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也出不去。从我在这里醒来开始，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张大网兜头而下，避无可避。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一只误闯其中的小鸟，还是正中红心的猎物。
“先生，那个房间里面是什么？”
房间门严严实实地关着，那阵从刚才就一直在我耳边喘息声似乎在我问出这句话后有一瞬的停止。我实在是有些好奇，便忍不住问了出来，完全顾不上这样是否符合礼仪。
“没什么，”先生皱了皱眉，步子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甚至加快了几分，“一只不太听话的宠物罢了。”
“先生还养宠物呢！”淑云从小就喜欢小动物，可家里的家长们害怕小动物身上会带有病菌便不准她养，以至于此时她兴奋起来，“父亲不准我养小动物，还说我一天不把心思用在正事上，这下我可有理由养小猫小狗了！”
奇怪，淑云似乎完全没有听到那个房间里的呻吟声，那可不像什么小动物的声音。
我对这个房间留意了起来。
先生是带我们去用晚餐的，穿过长长的走廊便是饭厅了。林嫂早已经将饭菜摆放完毕，远远地见我们进门就迎了上来，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湿哒哒的手一边道：“先生，徐少爷，徐小姐，饭菜早就准备好了，你们快进屋！我去叫老头子！”说罢，林嫂便错过身从旁边小跑了出去。
林嫂夫妇是先生家的下人，本是先生从老家带来的家生子，到如今已经跟了先生二十多年，对先生一家忠心耿耿，先生待他们亦如血亲，便是我的父亲母亲，在他们登门时也是尊敬有加。
“好了，敏之，淑云，先坐下吧，你林叔林嫂等会就到了。”先生绕过圆桌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见我们兄妹俩踌躇便对我们招了招手。
晚餐是正宗的中餐，似是先生的家乡菜，非常丰盛。先生似乎也很诧异，不过却颇有些高兴，还拿出了朋友从法国带回来的红酒邀与我喝若不是林嫂提醒待会还要处理一些事，我和先生怕是要直接醉倒在饭桌上了。
吃过晚饭后大概已经七点钟了，先生让林嫂带我们去休息的房间，“你们兄妹俩坐了一天的火车还没来得及修整，房间我早就让林嫂收拾出来了，你们好好休息，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就先不陪你们说话了。”
我和淑云连忙答是，先生的事自然耽误不得。
先生家是一栋三层带花园的小洋房，我和淑云被安排在二层靠楼道的两间房间。房间布置十分清雅，且颇具古风，与房子外表极不相符。此风格与我在英国留学时认识的一位中国老人家中极为相似，那时我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十分寂寞，一次无意中认识了这位老先生，去他家做客后发现他家中风格十分中国化，纵然各类雕栏加上西式的家具有些不伦不类，却也让我深切的感受到了家乡的味道。那之后，我便常常去他家找他玩耍。说来也奇怪，他一个孤寡老人住着一栋不小的别墅，却从不见他的子孙后代，我问他的亲人呢，他却只是摇摇头并不言语。我到他家中做客时，他常常一个人看着房间里古朴的棋盘发呆，偶尔问我一些国内的情况，然后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久久不出来。
先生已经一个人在香港生活了二十年了，家人远在安徽，跟在身边的只有两个老仆人。刚到这里的时候，带着“先生是来此躲避战乱”的认识，以及先生西装革履的形象和小洋楼的我以为先生必定属于已经完全西化的人，可这栋楼里仍处处都透露着老家的味道，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热流，对先生的尊重中又陡然升起一股亲近。
安排的房间很大，中间有一块宽宽的屏风，似乎将房间隔成了两个部位，一边是卧室，一边是书房。书房的位置大概在靠门的地方，边上放着一个高高的书架和一张红漆木的书桌书桌上放着一方砚台，和一些叠的整整齐齐的报纸，都是现下一些流行的报纸杂志，我随手拿了一本《新青年报》翻阅起来，可不知为何，我脑袋里突然浮现出了晚饭前那道奇怪的门的样子。
我是一个好奇心特别旺盛的人，先生曾夸过我有砖研精神，父亲却说我迟早会倒在我这该死的好奇心上。从前对此不以为然，直到后来在国外时经历了一件事，差点丢掉性命，方才理解父亲所言之意，从此后便有意识的抑制自己的好奇心。
林嫂曾隐晦地提醒过我，先生不喜欢别人在他家胡乱走动。我也不是一个不知礼的人，可脑海里似乎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对我说，去看看，不然你会后悔的……
那个房间里有秘密，这是我的直觉，可修养及父亲的告诫不允许我随性而来。
“别多管闲事。”我对自己说。以前已经有过一次教训，不能再重蹈覆辙。
……
房间里安静极了，空气中只余翻动报纸的声音，我不自觉的放轻了呼吸，却突然感到一阵诡异的毛骨悚然。
空气中不知何时，开始飘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
报纸上的小字好似虫蛇一般扭曲起来，四周的家居摆设也出现了重重的幻影，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真实起来。我慢慢的从椅子上站起，带着仿佛置身于梦中的恍惚。
一阵似远似近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我慢动作般放下了手中的报纸，移向门口。
门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了？
脑子里晕乎乎的还没想明白，手却率先伸向了门锁，啪嗒一声，我打开了房间门。
一名高高的，穿着淡紫色旗袍的美妇人站在门前。
这是谁……好亲切……
“敏之，你爹让你去书房。”女子蹲在我面前，温柔的摸着我的头，语气里带着些微担心道：“别怕，你好好认个错，向你爹求个情，这事儿会过去的。”
“阿嬷……”我看着眼前的人，眼睛里不觉蓄满了泪水，“我怕……”
“敏之可是男子汉，别怕，阿嬷陪你去。”女子牵过我的手，引着我向外走去。
……
我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唯一有印象的是我跟在那摸淡紫色身影的身后，走了很久很久。
我醒来时，便是在一条深得看不到底的窄道里。
窄道看起来有些年份了，墙和地面的材料有些像北方的地窖，整个地道里除了墙上的壁灯便空无一物，长长从两边延长开来，干燥冰冷的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死气，静得可怕。壁上的油灯顺着窄道消失在拐角里，灯芯裸露在空气中，竟没有丝毫偏移闪动，让本想靠风判定方向的我一时无所适从。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陌生诡异的环境让我的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我随便找了一个方向前进。
窄道很长，路上还有几个的岔口，我在其中胡乱走着，也许是因为路上没遇上什么奇怪的东西和事情，一开始的不安、惊恐渐渐平复了下来。随之而来的，竟是隐隐的兴奋。
就像幼时和伙伴在老家幽暗的大宅子里探险感觉。
来来回回饶了许久，终于在一条岔道的尽头发现了一道矮矮的门。
……
"先生？！"
我看着角落这个与先生长得一模一样，但与与白天乃至记忆里截然不同的“先生”，又有些不确定。
眼前的的人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额头青筋爆出，被汗水浸湿的黑发贴在额头上，显得脸色越发苍白。汗水顺着他的脖颈流下，很快消失在领子里；手脚上的铁链在壁灯的照射下闪着冷光。
他微微睁开眼，但很快又因为痛苦而闭上。
密室里在他痛苦的喘息声中更显得安静得诡异。
“敏之，扶我起来。”
“先生”的状况似乎有所好转，并对我的到来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或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我总觉得……他的声音中带了些长时间未说话而造成的的沙哑。
我顺从将他从地上扶起，无视了他手腕上的镣铐，带着惊喜与惯有的恭敬问到：“先生如何会在这里？！这里是何处？”
他借着我的手倚在墙上，缓了口气，然后，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
“这里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密道。之前胃病犯了，疼的厉害，在这儿晕倒了。”说着，他在我的手上拍了拍，“好在你来了。”
冰凉的手覆在我的手上，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凉进心底的，是那双眼睛。
像是一道黑色的旋涡。
一但陷于其中，便无法抽身。
（未完）
文/行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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