮了。那一瞬间,她觉得那红色从未有过的刺眼,刺得她心脏生疼,还有巨大的无力感深深地笼罩着她。她已经不会想要告诉她妈妈下次只用把墙上的开关关闭就行了,也觉得上次想要告诉她妈妈钱放在微信钱包和银行是没多大差别的,不用连几百块钱都花几块钱转到银行的行为是多么白费功夫。
一个人用几十年的经历绘制他生命的图纸,一个只经历了十多年的社会新青年想要指出其中的不足是一件难以实现的事情。这不是一件墙体中哪里坏了就可以只修局部的简单的工程,而很可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浩大任务。她不想费力气去承担,她也知道这必定给她带来无止境忍耐另一种价值观的痛苦。
最近热门那句,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可是人只可能生活在眼前,仅有苟且,而诗和远方,永远只能用眺望,一旦拉近了,全部都是苟且。
一个人,什么情况下才会感叹多陪陪父母真是好的感叹?是那些离家远,回家呆不久的,甚至是父母不在而后悔生前没有花时间陪他们的人,是那些对于他们来说父母,家才是诗和远方的人。
她和妈妈坐在饭桌前,有一盘淮山焖鸭正冒着热腾腾的气,她妈妈兴冲冲地说那淮山特别好吃。一瞬间这画面好像似曾相识,接下来是怎么发生来着?
她回答:“我不吃淮山。”
原来如此,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过她不吃淮山了,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告诉她妈妈。
她想,她爱她妈妈,她愿意离家操劳,为了妈妈一个舒服的晚年,也为了自己生活的诗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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