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州
2008-7-20 5:26
黄州是我的故乡,一个长江边的城市。说起来很多人可能不知道,但说起黄冈可能知道的人会多一些,大多是买过或做过那些打着黄冈标志的试题的,一说起来就是你们黄冈的试题真是什么什么啊……眼光和语气传达出的信息颇为复杂。刚开始听到时会觉得挺不舒服的,慢慢也习惯了。对了,黄冈跟黄州曾经就是一回事,但现在又不是一回事了,听起来很复杂,我来解释一下:以前黄州市叫过黄冈地区、黄冈县,后来改成黄州市,过了几年又改成黄冈市黄州区,就是说,现在的黄冈等于以前的黄州,以前的黄州现在只是指的黄冈市委市政府所在地的那个市区了,不包括下面黄梅、红安、浠水、蕲春、麻城、武穴、英山、罗田还有团风几个县或者县级市了,但在更久远的年代里,大概从隋唐到清末,情况跟现在是掉了个个的,历史上长期是黄州驻黄冈,黄冈是其辖下的县。经我这么一解释,估计本来还明白点儿的人也不明白了吧。嗯,这样就好,达到黄州亦黄冈、黄冈亦黄州的效果,我好继续胡诌下去。
想起说黄州,是因为看了电影赤壁,想起了清明回家顺便去转了转的黄州赤壁。黄州赤壁就是所谓的“文赤壁”,区别于真正的古战场——位于湖北蒲圻的“武赤壁”,又因为是苏东坡谪居黄州做团练副使(据说相当于现在的民兵大队副队长)期间,文思如泉涌,写下了著名的“两赋一词”(前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大江东去),活生生再造了一个赤壁,所以黄州赤壁又叫东坡赤壁。
苏东坡是我很喜欢的一个人物。对于一个写得一手好文章、烧得一手好菜、广交朋友又重夫妻情意的文人,还不酸,不腐,不迂,不拧,不愤,不假清高,你还能要求什么呢?什么,别酗酒?“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除了两赋一词,他被广为传诵的还有很多人喜欢的《卜算子》(缺月挂疏桐,“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吴仪喜欢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以及我喜欢的《临江仙夜归临皋》(“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以及以及他的众多轶事传说。对他来讲,黄州并非福地,他却留给了这块土地很多的财富,千百年来,人们只要点击他苏东坡的大名,就会自然链接到黄州这个地方,算是做了不少免费广告。但黄州的知名度还是不曾见长,其实细想起来这个地方近代倒是出了不少大名鼎鼎的人,做学问的熊十力,翻译资本论的王亚南,搞地质的李四光,拍桌子的闻一多,干革命的林彪,做主席的董必武李先念,再远点,造纸的毕昇,写本草的李时珍,哦对了,还有中国佛教禅宗的四祖五祖六祖,真是做什么的都有,但似乎做什么都不成规模,除了干革命。关于黄州革命的盛况,小时候听过歌谣:“小小黄安,真不简单,铜锣一响,四十八万”,黄安为红安县旧称,在那个革命年代,光一个县有记录的烈士就有两万多,产出将军两百多位,该是举世无双了,但是……
还是接着说东坡赤壁。翻了一下4月份在赤壁拍的照片,试图传两张上来,却不得成功,作罢。盛名之下,那里其实是比较荒破的,一看就是疏于管理,杂草自由生长,石桌凳破损散落各处。票价30,游人稀少。十多年前我在那里念书,我一个堂兄的房子就在赤壁附近,还记得第一次住他们家,早上醒来听到有人吊嗓子的那种奇特感觉,这么多年也常路过那里,却从没去看过赤壁,甚至没有起过这个心。想想自己在武汉待了几年,时不时跟朋友去蹲拍各种时候的黄鹤楼,却也从没上去看过,倒是自己的一个毛病了。去赤壁只为了带妈妈转转,也都没什么心思,随意走了走(现在看当时照片上的自己,头发疯长如野草般、神情也颇为荒芜,倒是很契景),园子里印象深的就这么几个地方,一个二赋堂,一片竹林,一个栖霞楼,还有每个门洞进出处的题名。
从苏东坡的雕像往前走,右前方有一石壁,壁上有如许多青苔,看上去跟旁边的绿树植物浑然一体,显得格外柔和。上去后有一方竹林,长势很好。黄州的竹子是很有名的,在老家,只要有人家的地方就有竹林,小时候的春天,我们总在新长出的叶子还卷在一起时把它抽出来,在妈妈洗衣服的盆里蘸点水,就可以对着太阳吹出很多五颜六色的泡泡了;夏天竹林下面总是小鸡们乘凉的好去处;秋天的麻雀总显得特别的多,它们似乎都聚集在竹林里,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到了冬天,一宿的大雪下来,早上起来一看,好家伙,平日里看上去那么高那么粗的竹子都压弯了腰,低着头向我们表示臣服呢。不过这些都是现在记起的儿时印象罢了,真正使黄州的竹子被众人所知的是古人王禹偁,也是一个被贬来黄州的,郁闷之余,自己建了个小竹楼,并为之记曰:
“予城西北隅,雉堞圮毁,蓁莽荒秽,因作小楼二间,与月波楼通。远吞山光,平挹江濑,幽阒辽敻,不可具状。夏宜急雨,有瀑布声;冬宜密雪,有碎玉声。宜鼓琴、琴调和畅;宜咏诗,诗韵清绝;宜围棋,子声丁丁然;宜投壶,矢声铮铮然;皆竹楼之所助也。公退之暇,被鹤氅衣,戴华阳巾,手执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消遣世虑。江山之外,第见风帆沙鸟,烟云竹树而已。待其酒力醒,茶烟歇,送夕阳,迎素月,亦谪居之胜概也。”
此文收于《古文观止》中,去年某时节偶尔翻到,读来很是欣喜。
读古文,或者胜地寻芳,常常会有些许失望之感,觉得亲眼见的不如文章写的美。在看这篇文章之前,我不曾知道从小充当我的生活背景的竹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应该说,是特别的人给予了平常的事物以不寻常。这一点,跟苏轼的弟弟苏辙在《黄州快哉亭记》中所发之意又有点相通了。
“昔楚襄王从宋玉、景差于兰台之宫,有风飒然至者,王披襟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盖有讽焉。夫风无雌雄之异,而人有遇不遇之变;楚王之所以为乐,与庶人之所以为忧,此则人之变也,而风何与焉?”
快哉亭的建造者也是一个被贬黄州的人(“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即其庐之西南为亭”,齐安,黄州的又一古名,记得八一路往小东门方向有一家齐安珠宝店,不知现在还在否?),而名字却是苏东坡给起的,起的真是深得我心啊!特别是想起他那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读来简直令人心神荡漾。
不过,待到实地看时,我已经完全不记得快哉亭在哪个方位,甚至,赤壁公园里有个叫快哉亭的地方么?足见,美的是词,是古人的境界,俗的是景,是我的眼睛,如果佛印和尚在世,我看他大概也只能是狗屎了……糗大了
二赋堂,匾是李鸿章题的,堂内正中央,从顶而下的一堵木壁,正面刻的前赤壁赋,背面刻的后赤壁赋,应该都是名人笔迹,光线暗,怪冷清,没细看。凡门必有名,哪怕是个门洞,正反都有名,都还挺好听,可惜都不记得了。有个挹爽楼,取自苏辙《黄州快哉亭记》中的“濯长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云”;酹江亭,取自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中的“一樽还酹江月”。最高处是栖霞楼,也是比较破旧了,没人管的样子,窗格上还有壁虎趴着。现在登顶远眺也难以看到江面了,但可以想象当年落霞满天的情景:落日接入对面的西山上,吴王避暑宫湮灭在夺目的光辉里,西山,乃至整个鄂州城的上空,都是绚烂之极的晚霞,这霞光映照到面江而建的楼上,如同晚霞归栖,故名“栖霞楼”。这霞光也照到了附近一所学校的教学楼上,晚自习还没开始,一个短发的女孩子坐在窗台上,甩着两条腿,看着晚霞发呆。嗯,这就是十年前的我了。这时又跑出一个满脸喜气的女孩,说:别发呆了,我们去散步吧!这个就是你了。我们在洒满金色晚霞的操场散步,一圈15分钟,两圈半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就这样,度过了我们的高中年代。前天你给我彩信,说是你吃完饭洗碗时看到了晚霞,觉得很美,特意拍了给我看,只见两排高高矗立的房子之间的小通道的远方,有一抹金色的亮光。这是深圳的晚霞。你说,上次看还是跟你一起在教室的阳台上呢。冲这句话,我把这篇文章送给你,因为它费时一宿,迎来了朝霞……流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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