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特币和信用货币

比特币和信用货币

巴曙松：中国银行业协会首席经济学家、香港交易及结算所首席中国经济学家

以下是巴曙松教授对比特币存在的合理性问题及信用货币币值问题的解答。

问：近期比特币价格再次突破历史新高，这种毫无价值的东西，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热炒？为什么国家不管管？

答：回答这个问题，需要我们把货币放到历史的长河中，看得更长远一点。

货币与商品的区别之一在于货币可以充当商品交换媒介，即作为一般等价物。所以像股票、债券、房产等虽然具有价值，却不是货币。货币的基本职能之一是商品交换媒介，而商品交换的原则之一是等价交换，这就意味着货币具有价值。

货币价值来源有两种，一种是货币自身具有价值，譬如黄金、白银。也就是货币发展史早期的实物货币，我曾经看见过发掘出来的一罐一罐的小贝壳，那是人类早期的一种货币。

日本历史上曾流行过一种货币，因为当时日本的金属资源稀缺，这种日本的货币做成箭头的模样，在和平时期充当货币和支付工具，在战争时期就可以作为武器，这真是把实用价值和支付功能结合起来的一个很有趣的事例。

货币价值的另一种来源，则来自货币发行人的信用，即货币发行人以自身财富或信用做保证，支持货币具有价值。最开始，信用货币是由私人发行的。譬如，中国的钱庄票据，就是以存放在钱庄的黄金等实物货币作为保证；宋代流行的交子，是以发行人的信用作为支持的。香港至今依然授权汇丰中银渣打等几家商业银行发行货币。由于是私人保证，私人银行发行信用货币需要相应的黄金储备，使用者随时可以将信用货币兑换为贵金属。但是，黄金产量难以满足经济增长需求，最终信用货币停止了与黄金的自由兑换。现代信用货币则由国家发行，在一国范围内普遍被接受作为交换媒介。还有一些超主权货币，如SDR，与主权国家脱钩，以解决金融危机暴露出的货币价值不稳定等问题。

严格来说，虚拟货币确实本身没有什么实用价值，具有有限的流通手段和支付手段职能。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以Q币等游戏币为代表的有发行中心的虚拟货币；一类是以比特币为代表的去中心化的类金属货币虚拟货币。虚拟货币不同于国家发行的数字货币，数字货币是本位币的实现形式，具有法偿性和强制性。但是，私人发行的虚拟货币有可能扩大其使用范围，哈耶克就曾提议废除中央银行制度，允许私人发行货币，通过自由竞争发现最好的货币。

比特币是通过开源的算法产生的一套密码编码，其总量为固定的2100万个，但是每个比特币可以切割为10的8次方份，价值稳定。与此同时，比特币具有高度匿名性，可以用来套现，也可能被用来从事洗钱等活动。2013年6月底，比特币被德国财政部认定为“记账单位”，这意味着比特币在德国已被视为合法货币，并且可以用来交税和从事贸易活动。2014年9月9日，美国电商巨头eBay宣布，该公司旗下支付处理子公司Braintree开始接受比特币支付。

随着接受比特币作为一种支付手段的公司增多，以及更多的的政府和监管机构也能接受它作为一种合法的投资产品，使得比特币使用范围的扩大和代表的交易总额上升，进而影响到比特币的价格。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决定重新审查Winklevoss兄弟提出的比特币ETF事项，加上美元近期内阶段性贬值，这些都推动比特币价格近期上涨。堵不如疏，禁止交易只会使得其转入地下，变得更加不透明。但是比特币的交易是市场主体之间自愿进行的，强调监管不代表政府需要管制其价格，政府的主要责任还是维护市场交易的公开透明，并教育投资者认知风险。

问：信用货币都有相应的锚定，比如金本位时代锚定黄金，目前的美元的锚是美国国债，我想请教您，人民币的锚是什么，是美元么？人民币国际化之后的锚在哪里？其他一些主要货币的锚都是什么？另外能否推荐一下相关的书籍？

答：币值问题确实是让人困惑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我觉得至少可以从以下四个方面进行回答：

首先，对“锚”这一概念该如何理解？在货币问题上，我觉得“锚”可能不仅是指一个确切的对象，例如黄金，美元，国债之类，更可能是一种规则、一种机制。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以全球货币体系的寻锚为例，1944年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建立是第一个全球货币体系锚，可以概括为是美元与黄金挂钩、各国货币与美元挂钩固定汇率制度；1971年8月美元与黄金脱钩，主要发达国家英国、瑞士、日本等国家先后实施浮动汇率制度，随后签订了《广场协议》。因此，第二次全球货币体系锚可以概括为与黄金脱钩的美元为中心，其他发达国家五国集团的成员货币参与领导的体系。此外，就各国“货币锚”来看，锚有更广的概念，对内稳定通胀预期、促进经济增长，对外稳定与其他国家的汇率，防止以邻为壑的汇率政策。

第二，设定锚的目的是更好地协调不同政策、服务全球和本国的金融市场稳定与经济发展。我们看到全球货币政策每一寻锚的深层原因是，主要发达国家宏观经济面临问题，比如经济增长动力的欠缺、滞涨等，现有“货币锚”不能释放新的增长动力，到了必须改变的境地。同时每一次改变确立新的更适应特定经济环境的“货币锚”体系之后，往往会与其他因素一起，引来经济的繁荣时期。总之，世界在发展、未来变化因素很多，这就要求“货币锚”要不断变化、适应变化。从前几次全球货币体系寻锚的经验看，主是以美国为主的发达国家经济出现问题，做出改变，主导了全球的“锚”规则。

第三，进入新世纪后，“美元锚”应该更多理解为基本面驱动。我们可以清晰看到，美元与黄金脱钩后，总体上美元的走势都与美国经济强弱紧密相关。从当下看，当特朗普出台减税、增加财政支出、扩大基建等提振美国经济的政策后，美元的表现走强，背后的主要原因是市场投资者预期这些政策实施后美国经济会好转，从而反映到美元汇率上。对于美国国债的收益率，长期看主要受经济基本面、通胀预期等影响，短期主要受美联储加息、缩表为主的货币政策、全球资本流动性等影响。

第四，中国的“货币锚”，在目前美元主导的国际货币环境下，应该说与其他新兴市场货币一样，受美元的影响非常剧烈，中国的贸易计价货币主要是美元，外汇储备中主要也是美元。但是，中国是一个大国，如果要说有货币锚，实际上还是更多服务于中国自身的经济、通胀、就业、国际收支平衡、金融稳定的多目标。1994 年年初，人民币汇率开始实行以市场供求为基础的、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自汇率并轨以来的20多年里，人民币汇率形成以市场化为趋势、参考一篮子货币、清洁浮动的汇率制度。当然，美元走势的强弱对于人民币汇率的影响很大，但中国汇率政策是服务于经济、通胀、就业、国际收支平衡、金融稳定的多目标，这就决定了很难找到单一的“人民币锚”协调好这么多目标，而可能是一揽子的政策目标。

推荐相关书籍和文章有：周小川行长关于人民币国际化的一系列阐述、弗里德曼等《美国货币史》（北京大学出版社）、约瑟夫·加侬等的《浮动汇率:货币价值波动与世界经济稳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