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潜

作者: 凉仟 | 来源:发表于2024-02-13 23:33 被阅读0次

    Pt.1: “行至人潮低语深处”

    小时候净遇到些邪门的事情,家里人也总是东奔西跑带着我去驱邪算命。后来久而久之的周围村子里的神婆都跟我混了个脸熟,我管她们都叫奶奶,因为我从懂事开始就没见过自己的奶奶了。

    依稀记得我自己的奶奶在走之前在床头嘱咐我:我的身上压着一尊大神,姓甚名谁是天机不可泄露,但是有两个特点要我一定记好了——第一是这神仙凶性大,好杀些邪魔外道,不光见不得阴气,自己还主动往阴气重的地方跑,为的是一个人间无害。

    大概就是因为这一点吧,我小时候动不动就闹鬼也说得通了。

    第二就是这神仙性子直,还有些奇怪的规矩,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他的刻板:每天我的运气都是守恒的,每一个时期我的运气也是守恒的。有好事了就一定会发生坏事,一天到头了光倒霉了那合眼之前也得来点让我笑的合不拢嘴的事情。遇见好事了坏事也不远了,遇见坏事那好事也排着队就来了。

    如今想想这些神神鬼鬼也蛮有意思的,作为一个被社会按流水线生产出来的青年,经历了一年才毕业就失业的生活以后,蓦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那个在童年中独一无二的巴斯光年在包装盒里对着镜头微笑,镜头后退一大步,是一面墙的独一无二。我和这大多数的青年一样:没有含着金钥匙出生,也没有什么神秘老头来给我如来神掌,不是少爷总裁也不是英雄豪杰,除了和他们年龄相同,其他的基本不沾边。而我也和这个国家的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对前途一片迷茫。

    “想卷也卷不动,想躺又躺不平。”每当看见这句话的时候,我总有一种扎心的愉悦感:迹象是找乐子,又像是照镜子。这种时候总是担心自己是个并不爱这个世界的混淡,用害怕自己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圣母。当然,还是最害怕自己又爱这个世界,又是个同情心,不怎么显露的混淡。可我就是最后这种人。

    从深入人潮之中,暗自低语不止,到游进人潮深处,附众喧哗不停。深潜,再深潜,直到耳朵听不清吵闹,眼睛看不见人影,我仍在下行。

    直至人潮低语沉默之处,我才能明白这份驳杂之中有什么应该珍惜吧。

    身为废柴又不甘心只是个废柴,我这几年本来干了很多事。我试过顶着996的高压找一份安稳的工作,为了“她”喜欢的包包,加班到差点与世长辞,在离开公司前老板扶着站不稳的我,他认真地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我没有爱过的东西。千层山万重浪,回到县城一碗汤,总有一个地方等待着我。

    之前那种日子如果过久了,我也许就会永远以为,我能够去爱的都是一些一辈子也不会爱我的人。

    我也试过去染指一些富人的雅趣,例如健身或者参加社交。结果是一无所获,微信中不敢说话又不敢删的人有满满五个屏幕之多。

    我甚至想过去搞音乐,去捡一捡小时候的梦想。可是设备与声卡的开销还是没从麻辣烫里抠出来。

    “我也想杀死伤痛,让这恩怨有始有终。”

    “抬头望见故乡的天空,飞来成群,野外孤鸿。”

    “刹那送我沉浸其中那一场场不愿醒来的梦。”

    “不堪回首,月明中”

    有个姓甘的老朋友总把这首歌挂在嘴边,从小时候就在唱,我听了这么多年,不知不觉让它从我嘴里蹦了出来。以前从来不敢附和着说听懂他在听什么,如今却有一种柳暗花明的感动。

    窗外的雪从刚才下的现在已经堆了几寸厚,可屋内的我却快把自己的这场人生说完了。甘某总让我写些东西或者跟谁聊聊,我以前是不以为意的。直到如今不敢再走出门,我才想起以往种种是非成败,转头空。

    唉,睡个觉吧,真不能想太多。

    Pt.2 “潜”

    我一觉睡了两天。

    我是在饥饿口渴和想上厕所的混乱状态中醒来的,我上了厕所喝了水,然后打算点外卖。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一个家里蹲孩子多愁善感什么呢?说几句没用的大空话就能解决现状吗?老实点窝着吧我。

    麻辣烫,豆制品,调料免费的全点上,点合成肉之前计算一下费用,算完打包费配送费一起18块钱。

    真他妈的奢侈。

    所谓的生活是什么。我早就没有体验了。所谓在人潮中的下潜,也是越来越深,我好像是这个世界上最低下又最普遍的世俗,可和我这低下的一切都没有互相来往。人潮身处是无法移动的大众,我涌入其中,被吞并为其中的一部分。

    试图强行挤入人潮的结局,是与人潮相互孤立。我们是被称为废物或者社会垃圾的那个大批并不显眼的人,去零零散散的就这么分布,在各个角落。好像本来就该这样似的。

    这种带着些不平的念头,从我永远告别大学的那天持续到现在。我也曾和每一个走出大学的人一样,如同定式一样的想着:“我终于走出大学了,我以后一定要大有作为。”

    人有时候,就怕想不开。跳楼是因为想不开,上吊是因为想不开,离婚是想不开分手也是想不开。我一直没有想开,生活也一直没有想明白关于我的一件事:“我草,你怎么活到今天了?”我始终在黑暗与影子里,光都是别人的。

    一旦有不适我就会像现在一样,越想越多,越想越气。

    越想也越无奈——怎么别人想不开就吵着上吊然后就有一群人都去关心他可我他妈的喊破喉咙了也顶多让邻居投诉呢?怎么别人能风花雪月一屁股风流债今天分手明天结婚可我连个抱枕都买不起呢?为什么呢?

    门铃在此是如同救赎般响起,中断了我的思考。我接过外卖,在那个外卖员关门之前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要闭一年死关,麻烦以后从窗户外把东西送进来。”

    那个外卖员一愣,旋即开口道:“俺咋给你送嘞?这好十几层滴楼捏?”

    “我挂绳子你打结,我拽进来。”

    “中嘞,哥。”

    外卖员是这家店唯一的外卖员,我是这家店为数不多的顾客。新年刚过我就来点餐,情谊之深厚自不必言说。

    Pt.3 闭关

    我他妈是不是疯了?

    仔细想想,不是。

    那种突如其来的宿命感与年少时的每一次遇鬼之前一模一样,尽管我已经很久没见鬼了,但是儿时因为神婆所说的大神捉鬼,阳气不足之类的各种事情似乎时不时在我脑海中游荡。我从未主动回忆这一切,却又从未忘记这一切。

    就好像是从儿时埋下了一处如今才破土而出的伏笔。

    我端起麻辣烫,第一次沉默而严肃地放下手机,认真体会我的生活。

    我这吃的什么b玩意儿?

    第一次真正厌烦快餐,第一次排斥香精,第一次觉得我应该好好吃饭。也是第一次,觉得我要好好挣些钱。我盯着空碗,满嘴的调料味让我越来越想念的那双永远为我放在桌上的筷子,与那两个在不经意间慢慢老去的人。

    打开微信,我和我爸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今年年初的“新年快乐。”左看右看,却找不着母亲的微信。事实确实很残酷,我没有加过我妈的微信,而这个事实被我忽视了四五年。

    这一瞬间我坚定的觉得我妈一定给我发了好多好的消息。一定在某个地方,他手上握着有关我的联系方式,一直试着联系上我,一直一直。

    在那些孤独静默的岁月里,她是否早已脆弱的不再清醒?

    我火急火燎地下载QQ,输入了我从高中时就丢下的帐号。在卡顿中一次又一次点击“登录”。我这几年是第一次如此焦急。

    置顶的游戏群大半解散,特别关心的好友杳无音讯,被我塞得满满当当的置顶在这四五年之内人间蒸发了大半,从曾经压的密密麻麻而如今几乎快要消失殆尽的置顶之下,露出来的是母亲的99+条信息。

    我颤抖着手打开她的空间,最后一条空间在两个月前。

    是给我的留言。

    “儿子,我发现一件事,就是我们都给了彼此一个错觉——我们把对方忘了。”

    “妈妈自从生了你之后,所有的时间都被你占满了,在那个时候几乎是你一开心我就开心,你一难过我就难过,哪天你玩的高高兴兴的我也就高高兴兴,哪天你愁眉苦脸了我也愁眉苦脸。所有的时候都是围着你转。”

    “你记得吗?那时候我一见到小孩子就觉得喜欢,就觉得好可爱,我自己那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觉得,就是有一种莫名激烈的感情。”

    “可是现在妈妈看到其他的小孩子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我发现我离那个时候好遥远好遥远,感觉好像一眨眼你就不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又好像你一生下来就马上变成这么大——费劲力气,白了满头黑发,留不住你。”

    “后来妈妈总在想这个问题,妈妈总是觉得自己的生活因为你的离开而脱了轨,好像失去了重心一样无所适从,似乎是被困在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哪一条路也走不通,可有总想选到那一条最快走出去的路。妈妈以为你不爱妈妈了。”

    “妈妈也是个需要关心的人,自从觉得失去了你,妈妈就变得好孤独。”

    “妈妈在世上其实真的没什么好留恋的,你说就当为了你这个儿子活下去也好,可我多活一年就见你几天,又有什么意思呢 ?妈妈总是抑制不住这么想,也许妈妈是个贪心的人吧。”

    “你有你自己的生活和未来啊,妈妈知道不可能赖着你一辈子,像是蝴蝶褪去身上的厚茧一样,最后的不舍也只会是凄美地离别。妈妈没有瞬间面对那一切的觉悟和勇气,所以我一次也没敢伸出挽留的手。”

    “或许可以想开一点,不是你爸爸和我离婚之后还在把你当皮球踢来踢去不想接受你,而是我们双方难得愿意去成全对方对你的思念。”

    “妈妈想给你好多好多人生的经验,让你少走好多好多弯路,可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一分一毫也给不出去。当看你痛苦的时候我总幻想帮你去承受这我认为在你那个年纪不该有的一切痛苦。好想好想。”

    “妈妈真的会很想你很想你,妈妈无论在天涯海角也永远不会忘了你啊。”

    “即使你一直没有回复,妈妈也相信你有一天会看到,会回答妈妈,会回来看妈妈,会带着你的对象回来把我们介绍给彼此认识,妈妈也会开始重新认识这个长大之后越来越优秀的你。你肯定不会总是一个小孩子,你早就离开了妈妈的怀抱,在这一片天空中逐渐习惯亘古不变也不适应自己的湛蓝色彩,和属于自己的那个归宿。”

    “永远永远爱你。”

    她的最后一条消息在一个月前,我点开打字框,一时间居然不敢打出一个字。那一份如千古长河一般厚重绵长的爱,使我的负罪感如火焰一般翻腾燃烧。似乎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和他离婚开始,我就忘记了爸爸妈妈这两个称呼不光代表着家庭这个抽象的概念,还代表着很多很多说不出写不完的东西。

    它们像山一样像我压来。我感觉我的每一滴血都在挣扎呐喊,他们在鼓舞我的骨与肉分离。无情与残忍融在每一滴血液中,让我在浪子回头时还有那片刻该死的举棋不定。

    我说那就燃烧吧,烧透这层皮流尽我满身的泪水,晒干了骨头还能生火。我在此刻太想太想做些什么。我有奋不顾身的目的,玉石俱焚的勇气,孑然一身的孤僻,却没有金盆洗手的权利。我错的太多,一时间不知从何改起。

    我又开始一条一条的去看我妈留给我的话:

    “新年快乐啊,儿子。”

    “妈不知道你看没看到信息,你上班一定很忙吧,有困难就跟妈说一声啊,妈想你了。”

    “你在山东冷不冷?容易生病吗?妈都不知道你住在哪里,想去看你都没有一点办法。”

    “妈总是很矛盾啊,很想你又不敢打扰你。又怕你累着了,又想挣好多好多钱,那样你就可以多回来陪陪妈妈了。”

    “虽然小时候你都是和爸爸在一起过,可是妈妈也和爸爸一样爱你,永远永远爱你,妈妈也许后悔过和你爸爸在一起,但是从来没有后悔过生下你。如果你一直在怪妈妈没有和爸爸走到最后的话,妈妈也只能永远永远等你原谅妈妈,因为妈妈只是一个普通的妈妈,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事情妈妈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也一样无奈啊,妈。

    她总是想那么多,我这一点像她。她也总是像一个与时代脱节的老人一样,规规矩矩的用手指写着每一个标点符号,就和她年轻时候拿着钢笔写作一样,一板一眼,从来不出错。

    我何时有过真正发自肺腑的体会呢?我的母亲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也许在她的自传或者自我描述里面零零星星的读到些什么,又或者在我模模糊糊的儿时记忆里提取一个又一个的片段。

    而在这如同海洋一般的文字之中,我似乎看见了一个永远年轻,永远美丽动人也永远不会凋零的人,永远永远。一个沉默的人,一个温柔的人,一个用文字表达了一辈子又无法用文字表达好多好多情绪的人——在面对我,她的儿子的时候。

    自命不凡,多愁善感,优柔寡断,狼狈不堪。这也许就是镜子里的我。似乎只有我的苦难与遭遇和母亲类似,其他的其他,无论浮出水面的闪光点还是不凡的际遇都是来自未知的未来。

    你那不争气的儿子终于也有想改变这一切的时候了。

    可我终究还是无力反抗这个庞大的社会,没有力量的我也并不具有改变世界的勇气。我这时才觉得自己真的好渺小,连一颗沙子也算不上,我走进厕所,对着巴掌大的镜子反复看自己的脸

    丑,很丑,像一只被人狠狠踩过一脚的老鼠一样。

    “这尊大神性子刚正,好主持公平,小娃娃,这可是福气嘞!”当我掩面欲泣之时,一个奶奶的声音出现在我脑海之中,随后甘某的声音也在我脑海中响起:“心情差了多少是走背运了,多找兄弟们聊聊吧,或者写点东西发泄一下也好。”

    眼神闪烁之间,我好像意识到我为什么会选择闭门不出了。

    “既然你给了我这个机会,那就请你把我人生中的美好全都补回来,我便就一年不沾人间烟火。待我开门之时,你且还我朗朗乾坤,星河璀璨!”

    来吧世界,我们聊聊。

    Pt.4 床

    我所计划的很简单,在这一年之中断网,而且不出门,手动激发那尊大神的补偿机制,来重新把我的人生变得充满机会。

    我这么做不是因为我疯了,也不是信那些邪门歪道。而是我无比坚定的相信这尊神有多说话算数。记得在我被初恋告白的时候,我脑袋一麻之后就跟吃了兴奋剂一样,死死捏着她羞红着脸递给我的小皮筋,上蹿下跳大喊大叫,如同发了情的公牛一样,几乎见到每一个朋友都要宣告一下我的成功。那天神看不下去了,硬是把我带到一个胡同里面见了个我从来没见过的,要多邪有多邪的鬼。也该谢谢他,不然我实在不知道要用什么办法冷静下来,要这么发展下去搞不好那天我就猝死了。

    他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神,不可能只会给我当头一棒。他一定遵守自己定下的规矩,除非我死。

    我极有仪式感的把手机横在手机架上,然后把它放在书桌上。他现在是单位最小的情报中心,我的房子是单位最小的星球,耳塞是单位最小的避难所,而床是单位最小的诺亚方舟。

    之所以如此称呼,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出发补偿的前提是巨大的厄运或者坏事出现在我身上。而自我封闭一整年,自己把自己锁在屋里忍受越来越巨大的孤独折磨,这虽然不算是客观的厄运和坏事,但是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命运与时代所导致,另一部分是这尊大神让我这么去干。既然他批准我如此行事,那我也甘愿为了将一个奇思妙想,放弃一年的自由。这是一次求生。

    我卸载了手机中的一切视频软件,以及通讯软件,唯独留下来,与这个世界打交道的就是外卖软件。现在这台手机身轻如燕,因为我就留了个看天气和看日期的软件。

    我开始翻找一切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书本:天文杂志,菜谱,医院的病历,《新华字典》,甚至高中语文书都被我找出来了,我是大学毕业之后才在这里租的房子,这玩意儿是怎么出现在我家的?

    同样,我的精神娱乐生活可不能仅仅是书本而已,事实上这一年的日子下来,我都快忘了,我曾经其实是对生活品质比较挑剔的人,因此我从床底下翻出来了一台老MP3,这还是甘某送我的。大学毕业那年给的我,如今过去了一年多,本来就是件旧东西,现在恐怕离报废不远了。

    让我喜出望外的是,这个东西虽然看起来旧,但是内核还是很耐用的,我看了一看里面接近100首歌,都是我没听过,但是他几乎天天在听的歌。回想起读大学时每天夜里他熬夜拿着钢笔写东西的样子,似乎和母亲的背影有些重叠——文化人的温柔总是那么值得细品而又别出心裁。

    同样,我也需要安排一下日程。由于之前几年长时间通宵刷手机累计的疲劳长时间侵蚀着我的身体。我的丑陋与平凡既然已经是与生俱来,那么我至少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从哪里居然还翻出了一只毛笔,仔细找了找文房四宝被我找到了三件:笔,墨,砚。我仔细寻思之后决定写点字在墙上给我自己看。

    “乾坤许大无名姓,疏散人中一丈夫。”

    就这样我丢掉了那个麻辣烫的盒子,做起了俯卧撑,然后仰卧起坐,然后蹲跳起,然后……累到半死,躺在床上。

    我接上了耳机,点了一首刘森的歌。

    “幻想着自由的生活,如夏花般绚烂的诱惑。快冲上绵延的云朵,翻过那山峰你会看到我。不远处有人在附和,昨日写下的腐朽之歌。路旁的秋叶已坠落,安详的飘向你我。”

    Pt.5 甘

    模糊间想起了一段经历:

    当初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差不多是大三吧,和甘某一起出去画画,我们俩站在一座大楼的顶楼,一人一瓶啤酒,喝的很嗨。

    他当时就跟我聊起了很多很多,他不是一个憋得住话匣子的人。就这样,他的家庭,他的过往,他的感情史,以及他的理想与信念莫名其妙的就被一股脑的说了出来。现在来看,他真的是个很有感染力的人,因为我最近都忘不掉很多很多有关他的场景,也忘不掉很多很多他说的话。

    记得他当时跟我说:“我做人唯一的原则,就是要做一个牛逼的人。要做一个原则比物质更有价值的人,要做一个思想,不被子弹挟持的人。没有钱比我的尊严更值钱,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永远不会有。”

    “对我而言,沉默是痛苦的,孤独也是痛苦的,清醒更是痛苦,昏沉还是痛苦。这是一个很忙碌的时代,人人物有所事,心有所指。听着,对一个人的好和坏都是没有上限的,不是它本身没有上限,而是我们总以为自己早就站在边界上了。人都是狂妄自大的动物,总以为自己的累才叫累,自己的苦才叫苦,自己的爱才叫爱,别人的因为自己没法感同身受,所以都成了假的,成了触摸不到的虚无缥缈。就这样吧,别指望我的看法会变好,也别指望我跟在屁股后面混业务,日子横竖都是过,屈于人下我做不到。我不喜欢跟着人出去跑业务,不喜欢在喝不下去的时候喝酒,不喜欢因为是我老板的孩子就去夸奖一个满脸肥肉还性早熟的小屁孩,更不喜欢也见不得那些乌龟男为了职位把自己的老婆送去给人睡。不喜欢,我真的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情世故,你说啊,这么复杂还他妈叫人吗?”

    现在来看我的很多很多所作所为,以及我的言行,我的思维方式都严重受他影响。即使我刻意的想要不被他感染,也免不了受到一些影响:读书品味相似,观影品味相似,喜欢说的口头禅都是那几句脏话,也总是觉得自己超凡脱俗,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

    只是他那份自信我不曾拥有,我似乎只在拙劣的模仿,并没有他的精神内核。他最根本最根本的还是那一份自信。我不知道他是依靠是什么支撑着生活,至少在我看来肯定不是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愤青嘴脸,不是那个不那么完整的家庭,更不可能是几乎每天都要骂两句的脏话。因为这些我都拥有,可我不曾从它们之中获得那么大的力量。尽管学他的为人处事对我有一定的好处,但是我似乎更应该学习的面对这个世界的方式,它并不是简简单单的面对,并且接受这个世界的一切,花在他眼里可能不是花,草在他眼里也可能不是草。他有一种极其执着的信念,让这个世界在他眼里变形变色,最后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就好像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一样。

    “假如弯路的前方还是死胡同,那么在走这条可笑的前途时一定有人在喝彩,你说不是吗?”

    好好好,学着学着,自然而然的就把笔握起来了!

    Pt.6 “她”

    在我把能看的书每本都咬文嚼字读了五遍,在墙上画了六七个“正”字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五个月。在这五个月里,我已经无聊到尝试去背诵新华字典了。可是无奈这件事实在是太无聊了,已经无聊到比我坐着什么事都不干还无聊,我就放弃了。背诵新华字典这件事根本就他妈的不具备打发时间的功效。

    不过硬要说的话,我还真背了点东西下来。

    《滕王阁序》,《离骚》,《蜀道难》全篇,前后《赤壁赋》,拜高中语文课本所赐,这些早就被我忘到九霄云外的东西第一次被我正视。

    而这也是第一次,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文字的美。不光是用来打发时间,我开始用我并不怎么高的文化水平来一字一句地推敲这些古诗古文,哪一个字有必要哪个字没有必要,哪一篇文章字字珠玑,哪一篇文章使人感到一切跃然纸上,哪一篇文章能和我形成共鸣,又是哪一篇,就像是等待了我有五年之多,在“选读”的角落里等着对我敞开心扉。

    后来才知道,所谓的熏陶与素养,都是源自于莫名其妙或着说是与生俱来的热爱,这份热爱也许是读书时莫名的冷静与专注,也许是手触摸到铅笔时便想着成就一幅作品的雀跃,又或者正如我现在这样,偶然摸到了命运的电门,在无聊到快疯的时候,忽然捡到了自己的爱好。

    也许我和甘某之所以那么相似,并不只是冥冥之中我在模仿他。而是出生时就定好了:我们有一个基石一般的共同点,就是与生俱来对文字的热爱。

    可换而言之,在发现这点之前,我又在干什么?我热爱的又是什么?

    结局已了然于胸,可我不愿意开口也不愿意下笔。那是潘多拉的魔盒,是一切的一切我不愿被提起的诅咒。

    一曲离愁寄往昔,无言以对温柔。

    那是我一直以来遗憾的那个“她”。

    我走进厕所,同样是巴掌大的那一块镜子,上上下下却看不出来我有丝毫像老鼠的丑陋。我甚至觉得我和帅这个字开始产生了关联,我知道,甘某的那一份自信终于还是被我学来了。

    事实上,年轻的时候,我也不觉得我自己丑。后来回想起那段时候的心态,只是潦草的觉得那段时候我想日天,所以干什么事情都有一种莫名其妙又不要脸的自信。却忽略了一个事实:我有过对象。

    对,前面就说过,我的初恋还是来找我表的白。事实上我的人生中有很多可圈可点的地方,但这一切都在我陷入困境时被我忽略了,想想也是挺可笑的,过了那么久的日子,一旦陷入绝望,就真的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灰白,有多少人是和我一样呢?从不客观也从不反省我自己的问题,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我是个废物。

    于是又过了四个月之后,我看着漫天的红叶,咬了咬牙,决定给那个对于我而言无限遗憾的人留下点什么。事实上,这是和过去的一种一刀两断,我明知道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和她见面,也明知道她也许这辈子都读不到我写的的东西,可我还是要写,因为也许这根本就不是写给她看的,而是写给我自己看的,写给过去那一个又一个在深夜抱头痛哭的绝望的自己,你是写给未来那也许面对一个又一个绝境的自己。


    To 你:

    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我都不记得上一次好好看着你是什么时候了。

    告别的太匆忙太没有头脑,我们都应该好好的去面对分开这个事实不是吗?而不是像我们已经做了的那样,用远走高飞的方式逃避。

    你我都是被生活压垮的普通人。都渴望被爱,渴望被这个世界上属于自己的怀抱给予温暖和理解。你我也都始终相信这个世界永远有那么一个角落,存在着能完全领会我们想表达意思的人。

    都以为对方是自己年少时的欢喜,也是今生的唯一。都以为自己给予的够多够好,也都那么蠢那么天真的以为自己真的就是无可替代的那一个。

    你过得怎么样?或许这并不是我能够也不是我该关心的问题,你应该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新的男朋友,有了不知道几段新的感情,无所谓了。

    我只是还存在着一份歉意,不知道是对我自己还是对你,又或者主要是对你少许是对我自己。

    我每次回忆起有关你的一切的时候都是生病发烧的时候,我想起了你,想起了我们的高中生活,想起了很多很多。有你送给我的小皮筋,有我打断的羽毛球拍,有我们一起偷偷地牵着手走了一遍又一遍的操场。可仅仅只是想这些吗?不是的,绝对不是。我总是想到那一个又一个的事物,似乎永远不会倒的教学楼与参天大树,和你打羽毛球,不小心把球打到树上之后,费尽心思把球弄下来的嘻嘻哈哈。想到这些我就止不住的……开始思念,思念小皮筋所象征的一切,思念你胜过万句情话的脸红,思念你,思念你远去之前的背影。

    你在被父母带去别的城市之前也没有和我分手,只是为什么从此杳无音讯像是一刀两断,我不得而知。

    说我不是为了博得你的同情当然是假的,我多多少少沾了一点这种心思。尽管我似乎再也见不到你了。

    知道吗?以前的我是不敢对你说这些的,因为我真的相信热爱可达岁月漫长。虽然现在的我也相信,虽然现在的我说了那些前后矛盾的话,分明在假装释然,分明在假装不关心不在乎,分明在假装真的和过去一刀两断了。但是每当发烧的时候,每当生病的时候,当我躺在床板上,数不清多少层的被子盖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似乎是应该奄奄一息的,每当我马上就倒头睡去,然后迎接第二天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你的名字。

    而每次想起你的名字的时候都是一个转折点,原本早就对被子感到麻木的我突然就开始感觉自己被架在铁板上烤。准确来说,我感觉床变成了一块烤红的铁板,我的额头开始疯狂的出汗,我的大脑也开始病态的运作,主动想象或者回忆处有关于你的一切。这种煎熬的感觉是身心俱疲,可每当梦里的你对着我笑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一切苦都值得了。

    就好像一个丈夫,忙碌了一天,拼死拼活的加班,省下来钱没有去酒吧里面打发时间,开着车一边回家一边诅咒这该死的红绿灯,又在路上想起来公司里的种种琐碎事情,说着该死的同事和挨千刀的老板,带着一肚子苦水和坏心情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妻子的睡颜。

    我们能够相遇,能够那么突然地在一起,能莫名其妙的喜欢彼此那么久,是不是已经超越了初恋的范畴?我的父亲告诉我:初恋的感觉,就是劲特别大而且不上头,但是后劲很小的感觉。

    我喝不惯这杯名叫爱情的酒,麻烦你还是亲我一口吧。

    就像每一次将就我一样。像你翘了课去看我打球赛一样,像你在公园里追着拿着风车乱跑的我一样,像你离开前拽着去打球的我丢下的那一句:“我一定还会找到你。”一样。

    你倒是来找我算账啊,你这个和我一样该死的理想主义者。

    请你早点回来,满足我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和突发奇想的胜负欲,那是我活着的证明。也是我爱你的原因。

    因为我比绝大多数人都爱这个世界,所以别让我爱上你好吗?因为我永永远远会把每句情话当真,所以别说那一次又一次的爱我好吗?我的爱像一种逆行的诅咒。在无人陪伴的夜空之下,只有它静默的散发着诡异的光芒。我总是要经历先开花后出土的痛苦,可还好是你亲手扶着我的花脱离苦海。

    所以答应我,别爱上我好吗?我只是一个言论自由的哑巴,热爱倾听的聋子。我在泥地里行至沼泽中心,还是没能改掉对一切美好的追逐。

    人生太长。没露出地面的花,永远见不到阳光,像我的爱一样——不必见于众生,众生自不必见。可我始终相信,唯有蜂能把花酿成蜜,唯有爱能把我变成人。

    所以答应我好吗?没来得及说的,一辈子的事儿?

    我要你淘气而确切地活着,和我一起为这个世界留下属于我们的痕迹。

    Pt.7 梦的结尾是?

    差不多四个月之后,我在二月大雪纷飞的夜里做了个梦。睡着之前,我甚至差点忘了今天是年夜。

    在一片灰色的天空下,有一缕细微的黑烟向上方升起。黑烟的来源是一堆燃烧在焚烧桶中的火纸,在焚烧桶前有一个衣衫整洁但蓬头垢面的人,正在一点一点缓慢地向桶中撒下手中的大把纸钱。

    在纸钱飞入焚烧桶的那一刻开始,桶中的火焰便开始躁动翻涌。有时在桶中撕咬飞舞,有时从桶中向外探出,张牙舞爪。那个烧钱的人从身边的箱子里翻出来一块小石碑,他细心地把石碑插在其他几块同样的小碑旁。

    石碑上写着两个字——理想。

    在他立好碑之后,一条小狗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跑来——这附近,按理说没有人烟,因此这条狗八成是野狗。小狗溜溜答答地走向他,用头蹭了蹭他的腿。他干枯疲劳的眼神中挣扎出一丝神采,像发现宝藏一样的抱起小狗,随后又让小狗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他忙手中的活。

    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和狗聊起了天,像一只巨大的水怪,要一口气排空胸膛中的污浊一样,他把紧闭的心房打开一条透光的缝隙。然后从缝隙中渗出沉淀成蓝色的眼泪,如长堤裂口般一发不可收拾。泪水会因反射阳光闪烁,面孔会因久经麻木而干涸。他干涸的面孔上漏出一滴泪水,蓝色的眼泪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闪烁,似是要讨回爱与被爱的权利。

    “你知道为什么每年清明我都来这个荒山野岭吗?”他开口问。小狗盯着他的眼睛,“因为只有在这里,和你们这些没被所谓“文明社会”吞并的家伙在一起,我才记得我还是个人。哎,你知道啥是人不?”

    他自言自语的继续了下去:“人就是长我这样的动物,用两只手拿东西,用一颗心爱众生。用一双眼睛看世界,用于双脚走到所有想去的地方。用一颗大脑思考,用一张嘴说话。这就是人。”他这样说。

    小狗还在盯着他的眼睛——那里有哭泣衰败的星辰大海,那里曾经承载着人类历史上最可贵的理想。

    “可是我生活不像人啊,他的思维方式不像。他不知道压制住人的心灵就会使爱情幻灭,不知道封闭住人的大脑就会使灵感凋零,不知道束缚住人的双脚就会使自由枯萎,也不知道阻塞住人的嘴便会使仇恨蔓延。为了活下去,人们不得不截去残旧腐坏的病体,如割肉刮骨一般以短暂的剧痛换取生命的延续。而我也一样。我并没有高尚多少,曾经我告别了我的自由与爱情,正如我今日亲手葬送我的理想。”

    “所以本来我什么都放弃了,可每当看到这个人世间,还有像你一样清澈的生命存在,我又不急着那么早就去摔个粉身碎骨了。”

    远处的青山上传来阵阵狼嚎,小狗隐隐约约的想要张嘴,顿了一顿,终究还是默不作声。

    “听着,这个世界有一个丑陋的缺陷,就是喜欢用更凶险的际遇压制对现状不满的人。”他听见一声来自太古的沉吟,远处的青山沉入大地,露出被灰色天幕尽力掩饰之下的星河一角。那星河似是有千般风雅,在人的注视下,不断地牵引出人性的善良。

    隐隐狼嚎愈发清晰,直至如同在耳鬓厮磨的宝剑一般时,那条狗向天空一跃,灰色的天空被撕坐片片飞雪,在下落中被焚烧殆尽。天幕之下流光闪烁,在这常年灰暗的世界背后,有无数美好,被束缚在天上宫阙。

    整片星空流溢出沁人心脾的光华,那是世间禁止的至纯善美,光是看一眼便会身心舒畅。这世界不允许人们享用这不需付出代价就能获得的美好,于是上古的天神就用天幕把星河遮住,与此同时,为了让人们忘记星河对人内心一切美好的呼唤,他们散步下愚昧与妒忌的种子。久而久之,那些没有目睹过的人就不再相信真正的善心,同时,他们也声称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未曾有过星河。

    他是人间为数不多相信星河的人。尽管他为什么目睹过冰山一角?,尽管他也从小听着人们口口相传的否定。尽管他从未有过什么力量去证明或者是让人们相信星河,相信人性中无价而无私的善良。但他还在不断地追寻。诚然他付出了太多东西——少年锦时的开朗,青春岁月的无畏,黄金时代的理想。诸如此类还有很多,曾经他如溺水一般迷失在人类为自己构建的牢笼中。他为自己孤独的信仰,忍受着生活的暴雨。为的只是看见,然后更加相信。

    直到如今又错过吗?

    其实他已经看见了,因为我就是他。

    当我明白这一件事情的时候,梦醒了。

    “祝你好运,该死的理想主义者。”我这么对自己说。当我醒来的时候,世界正在进入新年的倒计时。

    Pt.8 就和我一起去当那该死的理想主义者吧

    当我收到和一年前同样的指引,在手机上重新下好微信以及qq还有一系列以前的软件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变数来了。

    我马上给我爹打去一个视频电话,手机响了差不多5秒钟电话就接通了。我爹看着屏幕里的我,惊讶的一把又一把地摸着自己的胡子,嘴里还在反复重复:“你个小逼崽子出息了啊,不光懂得给老子打电话拜年了,而且你这体重是眼看着就减下来了,就这样多好,你上大学前邻居街坊谁不说你长得帅呢?今年你老子我开心了啊,红包给你发个大的!”

    在寒暄的十多分钟的家长里短之后,他转过来了个一千元的红包。后面还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对我的祝福和嘱咐,我知道我变了,他也变了。原本冷淡的二人,归根结底,还是父子。

    我又匆匆忙忙地打开QQ,给我妈打去视频电话,我妈果然在线,而且令我心里一痛的是,她似乎就在等我这个时候的电话,因为我才打过去,电话还没响就接通了。

    “妈就知道……”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我和我妈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面,如果说我和我爸之间是冷漠,那和她之间就是只能用绝情形容。

    我和我妈说了我最近这一年的变化,心态上和以前有了各种各样的不同,例如爱听歌了,爱写东西了,爱很多很多生活中的东西,不再是个盲目的网络原住民了……她一边听一边哭,一边哭又一边笑。

    谈笑间我妈突然提起一个人。

    不是别人,是我日思夜想的她。

    我妈给我的结果令我头皮一麻,我的那个她真的真的一直在找我,联系不到我就找到了我妈,找到我妈了又联系上了我爸,从头到尾以我的女朋友自称。

    就好像是从儿时埋下了一处如今才破土而出的伏笔。

    我看了看马上要送到的麻辣烫,决定亲自下楼去接那个伺候了我一整年的外卖员。大年夜还在送单子,真是独一无二的店子,也是个独一无二的人。

    “哥,你咋搁这嘞?”当我看到他的时候,神秘的一笑让他一愣。

    “咱一起过个年吧。”

    “那不成,俺还要回去陪俺娘呢,她说给你做完这碗了就关门。”

    我一愣,原来是本地的一对母子开的店啊。我吃这么久一直不知道。

    “那好吧那好吧,祝老人家身体健康啊!”

    想想也是,这世界上本来大多数人都是平凡的,但是大多数人也和他一样独一无二。

    因为外卖员是这家店唯一的外卖员,我是这家店为数不多的顾客。生活是这个世界上泛滥成灾的生活,而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这人世间独一无二的感情。

    恍然间又发现自己在胡思乱想了,而这一次是手机打断了我,我一看,好友申请:

    “我说了,你给我等着,一定会找到你的。”

    我兀自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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