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型:
你不觉得她很适合早上吗
文/夏宇
你不觉得她
她很适合早上吗?
你不觉得她很适合
譬如说
奔跑
她适合打开她的旧饼干盒
读潮湿的旧信
她像一个软木塞
封着一瓶酒 你不觉得她很适合匆忙奔跑
过一个灿烂的星空吗
她适合意志
她也适合 再举一个例子说
她适合优美地滑倒
你不觉得她是可以擦掉的吗
那种一修再修的草图
但她的拇指浮现
你不认为她
她就是很适合摩擦吗?
你不认为
她适合早上来到?
今天碰到一个很怪的朋友。
他是和我同一级的毕业生,总是一身灰色半旧呢绒大衣,拄着一根破旧褪色的长柄雨伞,伞的尖端像是倒钩的鹰嘴。皮肤苍白无血色,脖子上的青筋总是跟着呼吸一上一下地蠕动,总是出现的口罩拉绳也不由自主地拉伸收缩。沉默寡言,眉眼低垂。若不是一副平淡无奇的面孔,恐怕我得把他认作中世纪的吸血鬼。
若说这位朋友的面容,与平庸相斥,却又与优美搭不上边。一双眼睛呈姣好的上扬姿态,双眼皮自然而深邃,卧蚕饱满灵动,怕是最挑剔的眼光也无法判定这样一双眼睛为平凡。可造物主的新鲜劲儿没有持久到整张脸定型,淡金色头发胡乱遮盖的这个头颅终究还是没有称之为“成功”的运气。
他和我交情不深。
甚至可以说毫无交集。如果不是毕业舞会上我顺手帮他解了个窘困的局面,让他得以在一众精心打扮后四处漫溢的女人香水味中仓皇离开,我可以说和他是个彻底陌路人。本也不祈求这样一个小行动能获得多大的回报,可是当这样一个人在星期日早上一身特务装扮在我家门口用力敲门的时候,邻居们那种惊疑的眼神里仿佛写着:你怕不是惹着了什么联邦调查局的特工。
还能怎么办,开门呗。
“乔治,为了感谢你的帮助——”
“我要和你分享一个秘密。”
如果心窝可以随时当做某种鸟类的温巢的话,我想此时我的心里一定叽叽喳喳孵出了一窝乌鸦,争着从我断片的脑海空隙里掠过。秉着不轻易和旁人结怨的心理,我接受了他的秘密。
下面,就是他和我描述的这个秘密的全部内容,我愿意和你们分享这段简短的秘密,是因为我认为这个秘密里有种和这个人不相符的阳光的味道。
“维琪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孩。”
“她原先住在我的邻家,就是那棵大法桐后面的蓝色房子。她是顶小的那一个,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至多九岁。”
“为什么不是十岁?”这句话是我说的。
“那样的小女孩不可能拥有一个两位数的年龄。9是最合适的,你看阿拉伯数字的那个尾巴多像她的小羊角辫儿啊。”
“她会给我写长长的信。信纸用一种独特的材质,似乎是她每周志愿者活动制作环保纸的赠品。她的字迹可爱至极,是那种小女孩应该有的圆圆胖胖的模样,w的弧度像是她的小脸颊。可是我总是觉得,她这样的女孩子,更像是,更像是,是——”
突然哽住,又像突然醒悟了一样。
“一个软木塞!”
“封着一瓶相当醇厚的红酒的软木塞!”
“谁也不知道她封藏了多大的魅力!是一种那些街坊捏着她的小脸称赞可爱时所永远不能发现的女人的妩媚!”
我想要插话,苦于没有机会。
“我总觉得她藏着一个大大的旧饼干盒——那种童年的时候幼儿园活动胜利的永恒奖品,藏着我和她所有的来信,还有属于她自己的独特的秘密,这些秘密肯定和她的香波味道一样,是那种新鲜的橙花香味——”
“你不觉得这样一个女孩,露出羞怯的坚强小脸时,脸上的雀斑都变得特别可爱吗?她的名字取得多好!‘victory’,哦,这真是可爱的字眼。你不觉得她很适合在一阵春天的风里跟着云朵一起飞上天空吗?你不觉得她就应该和顺流而下的气流来一场独特的摩擦吗?”
“你不觉得她很适合摩擦吗?”
这个人绝对是个滔滔不绝的疯子。
我根本没有找到他言语间丁点儿可以称之为“合理的逻辑与论断”的存在。
“我渴望啊,看到在一个雨天——今天的天气正合适,就是这种天气不是太湿热,还带着一点昨夜落花甜丝丝气味的空气——她撑着小花伞一步一跳,然后,精准地在我想要的地方滑倒,你说那样的弧线是不是比那个总被人们称赞的倔脾气彩虹来得美丽许多?”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的,是的,是的——”
“她多么适合清晨!”
“一个甜丝丝的,传来隔壁面包房准时开门讯息的早晨,一个太阳懒洋洋但不会迟到的早晨,才是适合她的,”
“你不认为她很适合早上吗?”
这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突然抬起了头,我看到他堪称美丽的眼睛里盛满了一汪晃荡的碧波,像是昨天晚上在屋顶乘凉时候忘记收进心中的一闪一闪的星子,里面炸开的是绚烂至极的烟火与快乐。
就像是遥远的大西洋外面的东洋国家的烟火大会,一簇一簇的,缓慢而热烈地升上天空。
“火树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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