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一生中,经历过许多改变。当然,这种改变不是指我对于世界的改变,不管我如何去努力,也不会有此经天纬地的能量的。
我所指的是外部世界作用于我的改变。就像一块原生的石块,经岁月的洗刷,本来有棱有角,渐渐被消磨,被侵蚀,被打造,变成了光圆的鹅卵石。
要说改变之巨的时段,还是走出校门,步入社会之际。满脑子的激情和满胸怀的抱负,满腔的热血和满怀的信心,遇到社会世俗人情的冲洗,很快就溃不成军,便开始了不断地纠结。
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眨呀眨的,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以前在课堂上学的那么多的知识,那么多的机谋,那么多的咬文嚼字,竟然几乎都派不上用场,所交流的语言与学校里的大相径庭,以至于文绉绉的样子招来了周边人的齐声而善意的嘲笑。
说句实在话,别人的一句并不见得怎样带荤的话,一个并不怎么低级的玩笑,都让我脸红得像遍地的鸡冠花。
同事开玩笑说,你这怎么能行?青涩得像只刚结的小苹果,嫩脆得像刚挂架的黄瓜段,是挡不了大风大雨的。
我很惶惑,急忙向他讨要办法。他笑笑说,赶紧放下身段,全力以赴改变,入乡随俗嘛。然后,在我不断请他吃饭的过程中,在酒酣耳热之际,高谈阔论,而授机宜。
我则洗耳恭听,心里默默做着对比——与我以前的所感受的世界进行对比,如此一来,潜移默化之中,加之以实践,果然,进步超巨,很快赢得了一片赞许声:大家都说换了一个人,终于合群了——我也能如他们那样高声谈笑,讲着不荤不素的段子,说着略显粗鲁的话,私下场合也能敞胸露怀,坦露形迹,甚或放浪不羁。
这种改变虽然痛苦,但是却很实用,有效。它让我明了,整个社会的大河是浑浊的,不像学校里那条潺潺清亮的小溪。
再清纯的小溪,终归是要汇入社会的这条大河之中去的。不融入,你这滴水,很快就在毒热的太阳炙烤下,悄无默然地消失。
不过,纵然这样改变,但心底里的那点清真底色还是涂抹不去,尽管它的空间愈来愈逼仄,但仍如一枚钉子牢牢楔在心里。
因此,多年来,虽然有许多五光十色,许多的灯红酒绿,许多诱惑的洼洼坑坑,我仍然能在其中回旋自如,笑傲江湖。
前不久,我曾参加过一场警示教育,现身说法的人痛哭流涕,大谈什么改变了初心,辜负的这个辜负了那个,让我很是感慨,又不免心有余悸,虽然为了生存进行所谓的改变,但是,无论怎样改变,还是要坚守住一定的底线,盲目而毫不节制地改,也是对人性的一种扭曲。
而另一种改变,是这三年前后的时光。封封控控的长时间的疲惫,让人心力交瘁,也许在那以前,改变之后日子的平稳和庸俗,非要在人们生活中搞点事情似的,陡然间从一片广阔的天地,被逼到方寸的蜗居,在日日翘首期盼的焦渴中,无形间,自身的生活轨迹发生的再次的改向,以至于放开之后,我惊奇地发现,原先所讨厌的东西,现在变得非常通情达理,平适可亲。
比如我最讨厌的道路堵车,最看不惯的人山人海,最腻味的小区收破烂的吆喝声以及小贩们的喊叫声,这一切,都让我有恍若隔世之感。
在最难熬,最恐惧,最忧愁的日子里,眼中所及的,是道路上的无比空旷,街市上的家家闭户,人迹消失,耳中回响的是“居民朋友请注意了,今天全员下楼做检测”小喇叭声,天天如此,日日如斯,仿佛上帝什么事情也不做,就只展现这种枯燥而令人生厌的画面似的,它露出狰狞的面目,结结实实地让你体会到了未看到的它的另一面的阴冷和无聊。在它的持续摧逼下,改变,如基因渐变,慢慢在人们周身点点侵蚀。
不是不喜欢堵车吗?不是讨厌那些叫卖声吗?现在怎样?——喜欢了吧,高兴了吧,愉悦了吧,不信治不服你!
这种前后对比,原来是让人深深领悟到,不要腻味寻常的日子,不要在这些日子里唉声叹气,怨天尤人,戾气横溢,见谁怼谁。
我发现,不仅我经此一难有所显著的改变,而周边的人与我一样,也变得深沉与随和。他们消去了原先的浮躁与轻狂,老老实实过着日子。大吃大喝不见了,酒酣耳热之际的高谈阔论消失了,嘚瑟着晒出自己豪华物件的行为没有了,与人交往谦恭了,争名夺利遁逃了,勾心斗角消弭了,一时间,觉得人间变得异常稳重、澄澈、纯真,有如我刚刚踏入社会时那种心境。
原来,一场大难过后竟有这样神奇的效果,不能不说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让人们重新对自己好好反复审视:在有限的生命长度里,如何才能走得笔直而富有诗情画意?
我很惬意,其实,我原先坚守的东西,就是这个世界本来的要义。只不过它硬生生地被合在一起的世俗之力,刻意进行了斧凿,而让人不得不去削足适履而穷心尽力。
我也很达观,所谓改变,就是对自己的一种修正。修来修去,不论是前进或后退,不论是适应还是逆反,都是在折腾着那可怜兮兮的生命,贫穷或是富有,高贵还是卑贱,最终都是一抷黄土,或者一缕烟云。
生活又归于平静,这种平静是以喧闹声为底色的,是一种灵动,是一种希望,是一种幸福,比不得先前那种死一般的宁静。那种“千山鸟飞净,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境界,算不得人间的境界。唯有“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才是人间烟火味的境界,才能让人萦绕于怀,才是眼前苟且的生活和诗与远方的改变。
忽然听到窗外道路上又传来一阵阵的叫卖声,悠长,忽近忽远,仔细聆听,还不止一家,“卖豆腐啦,新鲜水灵的豆腐”,“高价收旧电器,旧家具喽。”“好香好甜的苹果,赔本清仓啊。”这些声音,声声入耳,促使我匆匆结束本文,靠在窗前向外凝望,一轮夕阳在烟霭中通黄,余晖中,人流如蚁,车流如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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