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骑马来,而是开着一辆类似吉普的兰德—罗沃牌汽车;戴恩爬到了方向盘的右面,他母亲坐在了他的身边。
“你知道你将要到什么地方去吗?”梅吉抽噎地吸了一口气,掠开了散落在眼前的头发,问道。
“我想是圣帕特里克学院吧。至少在我能独立行动之前要在那里。也许随后我将信奉一个修会。我挺愿意当耶稣会会士的,但是我不敢太肯定从那里能直接进入耶稣会。”
梅吉透过落着几只虫子的挡风玻璃凝视着上下跳动的黄褐色的草地。“戴恩,我倒有个好得多的主意。”
“噢?”他不得不集中精力开车;道路有些变窄了,总是有些新倒下来的树干横在路上。
“我把你送到罗马找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去。你还记得他,对吗?”
“我还记得他?这叫什么问题啊,妈!我想,过100万年我也不会忘记他的。他是我的完美无缺的教士榜样。要是我能成为他那样的教士,我会非常幸福的。”
“就算完美无缺吧!”梅吉尖该地说道。“不过,我将把你交给他管教,因为我知道,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会照顾你的。你可以进罗马的一所神学院。”
“你真是这个意思吗,妈?真的吗?”他的脸上露出了急不可耐的神色。“有足够的钱吗?要是我留在澳大利亚,会少花好多钱的。”
“多亏了他,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亲爱的,你永远不会缺钱用的。”
在厨房门口,她把他推了地去。“去告诉女仆人和史密斯太太吧。”她说。“她们绝对会激动不已的。”
她一次又一次地停下来,然而,她还是吃力地抬着脚,慢慢地走上了通往大宅的斜坡,向菲坐着的客厅走去。她令人惊讶地没有在工作而是和安妮·穆勒谈着天,啜着午茶。当梅吉走进去的时候,她们抬起头来,从她的脸上可以看出刚刚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穆勒夫妇18年来一直到德罗海达探望,并且希望这种探望永远继续下去。可是,路迪·穆勒去秋突然去世,梅吉马上就写信给安妮,问她是否愿意永久地住在德罗海达。
这里房子很宽裕,有一套客房可供隐居独处;如果她很好面子的话,可以付食宿费,尽管他们养得起上千位永久的房客。梅吉把这个看作是一个报答在昆士兰那些孤独日月的一次机会,而安妮则把这个看作是一种救助。失去了路迪,黑米尔霍克孤寂得可怕,尽管她已经雇了一个经理,没有这把这个地方专卖掉,在她去世之后,它将归于朱丝婷。
“怎么啦,梅吉?”安妮问道。
梅吉坐了下来,“我想,我受到了报应的雷劈。”
“什么?”
“你们是对的,你们俩都是对的。你说过,我会失去他。我不相信你们的话,实际上我认为我能战胜上帝。但世上没有一个女人能挫败上帝的。他是一个男人。”
菲给梅吉倒了一杯茶,“喂,喝了这个。”她说道,就好象茶和白兰地具有恢复精神的作用似的。“你怎么失去他了?”
“他要去当教士。”她开始大笑起来,与此同时又失声痛苦起来。
安妮拄起了双拐,蹒跚地走到了梅吉的椅子前面,拙笨地坐在了扶手上,慈爱地扶摸着那可爱的金红色的头发。“哦,亲爱的!但是,事情不象那样不可收拾。”
“戴恩的事你了解吗?”菲问安妮。
“我一直就知道。”安妮说道。
梅吉清醒了过来。“事情不象那样不可收拾?你明白吗?这就是完结的开始,这是报应。我从上帝那里偷到了拉尔夫,我正在用我的儿子偿还。妈,你告诉她我这是是偷窃,你还记得吗?我不愿相信你的话,可是,象往常那样,你是对的。”
“他要去圣帕特里克学院吗?”菲现实地问道。
梅吉的笑声正常多了。“妈,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当然,我打算送他去找拉尔夫;他的一半是拉尔夫的,让拉尔夫最终享有他吧。”他耸了耸肩。“虽然对我来说,他比拉尔夫更重要,但我知道他是想去罗马的。”
“戴恩的事你告诉过拉尔夫吗?安妮问道。这是一个从来没商讨过的话题。
“没有,我决不会告诉他的。决不!”
“他们长得太象了,他兴许会猜到的。”
“谁?拉尔夫?他永远也猜不着!这就是我要保守住的秘密。我送给他的是我的儿子。”
“梅吉,当心诸神的嫉妒,”安妮温和地说道。“他们也许还没和你完事呢。”
“他们还要拿我怎么办?”梅吉哀痛地说。
当朱丝婷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大为震怒,尽管最近三四年来她私下里怀疑这事终会临头的。对梅吉来说,象是炸开了一个晴天霹雳,但是对朱丝婷来说,就象是降下了一阵意料之中的冰雨。
首先,是因为朱丝婷和他一起悉尼上学,作为他的知已,她曾经听到他说起过曾对妈妈讲过的事情。朱丝婷知道戴恩的宗教信仰对他来说是如何至关重要,不仅仅是上帝,还有神秘而意味深长的天主教仪式。她认为,他生来就是并最终将成为一个耶稣教徒的,他是那种最终将转向天主教以满足灵魂中的某种需要的人。对戴恩来说,他信奉的不是严厉的、加尔文教派①的上帝。他的上帝是勾画在彩色玻璃中的,香烟缭绕,包覆着彩色花边和金色的刺绣,伴以配器复杂的圣歌,在抑扬顿挫的悦耳的拉丁语声中顶礼膜拜。①以法国宗教改革家约翰·加尔文(1509-1564)的宗教思想为依据的教会(如长老会、归正会等。)主张由教徒推选长老管理教会。——译注具有如此惊人天赋美貌的人认为这种美貌是痛苦的象征和缺陷,并时时对此感到苦恼,这也是一种富于讽刺意味的反常现象。戴恩就是这样的。他对任何涉及到相貌的事都退避三合;朱丝婷觉得他要是生来丑陋,根本不讨人喜欢反倒好得多。在某种程度上,她理解他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也许是由于她自己从事的那种声名狼藉的自我陶醉的职业,她倒颇为赞许他对自己的容貌采取的那种态度。她逐渐不能理解的是,他为什么那样明确地厌恶自己的容貌,而不是干干脆脆地漠视之。
他对性的要求强烈。这到底是由于什么缘故,她同样有把握:不如是由于他告诫自己要把自己的情欲升华到近乎完美无瑕的地步,还是由于他缺乏某些必要的脑髓,虽然他天生英质。也许是前者吧,因为他每天都要做那些强烈的体育运动,以保证他在上床的时候已经筋疲力荆她非常了解,他的倾向是“正常”的,亦即是爱异性的,她也知道哪些姑娘对他的脾气——个儿高,肤色深,妖娆。但是他偏没有肉欲的要求;当他掌握着女孩子的时候,当脂粉气弥漫在他周围的时候,或当他认识到体珙和红颜是一种特殊的快事的时候,他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东西的触摸感。在他实际体验异性的吸引力之前,富于挑逗性的东西冲击一定是不可抗御的,只有在那些难得的片刻中,他似乎才认识到了大部分男人只要一有机会就千方百计地踏入的世俗境地。
这件事是在一次演出之后,在卡洛顿剧院的后台告诉她的。他去罗马的事是在那天定下来的;他急于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然而他知道她不会喜欢这个消息。他的宗教抱负是一件他决不愿和她讨论又同样热切的希望和她讨论的事。她会恼火的。但是,那天夜晚他到后台去的时候,再也压抑不住他的内心的喜悦了。
“你是个大傻瓜。”她厌恶地说道。
“这正是我的愿望。”
“白痴。”
“不管你称呼我什么也不会使事情改变,朱丝婷。”
“你认为我不懂这个吗?骂你两句是我稍微发泄一下感情的需要,就是这样。”之间坐了下去、这里可以看到她;他身子不占地方地蜷了起来,完全不挡别人的路。卡洛顿剧院只有两个主角化妆室。朱丝婷还没有资格使用它们。她是在公共化妆室里凋围的人熙来攘往。
“该死的老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她尖刻地说道。“自打我一看见他的那工夫,我就讨厌他!”
戴恩抿着嘴轻声笑着。“你并不讨厌他,你要知道。”
“我讨厌!我讨厌!”
“不,你并不是这样的。安妮婶婶在圣诞节时告诉过我一件事,我敢打赌,你是不知道的。”
“我不知道什么?”她警惕地问道。
“在你还是小娃娃的时候,他曾经拿奶饼喂过你,拍你的后背,让你打奶嗝,摇你睡觉。安妮婶婶说,你是个特别古怪的孩子,不愿意让别人抱,可是当他抱你的时候,你却很喜欢。”
“荒诞不可信的谎言!”
“不,不是这样的,”他露齿笑了笑。“不管怎么说,你现在为什么这样讨厌他呢?”
“我就是讨厌。他是个劣等的老贪婪鬼,他使我干呕。”
“我喜欢他、一直都喜欢他。一个完美无缺的教士,这就是沃蒂神父对他的称呼。
我也这样想。”
“唔,我说,滚他的蛋吧!”
“朱丝婷!”
“这回让你震惊了,是吗?我敢打赌,你决不会想到说这个词的。”
他的眼光闪动着。“你明白它是什么意思吗?告诉我,朱茜,说下去,我量你不敢!”
当他取笑她的时候,她一向是抵挡不住的;她的眼睛也闪动起来。“你会成为一个卢巴波①神父的,你这个大傻瓜;不过,要是你还不知道那个词是什么意思,你最好还是别打破砂锅问到底。”①意为喜欢激烈争论的人。——译注他倒认真起来了。“别担心,我不会这样的。”
一双非常匀称的女性大腿停在戴恩身边,转了过来。他抬起头来,脸唰地红了,他扭开脸,漫不经心地说道:“哦,你好,玛撒。”
“你自己好。”
她是一个绝顶漂亮的姑娘,表演能力稍差一此,但是在任何一次演出中她都是一个撑门面的演员;她也偶尔和戴恩喝上一杯茶,朱丝婷不止一次听到他对她的夸奖。个儿高,电影杂志总是这样称呼性感强烈的人的,头发和眼睛都十分黑,肤如凝脂,乳房极其动人。
她往朱丝婷的桌角上一坐,一条腿挑逗的鼻子前荡来荡去,以毫不掩饰的欣赏的眼光打量着他;这显然使李十分窘迫。老天爷,他还真是一表人才哩!朱丝婷这个平淡无奇的老辕马怎么会有这么一副相貌的弟弟?他也许才刚刚18岁,这也许是勾引年轻者,可是谁还管得了那许多?
“到我那儿去喝点儿咖啡什么的,好吗?”她低头望着戴恩,问道。“你俩一起去吧?”不情愿地补充了一句。
朱丝婷否定地摇了摇头,但是表情颇为遗憾,好象真的受到了诱惑似的。“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了,玛撒,可是我不能去。”他求救似地看了一眼手表。“天哪、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还要多久,朱丝婷?”
“大约十分钟。”
“我在外面等你,你吗?”
“胆小鬼。”她嘲弄地说道。
玛撒的眼光跟着他。“他真是漂亮极了。他为什么对我不屑一顾?”
朱丝婷失望地露齿一笑,终于把她的脸擦净了、雀斑去而复来。也许在伦敦会好些,那里没有阳光。“哦,别发愁,他留意到了。他也喜欢。不过他会干吗?戴恩不会的。”
“为什么?他怎么了?你决不会跟我说他是个搞同性恋的人吧!呸,为什么我遇上的每一个漂亮男子都是同性恋者呢?不过,我决不认为戴恩是;他根本没给我这种印象。”
“说话留神点儿,你这个蠢货!他当然不是同性恋者。事实上,我们的小鸟儿,在他看上三色堇①的那天,也就是我把他和那三色堇的喉咙割断的那一天。”①喻同性关系的男人。——译注“哦,如果他不是这三色堇,又喜欢我、不什么他不凑趣呢?他不看直出我的眼风吗?他是嫌我对他来说太老了吗?”
“亲爱的,对于一般的男人来说,你决算不上老,别为这个担心。不是的,戴恩已经立誓戒绝生活中的性行为,这个傻瓜。他要当教士了。”
玛撒的芳唇张开了,把漆黑浓密的头发往后一掠。“看你再瞎说!”
“真的,真的。”
“你的意思是说,所有的一切都要被废弃?”
“那么,上帝是是个比三色堇更大的同性恋者。”
“也许你是对的,”朱丝婷说道。“不管怎么说,他当然不会太喜欢女人的。咱们是平庸之辈,就象在楼上厅座的后面。而那些严于律已的男人却是在正厅前座和楼厅前座。”
“哦”
朱丝婷扭着身了脱去了厄勒克特拉的长袍,匆忙从头上套下一件薄的棉布衣服;她想起外面有些冷、又加上了一件羊毛衫,和气地拍了拍玛撒的头。“别为这个发愁啦,宝贝儿。上帝对你格外照顾,没有给你任何脑子。请相信我,这样要好得多。你是决不会和万物之发进行任何竞争的。”
“我不知道。和上帝争夺你弟弟我是不会反对的。”
“忘掉吧。你是和国教争斗,不会成功的。你还是勾引三色堇要快得多,记住我的话吧。”
一辆梵蒂冈的小汽车在飞机场接到了戴恩,载着他飞驰过阳光渐逝的街道,街道上的川流不息。一个个都是相貌俊美、满面笑容;他的鼻子贴在窗口上,饱览着一切,亲眼看到以前只在画片上看到过的东西使他难抑心头的激动——罗马圆柱,洛可可式①的宫殿和圣彼得教堂那文艺复兴时代的壮观的建筑。①欧洲18世纪建筑艺术的一种风格,其特点是纤细、浮华、烦琐。——译注在那里等待着他的、从头到脚都穿着鲜红服装的是拉尔夫·拉乌尔·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他伸出手来,指环在闪闪发光;戴恩双膝跪下,吻着指坏。
“来吧,戴恩,让我瞧瞧你。”
他站了起来,满面微笑地望着那几乎和他一般高的、身材魁伟的人;他们面对面地互相望着。对戴恩来说,红衣主教具有一种灵气无限的精神力量,这种力量与其说是使他想到一位圣徒,毋宁说是教他想到了一位教皇,然而那双充满了极端忧伤的眼睛却不象教皇的眼睛。显露出这样的表情说明他一定是饱经忧患,而他一定是豁达地把这些忧患升华为这最高尚完美的教士生涯。
拉尔夫红衣主教凝眸望着这个孩子,他不知道就是他的儿子;他觉得,他之所以爱他,因为他是亲爱的梅吉的孩子。正因为如此,他想要看到一个属于他自己骨血的儿子;也是这样高,这样相貌出众,这样优雅大方。他一生中从来没看见过一个男人举手投足如此高雅。但是,比他那形体优美更令人满意的,是他灵魂的质朴美好。他具有天使般的力量和某种天使的超凡入圣的气质。他自己在18岁的时候也是这样吗?他竭力回想着。
回想着30年生活中的烟云往事,不,他从来不是这样的。是因为这个职业确确实实是这孩子自己选择的,所以才有这样的气质?他自己却不是这样的,尽管已经从事这个使命,并且肯定还要继续下去。
“坐下吧,戴恩。你是按照我告诉你的那样开始学意大利语了吗?”
“眼下,我可以流利地讲了,但是说不了土语,我的阅读能力很好。也许是由于我会四种语言才使我比较容易地做到这一步的。我似乎在语言方面有天分。在这儿呆上两三个星期,我大概就可以讲方言了。”
“是的。会这样的。我在语言方面也有天分。”
“唔,用意大利语比较方便。”戴恩拙口笨舌地说道。那令人敬畏的鲜红的身影使人有些怯生生的;突然之间,要把德罗海达的那骑着栗阉马的人与红衣主教联系在一起变得困难了。
拉尔夫红衣主教俯身向前,望着他。
“我把管教他的责任交给你了,拉尔夫。”梅吉的信中写道。“我把他的安宁和幸福交给你了。我偷来什么,就归还什么。这是我的要求。只需要答应我两件事,当我得知你已经在他最感兴趣的事方面克尽职责时。我就会安心了。首先,请你答应我,在你接受他之前肯定这种真正、绝对想得到的,其次,倘若是他所想得到的,你要照料他,并且保证他得到他实现自己的愿望。要是他对此失去了信心,我希望他回来。因为他首先是属于我的。把他交给你的是我。”
“戴恩,你有把握吗?”红衣主教问道。
“绝对有。”
“为什么?”
他的眼睛有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冷漠,又是那令人不安地熟悉,但却是一种熟悉的、属于过去的神态。
“因为我对我主的爱。我想终生作为他的教士侍奉他。”
“你明白他的仆人永远不可动摇的信条是什么吗。戴恩?”
“明白。”
“你明白在他和你之间决不能产生其他的爱,你是他独有的,为了他将摒绝其他一切吗?”
“明白。”
“你明白他的意志存在于万物之中,侍奉上帝你就必须将你的个性和个人的存在以及你对自己的概念这些无比重要的东西都彻底埋葬吗?”
“明白。”
“你明白,一旦需要,你必须以他的名义面对死亡、监禁和饥饿吗?你明白你必须一无所有,不看重任何可能使你对他的爱减弱的东西吗?”
“明白。”
“你坚强吗,戴恩?”
“我是个人,阁下。我首先是个人。我知道,这将是艰苦的。但是我祈祷,在上帝的帮助下我会找到力量的。”
“戴恩,肯定会这样吗?除了这个以外,再也没有什么使你感到满意的东西了吗?”
“再也没有了。”
“要是今后你改变了主意,你将会怎么办呢?”
“呃,我会要求离开的。”戴恩感到意外地说道。“倘若我改变了主意,那一定是因为我确实错选了我的职业,不会有其他原因、因此,我会要求离去。我不会把我对上帝的爱减少一分,但我会明白,这不是他希望我侍奉他的方式。”
“但是,你明白,一旦立下最后的誓约,被授予圣职,就没有回头路可走,没有豁免,绝对没有豁免吗?”
“我明白,”戴恩耐心地说道,“但是,倘若我下定了决心,在这之前我就会做到这些的。”
拉尔夫红衣主教靠回椅中,叹了口气、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把握吗?他曾经有过这样坚定的决心吗?“戴恩,你为什么要找我?为什么你想到罗马来?为什么不留在澳大利亚呢?”
“是妈妈建议来罗马的,但长久以来这就是我心中的一个梦想。我从来没想到会有足够的钱。”
“你母亲是非常明智的。她没有告诉过你吗?”
“告诉我什么,阁下?”
“没有告诉你,你每年有5000镑的进项,银行中在你的名下已经有数万镑吗?”
戴恩一怔。“没有。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非常明智。但是事情就是这样的,只要你想的话,你就能来罗马了。你想到罗马来吗?”
“是的。”
“你为什么想到我身边来,戴恩?”
“因为你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教士,阁下。”
拉尔夫红衣主教扭动了一下。“不,戴恩,别这样高抬我。我也不是个完美无缺的教士。我曾经打破过我的所有誓言,你明白吗?由于我打破了我的誓言,我不得不以一个教士能经历的最痛苦的道路去学习你似乎已经懂得的东西。因为我曾经拒绝承认我首先是一个凡人,除此之外才是个教士。”
“阁下,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戴恩柔和地说道。“你所说的话,丝毫没有影响你是我心目中完美无缺的教士的形象。我觉得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如此而已。我指的不是一种非人性的下意识行为,不是肉体的弱点。我指的是你饱历忧患,并且成熟得炉火纯青了。我的话听起来太放肆了吧?我并没有这个意思,真的。假如我冒犯了你,请你原谅。这只是因为要表达我的意思是如此困难!我的意思是,成为一个完美无缺的教士必须经历许多年月,经历可怕的痛苦,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把信念和我主摆在自己的面前。”
电话响了起来,拉尔夫红衣主教用微微颤抖的手抓起话筒,讲着意大利语。
“是的,谢谢你。我们马上就去。”他站了起来。“到喝午茶的时候了,我们要和我的一位非常老的老朋友一起喝茶。他也许是教廷中仅次于教皇的最重要的教士。我告诉他你来了,他表示了要见一见你的愿望。”
“谢谢你,阁下。”
他们步行走过楼道。随后穿过了一个令人神爽的花园;它和德罗海达的花园风格迥异,载着高高的柏树和白杨,整洁的、长方形的草地周围是带柱子的走道和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他们经过了哥特式的拱门,穿过文艺复兴时代的桥梯。戴恩饱览着这一切,很喜欢它。和澳大利亚如此不同的世界,如此古老、永恒。
穿过这样一片令人耳一新的空地到宫殿,他们走了15分钟;他们走了进去,踏上一座旁边挂着价值连载的挂毯的宽大的大理石楼梯。
维图里奥·斯卡班扎·迪·康提尼—弗契斯红衣主教如今已经是66岁,他的身体由于风湿病而部分丧失了活动能力,但是,他头脑的聪睿敏捷还是一如往昔。现在他养的一只俄国猫,名叫娜塔莎,正咪呜咪呜地叫着,趴在他的膝头。因为他无法站起来迎接他的来访者,只好满足于动容一笑,就算向他们打过招呼了。他的眼睛从拉尔夫那可敬的脸上转到了戴恩·奥尼尔的脸上,一睁一咪的盯着他看。他只觉得胸膛里的心在颤动着,那只伸出去迎接他们的手以本能的何护姿态按在了心口上,全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的那个年轻的翻版。
“维图里奥,没关系吗?”拉尔夫红衣主教焦争地问道,手指捏着他虚弱的手腕,按着他的脉膊。
“当然没关系。一阵暂时的微疼,没什么。坐下,坐下!”
“首先,我希望你见一见戴恩·奥尼尔,正象我告诉过你的,他是我的一个非常密切的朋友的儿子。戴恩,这位是迪·康提尼—弗契斯红衣主教阁下。”
戴恩跪了下去,嘴唇压住了那只戒指上;维图里奥红衣主教的眼光越过了那弯下去的、黄褐色的头,在拉尔夫的脸上探看着,这几年他还没这么仔细打量过拉尔夫呢。他稍感放心,这么说,她从来没有对他讲过。当然,对每一个看到他们在一起就会即刻产生猜度的表情他是不会产生什么疑窦的。当然,他们不是父与子,只不过是血统相近罢了。可怜的拉尔夫!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走路,从来没有观察过自己脸上的表情,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左眼皮往上一扬时的样子。确实,上帝是仁慈的,他使男人如此眼瞎。
“请坐。茶就来。喂,年轻人!你想当教士,并且找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来求助的吧?”
“是的,阁下。”
“你的选择是明智的。在他的照顾下,你不会受到伤害。可是你显得有点紧张,我的孩子。是因为陌生吗?”
戴恩现出了拉尔夫式的笑容,也许还多一些有意识的魅力;但是,那和拉尔夫如此相似的微笑却象带倒刺的铁丝在他那衰老、疲惫的心脏上猛地刺了一下。“我不知怎么办才好,阁下。我未曾想到红衣主教们有多重要,从来没有梦想过会有汽车在机场接我,或是和您在一起喝茶。”
“是呀,这很平常嘛……不过,这也许是引起麻烦的根源,我明白这个。啊,咱们的茶来啦!”他愉快地看着茶水摆好,警告地举起一个手指。“啊,不!我来当‘母亲’。
你的茶怎么喝,戴恩?”
“和拉尔夫一样,”他答道,脸羞得象块大红布。“对不起,阁下,我不是有意那样的!”
“没关系,戴恩,迪·康提尼—弗契斯红衣主教是理解的。咱们头一次见面就是直呼戴恩和拉尔夫的,这样咱们就能更好地互相了解了,对吗?不拘形式对我们的关系是新鲜的。我倒宁愿在私下保持称呼戴恩和拉尔夫。红衣主教教阁下不会介意的,对吗,维图里奥?”
“是的。我喜欢称教名。但是,还是转回去谈我刚才说到的在高等学府找朋友的事吧,我的孩子。不管决定让你去上哪个神学院,由于你和我们的拉尔夫有这种源远流长的友谊关系,你进去后都会碰上一点儿不快的事的。每次都得解释一番你们之间为人们所议论的关系是非常令人厌烦的事。有时,上帝允许来点儿无害的小谎言,”他笑了笑,牙齿上的镶金闪了一下——“为了大家都愉快,我主张编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言。因为令人满意地解释一种联系微妙的友谊十分困难,而解释血统关系却很容易。因此,咱们就对所有的人说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是你的舅舅吧,我的戴恩,就让事情这样好了。”
维图里奥红衣主教和蔼地结束了自己的话。
戴恩显得十会震惊,拉尔夫红衣主教服从了。
“我的孩子,不要对大人物感到失望。”维图里奥红衣主教温和他说道。叫他们也有自己的满足,并且要编个无害的小谎言藉以自慰。这是你刚刚学到的十分有用的一课。
不过,观察一下你,我怀疑你能从中得到什么教益。但是,你必须明白,我们这些红衣绅士是精于世事的外交家。我确实是在为你着想,我的孩子。在神学院里,嫉妒和怨恨并不比世俗大学里少。你会受点儿罪的,因为他们认为拉尔夫是你的舅舅,是你母亲的哥哥。但是,假如他们认为你们之间没有血统联系,你要大受其罪了。我们是最上层的人,而你将在这个领域中打交道的人和你在其他领域中打交道的人是一样的。”
戴恩低下了头,随后,一倾身子抚摸着那只猫。手就那样伸着。“可以吗?我喜欢猫,阁下。”
他发现,和那颗衰老然而坚定的心相通没有比这更快的办法了,“可以。我承认,对我来说她长得太肥了。是吗,娜塔莎?到戴恩那儿去;他是新一代人。”
要把朱丝婷本人和她的所有物象戴恩那么快地众南半球送到北半球去是不可能的。
到她干完了卜洛顿剧院的演出季节,毫无遗憾地告别了波兹维尔花园的房客的时候,她弟弟到罗马已经两个月了。
“我是私自攒起这么多破烂货的?”她问道,四下里摆满了衣服、报纸、箱子。
弯着腰的梅吉抬起头来,手里拿着一铁盒羊毛肥皂片。
“这些放在你的床下是干什么用的?”
女儿那涨红的脸上掠过了莫名其妙的表情。“哦,老天爷!它们是在那儿吗?我以为迪万太太的卷毛狗把它们吃掉了呢;它已经有一个星期没精打采的了,我没敢冒险提到我丢了肥皂片。可是,我认为是那可怜的畜生把它给吃了,不管是什么,只要没先把它吃了的,它都吃。不,”朱丝婷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我不愿意看到它完蛋的。”
梅吉一仰身子,大笑起来。“哦,朱丝!你知道你多有意思吗?”她把那只盒子扔到了东西已经堆积如山的床上。“你对德罗海达不信任,对吗?我们竭尽全力使你想起那里是整齐、井井有条的,也不能博得你的信任。”
“我已经跟你说过,那是一个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的事业。你想把肥皂片带回德罗海达去吗?我知道我要坐船去,行李是不受限制的,可是我敢说,伦敦有成吨的肥皂片。”
梅吉把那只盒子送进了标着“迪万太太”的纸箱子里。“我想,我们最好把它们赠给边万太太吧,她得为了一个房客把这里修得能住人才行。”桌手尽头放着一摞摇摇晃晃的未洗刷的盘子,盘子上长出了令人嚼心的毛毛。你洗过盘子没有?”
朱丝婷毫无改悔之意地笑着。“戴恩说,我要末不用洗,得给它们刮脸了。”
“你首先得给它们理理发了。你用盘子,为什么不洗呢?”
“因为那就意味着又要在厨房里吃力地干活了,而且,由于我一般是在半夜之后吃东西,谁也不会欣赏我那点残渣剩汤长出的花纹了。”
“把那盘子给我一个。我会把它们带走的,现在我把它们整理整理。”妈妈无可标何地说道。在自愿来履行义务为女儿打行李之前,她就知道会这样的,她渴望来干这些。
任何人都很难得找到机会帮朱丝婷干些什么,梅吉不论什么时候想帮朱丝婷做些事,都因为觉得自己完全象个白痴而罢手。但是,在家庭事务上局面正好倒了过来她可以心中有底地帮助她,而不会感到象个傻瓜。
不管怎么样,事情总算是干完了,朱丝婷和梅吉便把行李搬上了梅吉从基里开来的牧场货车,动身去澳磊利亚旅馆,梅吉在那里租了一套房间。
“我希望你们德罗海达的人在棕榈海滩和阿威伦买一幢房子。”朱丝婷把她的箱子放在房间的里间卧室里。“正好住在马丁广场的上面,真是太可怕了。你就想想在拍岸的浪花中蹦蹦跳跳的滋味吧!难道这不比你们坐飞机匆匆忙忙地从基里来更有吸引力吗?”
“我干嘛要到悉尼来?过去的七年中我已经来过两次了——给戴恩送行,这次是给你送行。要是我们在这里有一幢房子的话、也是根本用不上的。”
“真笨。”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世界上还有比德罗海达更丰富的东西。哼!那个地方快叫我发疯了!”
梅吉叹息着。“请相信我,朱丝婷,总会有你渴望回到德罗海达老家的时候。”
“戴恩也会这样吗?”
沉默。梅吉不再看女儿,从桌子上拿起了提包。“咱们晚了。罗彻太太说是2点钟。
要是你想在启程前买些衣服的话,咱们最好快点儿。”
“我可是安分守己的呀。”朱丝婷咧嘴一笑,说道。
“朱丝婷,你为什么不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呢?在波兹维尔花园除了迪万太太之外,我连个人影也没看到,”当她们坐在杰曼·罗彻的大厅里,望着那些设精打采的时装模特儿衣着华丽,痴笑着的时候,梅吉说道。
“哦,它们有点儿害臊了……我喜欢那位桔黄色的。你呢?”
“和你的头发不搭色。灰色的好。”
“呸!我觉得桔黄色和我的头发很相配。穿上灰衣服,我那样子就有点儿让人想起猫来,色泽浑浊,陈腐不堪。要随潮流,妈。红头发不一定非配白色、黑色、艳绿或你所欣赏的那些可怕颜色——那是什么颜色,玫瑰灰?维多利亚时代的式样!”
“这种颜色的名称你说对了,”梅吉说道。她转身望着女儿。“你是个怪物。”她嘲讽地说道,但却充满了慈爱。
朱丝婷根本没在意,她不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话了。“我要买桔黄色的、鲜红印花的、苔藓绿、勃良第红的衣服……”梅吉哭笑不得地坐在那里、拿朱丝婷这样的女儿有什么办法呢?
三天之后,“喜马拉雅”号从达令港启航了。这是一艘可爱而又陈旧的轮船,平底,非常适于航海。它是在没有任何人匆匆忙忙的时代,和任何人都承认经好望角到英国有四个星期的路程或经苏伊士到英国需五个星期这一事实的那个时代建造的。而今,甚至连流线型的、船身象驱逐舰的洋定期客轮到英国也要快得多了。但是,它们使敏感的胃口所尝到的滋味,连久经锻炼的海员也望而却步。
“多有意思啊!”朱丝婷笑着。“头等舱的那伙人全都单纯得可爱,所以这不是象我原来想的那样枯燥无味。其中有些人帅极了。”
“现在你对我坚持要订一等舱不会感到不高兴了吧?”
“我想是的。”
“朱丝婷,你对我刻薄之极,一直是这样。”梅吉气冲冲地说着,为她的忘恩负义而大发其火。这不坏蛋这次至少对即将离去不会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了吧?“固执,愚蠢、任性!你真叫我恼火。”
有那么一阵工夫,朱丝婷没有回答,反而扭过头去,好象对那些正在喊叫的、挤满了岸边的人比对妈妈的话更感兴趣。她咬住了在颤抖的嘴唇,朝着那些人开朗地笑着。
“我知道我使你恼火。”当她面对着她母亲的时候,她愉快地说道。“别在意,我就是我。正象你一直说的那样,我随我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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