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田的事儿

小田的事儿

  他是我的邻居，原谅我不愿意透露他的姓名。姑且叫他小田吧。

  小田绝对是一副老实人的模样，老实中总有一副怯怯懦懦的感觉。以至于多年之后我想回忆起他的相貌时，竟发现他在我脑海中的样子如此的朦胧，好像打了马赛克的模糊。只是依稀记得他个头不高，瘦的干巴巴的，缺乏营养。如果叫我准确地形容他的五官，那是左思右想也做不到的。

  我第一次见小田的时候，他正上高中。我下楼准备上班，他急匆匆地跑上来，他抬头看了下我，立马像受惊的小鹿一样低下了头，从我身旁刻意保持一段距离而过。那是我刚嫁人，搬到新家。都说少年青涩，可是这般害羞的透红了脸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上班较早，估摸着他和我是一个时间段出门的，可从那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遇见他。当时也没有觉得奇怪，因为一面之缘后，我差不多都把他给忘记了。

  在听到小田这个名字，是在我婆婆那儿。我婆婆是一典型的好事大妈，街坊邻居的事儿总要拿来在饭桌上说一番。那天吃着饭，她盯着饭桌出了神，突然想起什么来的样子，神神秘秘地对我们说：“对面田爹爹（方言：爷爷）家的那个可不是亲生的孙子喔，她媳妇好几年不能生，就在外面抱了一个，那里晓得抱回来以后，她又能生了，第二年就养了个儿子，就不肯再养这个抱回来的了，田爹爹看细的（方言：小孩）可怜，就领回来自己养了。”，婆婆吃了几口菜继续说道，“她媳妇坏得下牢（方言：坏死了），一个桌子上吃饭，她不准人家喝自己儿子喜欢喝的饮料，其实她气的是田爹爹的退休金不给自己的亲孙子，全拿来养这个抱来的小田了。”

  故事听完我不免唏嘘，这个孩子太可怜了，亲生父母和养父母都不养。将来田爹爹老了去了，那里还有人来管这个孩子啊。那时正值我刚刚怀孕，母性泛滥，不免有些伤感。一日清晨先生送我去上班，一推门，正巧小田从家里出来了，我才知道，原来那天在楼道里遇见的正是田爹爹的孙子。这次，他连看都没有看我们一眼，红透着脸，一步三跨地下了楼。

  后来我待在家里养胎，去医院生产，又去娘家做了月子隔了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小田。婆婆说，小田考了一个普通的二本学校，去外地上学了，去外地上学的时候，田爹爹的媳妇还来闹了一番，说田爹爹几千几万的积蓄都给了不知道哪来的野种了，家里的不养，偏偏要养外人的。田爹爹不管媳妇怎么闹，执意要送小田去上学。媳妇就待在家里撒泼打滚，指着田爹爹的鼻子开骂。最后，田爹爹实在没法，给了他媳妇钱，媳妇才肯罢休。

又过了一年，估计是在女儿周岁生日之后，田爹爹去世了。他得了癌症。之前的钱都给小田上学了，其余的都被他媳妇给要走了。田爹爹没有去医院治疗，没过多久就去了。我去他家时，小田愣愣地跪在那里，脸上还有不明显的泪痕。他的孙子同样跪在旁边，趁人不注意还拿出手机看了两眼，露出了令人憎恶的微笑。

  丧事办完之后，田爹爹的家变得格外的冷清。那是正值新年，田爹爹家的门上连个福都没有贴。也不遇见小田着家，估计是在外面打工挣学费吧。我先生看他家门头凄凉，实在过意不去，想替他家贴副对联，又怕坏了风俗，无奈之下只得作罢。大年初一，大家说着吉祥的话语，道着祝福，一开门，看见他家空空的门头不免有些心酸。婆婆关心小田，端了一碗元宵去敲门，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应。婆婆有些不高兴了，但是新年也不好说些什么难听的话，我宽慰她“说不定小田不在家呢”，她恢复了笑脸，忙里忙外准备团圆饭了。

  最后一次见到小田，是在年后上班的一个中午。他准备开门回家，我看见他黑黑的有些破洞的手套，准备喊着他，回家拿一副正好有些旧了，但还算完好的给他，顺便塞一个红包。可是他关门太快，我喊他的声音淹没在关门的声音之中。等我拿了手套在敲门时，喊了半天，有些意料地没有人应。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到是我的先生在一次出差的时候，辗转到他的学校找到过他。他刚好要毕业了，先生帮他找了份工作。可是他太过老实，事情做不好，又不啃声。没过多久，他就被辞退了。后来他换了联系方式，先生忙于工作也没有想起去联系他。

  从我最后见到小田之后，小田再也没有回到过田爹爹的家。房子被田爹爹的媳妇买了，换了新的户主。隔了几年，我们换了个大的房子也搬走了。这样那样的原因，我们和小田彻底断了交往，也或许是因为，我们从来都没有真真切切地关心过他。

  其实我不愿写下结尾。因为冰冷的残忍让我无法喘息。我婆婆念旧，回原来的小区玩的时候听说，小田进了传销，后来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在他认识的人里发展下线。听婆婆说到这里，我便进了房间。我不希望听到结局，甚至在脑海中假想出小田能够突然幡然醒悟意外被解救，性格也能发生改变，从此过了好的生活。但我知道，我的假想是童话的结尾，先生在临睡前告诉我，小田进了局子。

  那一夜，我隔了好久才浅浅睡去。梦中，我朦朦胧胧地看见，小田刻意保持距离地从我身边而过，恍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