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字的力量》中,普克纳提了这么个问题:佛陀、孔子、苏格拉底和耶稣基督,他们的思想都是在他们死后由门徒用文字整理出来的。那么,他们自己都识字,干嘛不自己写呢?哎,这还真是个挺有意思的问题。
普克纳的解释是:老师们注重口语传播的丰富性和准确性,表情、音调、师生之间现场的交流反馈,这些都是文字做不到的。为了自己的意思不走样,老师们故意拒绝文字交流。
如果你听过上一本我介绍波兹曼的《技术垄断》这本书,那你就应该还记得,普克纳的这个说法并不是他的原创,而是来自苏格拉底。
我觉得,佛陀、孔子、苏格拉底和耶稣,这四个人彼此并不认识,要说他们不约而同,都是故意拒斥文字,这有点说不过去。更合理的解释是:他们没有合适的东西用来写字。
没有文字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咱们先想象一下。
印加帝国就没有文字,皇帝的圣旨只能靠口信儿传递。首都基多离最远的边境城市库斯科足足有2400公里。印加皇帝就在两个城市之间修了条路,每10公里设一个驿站,两个相邻驿站之间,不停地有人来回跑,传递口信儿。这么着,皇帝从基多下个圣旨到库斯科,就得经过239个跑得满头大汗的人口耳相传。
那这个就很不靠谱。比如皇帝下旨说,“火速送十五箱火龙果来,娘娘害喜啦”。传到库斯科,这圣旨很可能走样成了“找十五个名字里有火的小伙子进京伺候娘娘啊”。你说这情何以堪!所以印加帝国没有文字,却能保持这么大的疆域,实在是让人不可思议。
那,咱们再想象一下,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纸,会是个什么样子?
亚述帝国就是有文字,但是没有纸。皇帝的圣旨是写在泥板上的。这么一来,亚述的小太监可就比咱中国的小太监辛苦多了。泥巴圣旨很重,像一大块巧克力,路上摔一跤,骨碌碌掉到河里去,那就糟糕了。
在纸被发明之前,不论是苏美尔人的泥板,还是欧洲人的小羊皮,还是咱中国人的龟甲和竹简,写字都是非常费劲和非常费钱的事情。所以以前写字,都是要么记账,要么占卜。孔子教书,就不能写,只能说。
为什么呢?比方说他给学生布置作业:“今天回家,每人给我写篇作文,《记一件小事》,要真情实感,要亲身经历,不得少于800字哈。”这作业啊,至少半年后孔子才能收上来。为什么呢?因为学生们砍竹子做竹简就得两个月……
所以,平常老师和学生交流,只能是口语。只有等老师死了,学生们说,“老师都说了些啥?时间长了可别忘了,咱给老师出个文集吧!”你看,《金刚经》、《蒂迈欧篇》《论语》《福音书》,都是这样的性质——老师死了之后,弟子们把老师的话写下来。这么写下来的东西,普克纳称之为“神圣经典”。
说到这儿,我想你也猜出来了:在口语时期,因为书写太困难,所以文字的第一个力量是为整个社会提供了权威性。祭司占卜的时候,文字是与神沟通的工具;皇帝下圣旨的时候,文字传达的是统治者的意志;知识分子把老师的思想写下来之后,它就是智慧和真理的化身。
在印刷机被发明之前的社会里,文字的权威到什么程度呢?
我举个例子。咱中国人,过年家家要贴春联。穷人家不识字,又请不起先生写春联。怎么办呢?就随便去捡一张纸贴在大门上,只要这张纸上有字,就认为能避邪驱凶。至于这张纸上写的是“老公,下班别忘了买袋洗衣粉”还是“贴肚脐,治痔疮”,那倒无所谓。反正也不认识。那个时候,不识字的人普遍认为,字是有魔力的。
即使到了今天,互联网普及都有一代人时间了。相比于口语,文字还是有很大的权威性。你和朋友聊天,如果是以“我听说”这三个字开头,意思是“如果这说法不靠谱你们可别赖我哈”;那如果你用“我从一本书上看到过”来开头呢,那意思就变成了“虽然我这个人平常满嘴跑火车,但下面我要说的内容是靠谱的”。
你看,一个信息,听来的还是看来的,人们对它可靠性的判断就有这么大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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