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一位年轻的僧人徒步来到山西五台山。
僧人停在山脚歇息，忽然狂风大作，白雾弥漫。待僧人反应过来，他的行李已不知所踪。僧人沿着山路继续行走，几个时辰后，筋疲力尽，又累又渴。
屋漏偏逢连夜雨，僧人的手机没电了，他迷失在半山腰的一片杉树林中，周围时不时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令他回忆起了山脚下的那块警示牌——小道两边有蛇出没，后果自负。
僧人变得慌乱不安，于是他开始默念文殊菩萨的法号，试图向文殊菩萨发出求救的信号。成效立竿见影，五分钟后，僧人已听不见周围的诡异动静。恍惚间，他在脑海中看见了一位农夫手执兵刃挥赶蛇群的画面。那一定是文殊菩萨的化身，僧人十分笃定，并且跪在原地，向白蒙蒙的天空磕了一个头。未曾想僧人起身之后，方圆几里内的白雾也渐渐消散了，僧人彻底转悲为喜，两行泪水不自觉地从眼角渗出。
僧人撑着疲惫不堪的瘦弱身子继续前行，他拾起路上还剩半瓶的矿泉水，咕咚咕咚灌入了干涸的喉咙。那水似乎拥有特殊的法力，僧人感到身体变得软绵绵的，失去了重量。他有些害怕，身体会随时陷入厚实的大地，变成一份维生素丰富且均匀的肥料，滋养“来者不拒”的五台山。
“小师傅，往这边走。”
一位年轻女子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僧人的东方。
僧人愣在原地，寻思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怎会有人，莫不是自己饿出了幻觉。正当僧人犹豫不决之际，头上缓缓落下一片嫩绿的树叶，僧人瞟了一眼叶尖所指的方位，决定循声而去。
一条狭窄的小道出现在僧人的身前，许多细碎的石子与黄色的花瓣散落在台阶上。僧人每上一层台阶，便能察觉到空气稀薄了一分。僧人心想一定是那瓶水的缘故，此刻他的五感变得异于常人，眼睛竟能透过杉树林看见远处的景象，以及杉树内部的模样。
僧人亲眼瞧见一只半人长的红狐狸侧卧在一颗杉树洞中，它的嘴边还躺着几只一动不动的灰白色喜鹊。红狐狸眯着眼，后背的毛发乱糟糟的，后肢上还留有一处暗红色的豁口，渗着鲜血。
僧人猜想，红狐狸应该才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斗。
就在这时，红狐狸全身毛发猛地竖起，眼皮下的两颗深蓝色竖瞳忽然隔着杉树看向一脸好奇的僧人。僧人吓得右脚一滑，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僧人收回目光，不敢再用法力肆无忌惮地观察周围的事物。
僧人走到小道的尽头，一间简陋的寒舍映入眼帘。茅草屋顶，翠竹墙壁，一缕缥缈的炊烟下佝偻着一位年轻的女子。
“阿弥陀佛，请问女施主下山的路怎么走？”僧人问。
“小师傅不是要上山吗？这还没到山顶呢，咋就要下去了？”女子掩嘴一笑，手中的竹扇继续扇着炊火。
“今日遭遇太多怪事，不宜上山。”僧人直言不讳。
“我们五台山呀，早晨都是风和日丽的，偶尔下点小雨，起雾更是少之又少。为何您今日一来五台山就撞见了诸多怪事呢？究竟是五台山今日古怪，还是小师傅您凡心不净，六欲未清呢？”女子用力对着炊具吹了一口气。
话音刚落，僧人冷汗涔涔，不敢言语，看来心中所想早已被女施主发现。
僧人忽然跪拜在地，额头撞向地面，三次沉闷的响声过后，僧人再抬头，眉心多出一团淤青。
“一个月前，我失手杀死了我的一个朋友，事后后悔万分，且每晚被噩梦所扰，心神无法宁静。我深知自己犯下重罪不可饶恕，此生不再配当修行人。听闻五台山文殊菩萨具有无上智慧，这才从远方赶来，恳请文殊菩萨宽恕我的罪过，教我消除杀人业障的办法。往后定当痛改前非，诸善奉行。”
“你饿了，先吃饭吧。”
年轻女子好似没有听见，反倒右手一挥，寒舍外突然多出一张桌子与两把凳子。桌子上排着两菜一汤，分别是竹笋豆腐，香菇青菜和莲藕汤。
僧人不敢不吃，颤颤巍巍坐在女子身旁，只敢看着桌上的饭菜。一饭下肚后，背部的衣衫湿漉漉的，好似淋过大雨。
“味道怎样？”
“很......很美味，感谢菩萨的款待。”
“你回头看看它。”年轻女子突然转移了话题。
僧人遵命，回头一看，先前那条受伤的红狐狸正趴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且仔细看它，有没有感觉很熟悉？”
僧人仔细端详了一会，眉头一皱，心头犹如晴天霹雳，忽然又嚎啕大哭起来。哭声之悲伤，堪比丧父失子。
没错，红狐狸的上一世正是他口中的那位朋友。
“阿弥陀佛，解铃还须系铃人。跟着脚下刚落的树叶一直走，就能抵达山下。”年轻女子双手合十，俏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凝重神情。
僧人拭干泪水，正想感谢文殊菩萨，转头间，寒舍与年轻女人已消失不见，身边只剩下那只红狐狸，舔舐着脚上的伤口。
僧人将红狐狸背在身上，哽咽着说：“我们回家吧，媳妇。”
五十年后，僧人和红狐狸葬在了同一个坟墓中。
年轻女子来到坟前，念诵着一段《文殊菩萨心咒》。诵毕，两道青烟从坟中飘出，在空中缠绕着，好似两条如漆似胶的白龙。
三十年后，重新投胎于人间的两人终于成了一对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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