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浅浅的诗

贾平凹因为他的小说成名，他的女儿贾浅浅却因为网络的热议而成名。

前几日，贾浅浅的诗歌获得西北文学奖的新闻得到了网络的关注。

文学界的新闻普遍极少得到众人的关注，但这次不一样。

毕竟，其父是中国名望很高的作家贾平凹，任谁都会把这个奖项与她父亲的名字和势力联系在一起，心生疑虑。

而在读完贾浅浅的这几篇诗以后，网民们彻底坐不住了，开始对陕西作协和贾浅浅本人大加讨伐。

其实瞄到这则新闻，我就猜到会有一场网络上的血雨腥风出现。

很多人在这场讨伐中表明了“这也算诗歌的话，我也能写”，于是，“浅浅体”诗歌争相被网民用戏谑的态度模仿。

这件新闻里有两个瞩目的焦点，一个是贾浅浅的父亲贾平凹，大家觉得贾浅浅利用了其“文二代”的身份才获得这奖；

另外的焦点就是，大家认为贾浅浅的诗，真不咋地。

《文学自由谈》发表文章称，“这种肮脏恶心的垃圾文字，这与诗歌怎么能够捆绑在一起？更无法想象，那些出版商们为何要如获至宝、争先恐后地包装出版。”

 其实对于《文学自由谈》发表的这段评论，我是嗤之以鼻的。

假如对所有自己不明白的问题都抱有一种不可理喻的态度，怎么能够作为一个媒体平台立足？

我觉得，把名字起成“文学自由谈”，多少有点对不起这名儿了。 

所以，抛开贾浅浅父亲的身份不谈，贾浅浅的诗真有那么不堪吗？

贾平凹

中文现代诗的发展历程

我不喜欢谈史实，因为本质才是重要的东西。所以在这里仅简述一下中文现代诗的几个重要节点。

新文化运动为中国带来了诗体改革风潮。

胡适创作了中国首篇白话诗《蝴蝶》，成为新诗出现的标志。

同时期的刘半农、冰心、郭沫若、徐志摩、闻一多等诗人和他们的自由诗派、新月诗派发展了中国现代诗歌。

这个时期的中文现代诗处于旧体诗的对立面，有较强的时代特征。

白话诗简单易懂，由于要反抗旧体诗，所以几乎没有意象的加入。

新中国成立后，贺敬之、郭小川等创作的政治颂歌可以被称为中文现代诗的第二个阶段，政治性明显，文学性差。

七十年代初到八十年代中期是中国新诗的春天。

舒婷、顾城、北岛领导了这个时代，他们的诗歌开始显现出意象的力量。

不过，这时候的诗歌还在大众接受限度的界限边缘徘徊。

八十年代中后期，海子出现了。

海子为中文现代诗带来了大量的意象。慢慢地，大家开始感觉看不懂诗歌了。

从这里往后，诗歌的发展几乎无规律可循，口语诗主义、莽汉主义、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

各种主义的出现让大家更加摸不到头脑。诗歌逐渐与大众绝缘。

从中国古典意象到沃尔特·惠特曼

多数人难以看懂现代诗，主要的原因就在于意象。

其实中国旧体诗中有很多我们熟悉的意象，比如竹、菊、鸿雁、子规、鹧鸪。

这些古典意象相对固定，在诗人决定表达怎样的情感或情操时，就会在其中挑选出对应的意象，比如用莲花表达高洁的品质，用梅花表达不屈的精神。

这也是为什么，一首从未见过的古诗放在我们面前，我们却可以通过其中的某个或某几个古典意象来整体把握其大意。

但在新文化运动中，美国诗人沃尔特·惠特曼加入中国诗歌的讨论范畴时，意象的含义就开始发生了改变。

惠特曼是一个在现代诗的边上行走的诗人。他是一个中间体，一只踩脚在古典诗里，一只脚踏在新诗的大陆上：

我既老且幼，既愚且智，

既无视于他人，又关切他人，

既具母性，又具父性，

如同幼儿，也如成人，

兼具粗鄙，及精美的品质，

多国之国，最小者与最大者又有何异？

我如空气般消逝，自淡微的阳光中卸下白鍊，

在海风中伸展身体，让它在锯齿中漂流。

我将自己化为尘土，以滋养深爱的青草地，

如果你还要我，请在你的鞋跟底下找我。

你几乎不了解谁是我，或我所意指，

但我仍将照拂你的健康，且滤清你的血液。

找不到我，要继续努力，

此处寻未著，可往别处寻，我会在某处等你。 

——惠特曼 《草叶集》

惠特曼为中国新诗创作者指了一条路，他常用的“太阳”、“大路”等意象对中国新诗影响深刻。

中国诗人意识到，要摆脱旧体诗，就要摆脱旧意象。

正是由于新诗摆脱了旧意象，转而使用新意象，而大多数人是很少接触现代诗的，所以并不了解其中意象的含义，这就造成了大众失去了对诗歌的评判能力。

这一点在海子身上体现深刻，海子受到惠特曼意象的影响，也常用“太阳”等新意象进行创作。

虽然海子是中国很有名气的诗人，但其实没多少人看过他的诗集。

 海子

意象的个人化流变及重叠

海子是一个受惠特曼意象影响很深的诗人，但是海子并非复刻了惠特曼的诗歌，因为诗歌是不可复制的。

更重要的原因是，海子拥有将意象个人化的能力。

也就是说，海子可以创造属于自己的意象。

我印象里海子最常用的意象就是“麦子”，并且海子有一首诗，诗名就为《麦子》：

吃麦子长大的

在月亮下端着大碗

碗内的月亮

和麦子

一直没有声响

... ... ... ... ...

我们三个人

一同梦到了城市外面的麦地

白杨树围住的

健康的麦地

健康的麦子

养我性命的麦子！

麦子这个意象在海子的诗界里中有很高的地位，象征着生命和生育。

又如，加拿大传奇歌手、诗人莱昂纳德·科恩，他最喜欢用的个人意象是“蜂鸟”，这几乎成了他的标志：

“倾听蜂鸟吧

虽然你看不清它的翅膀

倾听蜂鸟吧

不要听我的”

意象的个人化流变为大众读者对诗歌的阅读带来了很大的困难，使得诗歌的阅读变成了探索的过程，很有趣，但是也举步维艰。

除此之外，意象的重叠化也为诗歌的大众阅读造成了障碍。

从前，一个意象只能连接一种事物或思想感情，但当意象变得个人化后，每一种意象对不同诗人来说都有不同的解释。

甚至在这些不同解释中间，诗人会作一些相互之间的关联。

意象开始重叠起来，一个意象可能会连接到是多个解释甚或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意象。

这让读诗变成了一个解谜的过程，而谁也说不清谜底究竟是什么。

大众对没有正确答案的东西始终抱持着抵触的心态，诗歌和大家相行渐远。

莱昂纳德·科恩

但有意思的是，诗歌和当代网络语言很相近，因为它们都是组谜和解谜的工具，在此基础上还会被不断运用。

只是网络语言更浅表，更新速度快，因为它必须不断适应不同层次网民的需求。

但诗歌是私人化的表达，它的谜底只有诗人自己知道，甚至诗人自己都不知道。

有时谜面和谜底都没有目的，没有目的就不能被网民原谅和接纳。

不过，民众的一种突然的、自发的情绪释放除外，他们会借助诗性的语言重组自己的碎片，但是绝不能够长久地进行。

意识流和超验主义：现代诗歌的药剂

意识流和超验主义的提出者各有定论。

意识流最先提出于心理学，认为意识是一个不断流动的过程，看重潜意识的自发性。

超验主义力求越过理性经验求得真理，注重直觉的重要性。

在文学中，这两种思想最初体现于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

意识流和超验主义都对现代诗歌产生了莫大的影响，并且极大地丰富了诗歌表现形式和内容。

它们让诗人把自己看作一个容器，容器中流动着水，而诗人的职责就是把流水的形态描绘出来。

这有点类似于“上善若水”的思想。

超验主义诗歌是对传统现代诗的反叛。

诗人由此开创了许多先锋性和实验性诗歌。比如一种有趣的诗歌实验——报纸剪裁诗：

来自网络诗人：希涅奇卡

超验主义诗歌想要在看似杂乱的文字里找到真理的存在。

现代诗歌中意识流和超验主义的注入让大众陷入了更深的迷惑之中，大家开始有意识地回避这些先锋性的诗歌。

所以多数人对现代诗的诗歌体验都停留在汪国真、冰心的诗中，也造成了冯唐的“春风十里不如你”这样的伪诗歌现象的出现。

贾浅浅的诗：艺术就是一个不断反叛的过程

说回贾浅浅。

如果硬要对贾浅浅的那几首诗进行归类，它们可以被归为口语诗。

口语诗的历史不短，可以追溯到80年代。

当代最有名气的口语诗人是诗人伊沙（吴文健），而伊沙翻译过俄裔美国诗人布考斯基的作品，布考斯基的诗歌中有很明显的口语诗苗头（常常描绘肮脏事物）。

并且，伊沙和贾浅浅同为西安人。

如果说超验主义诗歌是对传统现代诗的反叛，口语诗就是对超验主义诗歌的一种再反叛。

它反对超验主义诗歌的隐晦，推崇用直白的语言进行创作表现。

所以，贾浅浅的这几首诗中几乎没有使用意象，并且乐于描写屎尿屁这些肮脏事物。

伊沙

如何看懂现代诗？

除了阅读中国早期现代诗外，阅读其他的现代诗，尤其是当代诗人的诗歌，都是一个解谜的过程。

这个过程并不注重对诗歌本意的探索（因为你探索不出来），而是在于反照自身，也就是对作品的“误读”。

你怎样想，就应该怎样想。

假如你是一个对文学感兴趣的人，可以多关注先锋的现代诗歌；

但如果你只是把文学当作消遣，那还是不要去看了，因为那只会让你感觉文学什么都不是，还惹自己一肚子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