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
冬,公如晋,平丘之会故也。
十二月,晋荀跞如周,葬穆后,籍谈为介。既葬除丧,以文伯宴,樽以鲁壶。王曰:“伯氏,诸侯皆有以镇抚王室,晋独无有,何也?”文伯揖籍谈,对曰:“诸侯之封也,皆受明器于王室,以镇抚其社稷,故能荐彝器于王。晋居深山,戎狄之与邻,而远于王室。王灵不及,拜戎不暇,其何以献器?”王曰:“叔氏,而忘诸乎?叔父唐叔,成王之母弟也,其反无分乎?密须之鼓,与其大路,文所以大蒐也。阙巩之甲,武所以克商也。唐叔受之以处参虚,匡有戎狄。其后襄之二路,钺秬鬯,彤弓虎贲,文公受之,以有南阳之田,抚征东夏,非分而何?夫有勋而不废,有绩而载,奉之以土田,抚之以彝器,旌之以车服,明之以文章,子孙不忘,所谓福也。福祚之不登叔父,焉在?且昔而高祖孙伯黡,司晋之典籍,以为大政,故曰籍氏。及辛有之二子董之,晋于是乎有董史。女,司典之后也。何故忘之?”籍谈不能对。宾出,王曰:“籍父其无后乎!数典而忘其祖。”
籍谈归,以告叔向。叔向曰:“王其不终乎。吾闻之,所乐必卒焉。今王乐忧,若卒以忧,不可谓终。王一岁而有三年之丧二焉,于是乎以丧宾宴,又求彝器,乐忧甚矣,且非礼也。彝器之来,嘉功之由,非由丧也。三年之丧,虽贵遂服,礼也。王虽弗遂,宴乐以早,亦非礼也。礼,王之大经也。一动而失二礼,无大经矣。言以考典,典以志经,忘经而多言举典,将焉用之?”
译文
冬季,鲁昭公到晋国去,这是由于平丘那次盟会的缘故。
十二月,晋国的荀跞到成周去。安葬穆后,籍谈作为副使。安葬完毕,除去丧服。周景王和荀跞饮宴,把鲁国进贡的壶作为酒杯。周景王说:“伯父,诸侯都有礼器进贡王室,唯独晋国没有,为什么?”荀跞向籍谈作揖请他回答。籍谈回答说:“诸侯受封的时候,都从王室接受了明德之器,来镇抚国家,所以能把彝器进献给天子。晋国处在深山,戎狄和我们相邻,而远离王室,天子的威信不能达到,顺服戎人还来不及,怎么能进献彝器?”周景王说:“叔父,你忘了吧!叔父唐叔,是成王的同胞兄弟,难道反而没有分得赏赐吗?密须的名鼓和它的大辂车,是文王所用来检阅军队的。阙巩的铠甲,是武王用来攻克商朝的。唐叔接受了,用来居住在晋国的地域上,境内有着戎人和狄人。这以后襄王所赐的大辂、戎辂之车,斧钺、黑黍酿造的香酒,红色的弓、勇士,文公接受了,保有南阳的土田,安抚和征伐东边各国,这不是分得的赏赐还是什么?有了功勋而不废弃,有了功劳而记载在策书上,用土田来奉养他,用彝器来安抚他,用车服来表彰他,用旌旗来显耀他,子子孙孙不要忘记,这就是所谓福。这种福佑不记住,叔父的心哪里去了呢?而且从前你的高祖孙伯黡掌管晋国典籍,以主持国家大事,所以称为籍氏。等到辛有的第二个儿子董到了晋国,在这时就有了董氏的史官。你是司典的后氏,为什么忘了呢?”籍谈回答不出。客人退出去以后,周景王说:“籍谈的后代恐怕不能享有禄位了吧!举出了典故却忘记了祖宗。”
籍谈回国后,把这些情况告诉叔向。叔向说:“天子恐怕不得善终吧!我听说:‘喜欢什么,必然死在这上面。’现在天子把忧虑当成欢乐,如果因为忧虑致死,就不能说是善终。天子一年中有了两次三年之丧,在这个时候和吊丧的宾客饮宴,又要求彝器,把忧虑当成欢乐也太过分了,而且不合于礼。彝器的到来,由于嘉奖功勋,不是由于丧事。三年的丧礼,虽然贵为天子,服丧仍得满期,这是礼。现在天子即使不能服丧满期,饮宴奏乐也太早了,也是不合于礼的。礼,是天子奉行的重要规则。一次举动而失去了两种礼,这就没有重要规则了。言语用来考核典籍,典籍用来记载纲常。忘记了纲常而言语很多,举出了典故,又有什么用?”
鲁昭公终于去到晋国了,前几次朝晋半路就被拒绝了,昭公十三年(前529年)举行平丘会盟时,由于邾、莒等国的控诉,晋国拒绝了鲁昭公参与会盟,又扣押了鲁国的使臣季孙意如,到年底才放了季孙意如,现在又接受鲁昭公朝见,可见晋国对鲁国的方针发生变化了。
周景王招待宴会上,景王用了鲁国进贡的酒壸,感叹手中没有晋国进贡的宝物。荀跞和籍谈的应对都失当了,让周景王耻笑他们数典忘祖。杨伯峻先生引姚鼐补注说,当年曲沃武公就把晋国先祖受到的赏赐宝物,贡献给周釐王了,所以籍谈没见过。但是正如杨伯峻先生所说,籍家世代主管晋国典籍,宝器虽不在了,但是记录仍在,籍谈也许没有用心去读这些典籍文档,说“数典忘祖”完全不为过。况且正如周景王所说晋文公称霸后,也收到了不少赏赐,只是现在晋强周弱,晋国自然不愿意进贡宝物了,只是这个理由不能拿到表面上说,终究还是荀、籍二人能力不足,不善于在外交场合应对变化。
看叔向听说这事的反应就是责以大义,周景王连续经历丧子、丧妻的大事,本不应该和吊唁的宾客喝酒取乐,也不是挂念别人宝贝的时候,这时候更重要的是怀念离去的人,心中充满两忧伤。如果做人最基本的道理、情感都失去了,记得再多的典故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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