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虞美人
店主打开库房门，就扑了身灰，里面全是杂物。他抬头就看到一盒种子，盒子上模糊的挂着虞美人。他微微一笑，有事干了，不至于无聊了。
门外下起了小雨，店主搬来花盆，就种上了种子。
白发老者走进店里，他其实并不想到这个小店的，平平无奇，还耽误时间，但这个店似乎有着魔力，如同磁石一般吸引着，他显得很有气场，与之前的客人不太一样，眼里充满了生气。
老者好奇地走到店主身边，仔细端详着种子，犹豫良久，他才开口，年轻人，这恐怕不是虞美人，是罂粟吧。
店主抬头看着他，先生！弄错了。这绝对是虞美人。
老者愣住了，眼神和语气，真是像极了他过世的发妻，温柔而且坚毅。年轻人，你听过虞美人的故事吗？
店主停止了播种，默默地温好一壶热茶，摇摇头，不算太了解，先生，先坐吧。老者随便找了个位置，就坐了下来。
2
虞美人是当年虞姬自刎，后来她的墓前长出一种花草，花朵在没有风时，也可翩翩起舞，故为虞美人，传说终是传说。
年轻的女子望着从外地来的大学生，娇羞地跑开了。她站在一处盛开得特别旺盛的虞美人面前，衬托她的气质不凡与高雅。
大学生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的视线，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他对同行的同学说，晋泽，我找到研究的方向了。
因为她像虞美人一样美丽。从那以后，大学生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她就像那虞美人一样的美丽，也像罂粟一般，吸引着他，甚至在他的心里早就深深地扎下根。
夜晚，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年轻人睡不着，就起床写起了报告。花中的女子冲着一笑，很快就跑开了，他追了上去，木讷的抓了抓头，“我记得你。你？你很漂亮。”
她浅浅一笑，“你叫什么名字啊？村里的人都说你们是科学家呢。”
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尴尬的笑了笑，“不，只是读过几年书，我叫楚毅。”
“那，你能教我认字吗？我家穷，我都18了，但连名字都不会写呢。我叫虞溪。”
“虞溪，好名字。”楚毅拿木棍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出她的名字，夜晚不似白天那般明亮，虞溪也很开心，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是个科学家告诉她的。
研究即将要完成了，文革却开始了。他的实验室被人一把火给烧了，资料被人抢走，尽管他们都看不懂那些资料，他带上了高帽，押着他让他跪下，众人往他身上扔石头。年轻高傲的大学生如今是多么地狼狈不堪，众人丝毫不顾他曾经是多么地爱这片土地，倒觉得他是这么的可笑。
他给众人传授知识时，他不厌其烦，有求于他时，他也是义不容辞。虞溪在远处看着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被绳子绑住，眼神却一直在躲闪，他不想让她见到现在的样子，她是他的女神啊。
远处的虞美人无风飞舞，众人的石子却一把接着一把。
她冲过去，护住他，带着哭腔，乞求到，“你们别打了。他会被你们打死的。难道你们忘了，他曾经是怎么对你们了吗？”在她心里，他永远是那个帮助他人的热心科学家，容不他人亵渎。
村民把她拉走，于是她亲眼看到两个青年人，直接将他的腿打断了。楚毅当场痛得晕了了过去，她看到这一幕，接受不了，也晕了过去，他们悻悻离去……谁也不想去管他，他是被冷醒的，虞美人看上去格外艳丽。她心急如焚地跑了过来，充满了心疼与不忍，“楚老师，我帮你上药。都怪我。”
他看着她，淡淡地笑了，“你真好看啊。”
“楚老师，我带你离开这里吧，留在这里，你会被他们打死的。”她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虽然她没读过书，但继续留在村里，他也活不了多久。
谁也不知道，她一个连名字都不会写的女人，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需要多大的勇气，她不认识字，连村都没有出去过，楚毅轻抚了她的碎发，他明明是想笑的，却想要哭出来。“那你家里？”
“他们同意的，之前你帮助我家，我们都记得。而且他们还有弟弟妹妹，可你留在这里真的会死的。楚老师，我想让你活着。”她已经看到了村民对他的态度，都想让他死，丝毫不顾他对整个村子都有过恩。他也有文化，不至于被饿死。
3
楚毅摘了一朵虞美人送给她，“给你，也给我。”虞溪顾不上欣赏花儿，一步一步地背着重伤的楚毅消失在村头，楚毅感到心里一暖，虽然被折磨到不成人样，但这辈子，就她了。村里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多年后，女子拿了一株植物，递给正在写文章的人，“老师，这个是？”
写文章的人停下笔，眼里充满了爱意，“傻丫头，这是罂粟，和老家的虞美人不同呢。”他俩明明才30来岁，饱经风霜的脸上却都能看出定是吃了不少苦。
他们一路东躲西藏，刚来这里的时候，他们很满意，终于找到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了。他不方便干活，偶尔会来几个人问他们的情况，都是虞溪负责处理，楚毅始终一言不发。他从来不会干涉虞溪的决定，哪怕过去了那么久，他也依然爱慕着她。之后他们家附近盛开了五颜六色的虞美人。
终于文革结束，他们两个一直没有结婚，始终都是一个遗憾。虞溪并没有在意什么结婚，尽管她也是思慕着楚毅。他的为人善良，他的文学才华，以及他的坚强勇敢。劳累了一天的虞溪把楚毅扶上床，“老师，我先去烧水。”
“小溪，”他拉着她粗糙的手，“你嫁给我吧。”
虞溪微微一愣，“先生不要开玩笑了。”
“小溪，我是认真的，难道是嫌弃我是个瘸子。”楚毅不会说情话，他担心她拒绝。她没有直接回复他，淡淡地说，“老师，你先睡吧。”
一夜无眠，他们都心照不宣的维持着现状。时间又过了几年，楚毅的事情被很多人熟知，他是科学家，不应该在农村，他们高薪聘请了他，虞溪也日渐衰老，手上也莫名多了很厚的老茧，最好的青春年华都陪在虞溪身边了。
夜晚，虞溪在油灯下做布鞋，楚毅轻轻的说，“跟我走吧。”这一天还是来了，他不属于这里，还是会离开的。大名鼎鼎的科学家的配偶，竟是一个乡野农妇，她早就知道，所以当初才会拒绝。“老师，大城市，我住不惯的。”
“你又拒绝我了，对吗？”楚毅轻轻地把她抱在怀里，“你嫁给我吧。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发妻。”
这次她没有拒绝，“那，那，我要穿红嫁衣。”两人相视一笑。
婚礼简简单单，还特意让楚毅剪了一个喜字，他们两人分别剪下一缕头发，放在盒里，他们没有登记。依然是熟悉的虞美人见证着他们的婚礼……离开那天，虞溪把做好的布鞋交给他，什么话也没交代，就转身回房。她虽然没读过书，但她知道不能耽误人家科学家吧。
可是她忘了，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又怎么会觉得她是耽误。他会因为她留下，但是她不会让他那么做。看着车渐行渐远，她追了上去，一口鲜血吐在地上，“早点回来啊，楚毅。”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也是最后一次。
然而他却不知道，她早已经病入膏肓了，他年少时的姑娘，青年时的发妻，曾经带他远离纷争的虞美人，这次竟然要永远的离开他了。他不曾去想，也不愿去想。
车开到一半，他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灵魂中抽离一般，“掉头。”所有人都看着他，他发出一阵怒吼，“我让你们掉头。”
他看着曾经住过的小屋，紧紧地抱着早已没有呼吸的她，轻轻地说着，“病了怎么不告诉我呢？我以为，我会走你前面的，我不走了。但以后我一个人要怎么过呢？”
看着她曾经写的字，歪歪斜斜地写着他俩的名字，字并不好看，写了满满一页……
4
店主推给他一杯清茶，“先生。”
楚毅立马回过神来，“是虞美人让我们相遇的，50年了，我想她了。”
临走前店主給了他一些种子，他知道楚毅的身份，他不是个科学家，他是一名植物学家。但虞溪一直以为他是，所以他也没有反驳，那个年代这个有什么区别吗？
而且他是因为她才喜欢虞美人的，留在那里，不仅仅是帮助村民，还为了可以见到她，她是他一生的救赎，也是他一辈子的愧疚。
楚毅踉跄地离店，回家后就种下了虞美人，喃喃自语，“真遗憾呐，等不到明年了。”几天后，知名植物学家在家中逝世，一生未婚，无儿无女，最钟情于虞美人，遗产已经全部捐赠给国家，唯一的遗愿便是回到他和她曾经居住过的小屋，据说他曾经有过一个红颜知己，名虞溪。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是他的结发妻子。他的骨灰被一位年轻人带回，小屋已经被雨水和风沙侵蚀得面目全非，周围的虞美人却开得依然茂盛，年轻人将骨灰撒了出去。
也许楚毅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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