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帖

作者: 林建明 | 来源:发表于2024-07-25 09:35 被阅读0次

    《丝瓜》

    植物也有灵性。丝瓜尤甚。

    我家院子外就有两株,植于一只废弃的拖畚斗内。瓜藤蔓延时,我怕它们够不着围墙顶端布好的瓜架,遂垂下一根小拇指粗细的尼龙绳,以作救命稻草,我早晚巴望着瓜藤能缠绕上去。

    可它们不领我的情,对于我的好心毫不理会。藤蔓细长,间或有模样如梧桐枝头挑出的叶片,却无主心骨支撑,看它们依旧直直向上,我真担心这黄梅天的风雨会扯烂、摔碎它们于水泥地坪上。

    一夜狂风后,我出来探望它们,没有见到受伤的痕迹,雨的滋润让浅绿色的叶子愈加鲜活。细看才发现,在每只叶柄与藤蔓的交接处都伸出两三支高温中抽出的玻璃细须,那模样实在是吹弹可折,经不起蚂蚁蹦哒。

    但这些触须长着我看不见的勾刺,如章鱼、或蚂蝗顶端的吸盘,紧贴于光滑的围墙表面,还有几支已卷曲成绿色的弹簧,尼龙绳正穿心而过。也有什么也勾不住的,像机床下蹦出的刨花,蜷缩在藤蔓边。

    喜欢丝瓜也只是近两年的事情。去年在屋后随便栽了几棵丝瓜,似乎没费什么力气,也没怎么去打理、伺候它们。瓜苗栽下后只是浇了几次水粪,给它们搭了个架子,安了个窝。然后就见它们慢慢爬满了木架,漂亮的小黄花自下而上渐次开放,翠绿色的丝瓜吹气般日益涨大,丰盈了家里的餐桌。有时孩子们上班不回来吃饭,我们就不用去菜场。摘两三根回来,褪除外衣的丝瓜,白白嫩嫩的,剥了皮的香蕉般柔软,我甚至不忍心用刀去切它们。烧热的锅里淋上菜籽油,爆炒,再加入几只搅拌均匀的鸡蛋,小心翻炒几下,一盘佳肴就上桌了,黄绿交织,相互纠缠,看着就有用手去拣的欲望,什么味精鸡精,老姜香葱,加什么都是浪费,多余,都是画蛇添足。

    这个滋味就驻留在味蕾的一角,尽管妻子也从菜场买过看上去差不多样子丝瓜,用同样是家里带过来的土鸡蛋配合过,却撼不动味蕾中储蓄已久的地位。

    没有哪一年如现在的我,关注一株丝瓜苗生长的过程,如同牵挂一篇未完成的“文章”。也许是心中的歉意,抑或是一种倔犟。

    《茄子》

    在网上看到有卖茄子秧的。问妻子。她说买青茄子秧,似乎那是老家土地上才能生长出来的。

    前年我在菜场买了茄子苗。老板说有两种,一种青茄子,一种紫茄子。听名字很有色彩,我一时没了准星,乱了分寸,于是每样都买了一些。栽的时候,妻子打招呼,记住分开栽,可它们在电瓶车的篮子里搞混了,且同样都是紫色的杆子,墨绿的叶子,怎么分?恐怕只有等果实出来了。再说混在一起总不会杂交出花色的茄子吧。

    茄子开花时也分不出来,褐色的蒂衬着紫色的花,和水中浮莲的花朵相似。只是这花羞于见人,垂着头,含情脉脉的样子。能泾渭分明的是果实,紫茄子的状如月牙,青茄子状如香瓜。其实两种茄子的做法也有区别的。紫茄子适合做油闷茄子,不过耗油,切好的长条放油锅中过一下,放生姜,蒜瓣,老抽,盐,适量的白糖,微火闷煮。还未起锅,香味四溢,挡也挡不住。品尝油闷茄子得乘热,入口香糯,没了茄子的生涩味。在上海算不上名菜,家家户户的餐桌上却少不了它的身影。

    记忆中只有青茄子,紫茄子连想象也想象不出来,更甭提油闷了。半锅的油?在生产队时期,一年只分到两三斤,这样的吃法就不是享受,是罪孽,会被人咒骂几代的。

    青茄子配上辣椒清炒,食之只能说是有了菜的味道,不鲜美。但若家里煮上干饭,那就少不了会蒸茄子,好吃做法却极简单,取两三只茄子,除蒂,洗净切上十字瓣,待锅里煮饭的水欲干时,扔在饭头上。当中再安一小碗,盛的是:蒜蓉,豆酱,淋几滴菜籽油,盐。盖上锅盖,用抹布捂住会透气的缝隙。加火,等锅里有吱吱地响声,锅盖上热汽缠绕,锅巴香越来越浓,熄火,余温仍在舔舐着锅底,这时候鼻息里闻到的不仅仅是是清爽的锅巴香,蒜香,还有浓浓的酱香、菜油香。起锅时,将皱巴巴,软如泥,颜色灰白的茄子轻轻挑进大品碗里,小碗蒸熟的佐料一咕咾倒下,搅拌均匀,就成了茄子糊。现在想想,口水仍止不住汩汩流出。

    快递很快就到了,刚好种黄芹的地方空着的。翻土,施肥,栽苗,浇水。然后呢?等待。家有小菜地,不仅滋生应季果蔬,也滋生出美味,滋生出快乐。

    《毛豆子》

    豆子是青绿色的,却称不上毛豆了,每粒都鼓鼓囊囊的,很成熟,外壳的绒毛不知道是脱落还是磨损掉了,光光的有点幽亮。抓一把出来,水淋淋的扎手,怀疑是用可乐瓶喷过水,昨夜的星辰没这么大方。

    毛豆我熟悉,像天天见面的熟人。

    儿时夏初,母亲一大早去菜地,窸窸窣窣砍回一抱豆禾子,说一抱有点夸张,五六棵的样子。母亲的手臂不长,还有镰刀,还要挎菜篮子,当然还有许许多多的心事。那年头当个家庭主妇不容易,有许多想抱的东西,反而抱得少了。

    初夏的毛豆还像青涩的毛头小子,躲在肥厚的叶子背后,腼腆地贴着豆禾。我起床后就坐在树荫下,拽过豆禾,豆荚不用摘下来,一粒粒抠,扁平的豆子裹在白袍里,老家人叫“瓤”,母亲说瓤不要扔了,烧汤味鲜。拽一棵禾子,自下而上,由平到瘪,五六棵豆禾剥下来不过大半碗豆米。放到箩里,不用搓,捏,揉,用水淘淘,过过即可。锅里水开了,倒下去,“叭叭”倒敲几下箩底,确认干净了。水再次沸腾打只鸡蛋,搅搅就好了,盛在碗里,舀点猪油,撒点葱,一盆又鲜又糯的毛豆汤就陪伴了童年的一个夏天。

    在老家,能早早的吃上毛豆都是点(种)在菜园里、地头埂或沟渠沿边上的。生产队时,黄豆算不上经济作物,也算不上粮食作物,地位就显得很尴尬。五月末麦子收割后,棉地开始管理了,准备种玉米的土地则要反复犁钯,平整得像用木梳梳理过,垄地中间打两行宕,捻上底肥,浇上水粪,才让玉米种子粉墨登场,再覆上一把烧透了的火粪。然后才在豆米两边点上黄豆,如一篇文章后的补白。

    我喜欢看庄稼人点豆子。

    蓝天,白云,骄阳,熏风,七八个庄稼人,身着大短裤,腰系三尺老布长巾,赤裸着晒成泥土色的身子,每个人的头上戴着一顶有点发黑的旧草帽,当然腰中还围系一根细草绳,一只盛满黄豆的小篾箩,右手的小铁锹在地上铲个口子,左手捏两粒豆子朝口子里一扔,准确无误,小铁锹锹口再回一下,碎土便盖住了豆子。反反复复,周而复始。常常看得我眼花缭乱,甚至不相信似的跑到地里“检查”一下。

    相比其他作物,黄豆的命可能最贱了,不需要施肥,不需要打药水,只要锄锄草即可。长大了才知道,它的根部长着些疙疙瘩瘩的东西叫“根瘤菌”,它能将空气中的氮转化为植物能吸收的含氮物质,如氨,而植物为根瘤菌提供有机物。似乎像人一样,老实的孩子没人疼,矫情的孩子有人怜。这些豆子分回来时已是深秋了,当然也舍不得吃的,留着过年做豆腐生腐,遇到好年成,母亲还会用它做一锅“滚糖豆”。

    想想那时候的生活,现在坐在空调屋里实在是一种奢侈。

    一小袋毛豆剥出来的豆米估计有一大碗,白白胖胖的。这祥的豆米已不适宜做毛豆汤了,除非放到高压锅里压一会。最好的吃法是做“丝瓜毛豆”或“青椒毛豆”,家里做的时候毛豆子也要先放到锅里用白水煮一下。当然和茭白,茄子,咸菜都可以搭配成可口的菜肴。

    这时节,在上海的大小饭店里都有道冷菜叫“毛豆结”,不用剥米,毛豆荚两头剪掉,洗净直接下锅放上冷水烀煮,熟透后加上味精,盐即可,想增加颜值的,切几片红辣椒摆上去,绿中夹杂着几点红,看着也是种不错享受。

    临近午时,朋友圈里热声一片,其实天气再热也挡不住时光的脚步,秋天已在前面缓缓地举起了手。就像毛豆变成青豆,再变成黄豆一样,吃豆子的人也从懵懵童年变成白发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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